许诗语送完林鹿回来后,看着林满犹如一具空壳般的一直坐在码头看着林鹿离开的方向。
“回家了满满。”许诗语对着林满轻轻说道。
家?呵……没了,全都……没了。
许诗语温柔的托着林满失重的身体。每一步都陷在棉花里,虚浮空荡得让人恐惧。
直到那辆沉黑车子的阴影彻底覆笼过来,后座车门打开如同怪兽吞下猎物的咽喉,许诗语才撤了力道。
林满脱力地跌进座椅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身体撞击的地方冰凉坚硬,骨头缝隙里似乎都渗进车内的冷气。
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
世界瞬间压缩进这个狭小的、充斥着皮革和冰冷香氛的囚笼。引擎的震动极其轻微,像一只被按在玻璃罩下的困兽。城市灰色斑驳的街景贴着车窗无声滑动,雨水正肆意冲刷着玻璃,水痕扭曲模糊了窗外整个世界的形状。
林满蜷缩着,脸深深埋在臂弯和外套堆砌的脆弱堡垒里。额角那块巨大的暗紫色瘀伤随着车体的每一次颠簸隐隐跳痛,如同皮肉之下有活物在撞击、啃噬。
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船梯前被林鹿目光狠狠撕裂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里汹涌的惊痛和绝望,像两把烧红的钢锥反复穿透她的脑髓!每一次穿透都带出更深的血肉。喉咙深处泛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火烧火燎的刺痛。
她死死咬住自己干裂起皮的下唇内侧,用更尖锐的疼痛压住翻涌欲呕的冲动,直到尝到浓重的咸腥味道才松开。
黑暗,只有黑暗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她要藏住,藏住刚才彻底暴露在林鹿视线里的狼狈不堪!那张带着新鲜伤痕的脸,那个仓皇扭开的动作……都成为反复鞭挞她灵魂的凌迟碎片。
引擎的震动消失了。车子稳稳停在原地。阴影如同潮水漫过紧闭的车窗。
“满满,到了。”
许诗语的声音充满温柔与关心。
林满没有动。她的身体缩成一团,抗拒着外界任何形式的侵入。直到冰冷的指尖搭上她的胳膊。那触感稳定而强硬。
“来,我们进去。”许诗语的声音贴着冰冷的空气递过来,“还是我抬你?”
林满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和皮革的气味呛入鼻腔,带来撕裂般的痛感。
她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那只手!动作因为虚脱而笨拙踉跄,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失去了支撑。她不管不顾,用尽最后那点蛮力去抠动身侧的车门把手!
门开了。
冰冷的、带着陌生恶臭的风猛地灌入,瞬间扑打在脸上。
Lumen Bar内。
门锁边缘被暴力撬开过几次的痕迹清晰狰狞,如同未愈的伤口。门上那张用红色喷漆涂画的巨大叉叉依旧触目惊心,雨水冲刷下颜色蔓延晕染,像流不净的污血。整条后巷依旧弥漫着死寂和绝望的气息,堆积在角落里无人清理的垃圾在雨水的浸泡下散发出更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林满几乎是扑在了冰冷的门上,指尖发抖,摸索着钥匙孔。
冰凉的雨水顺着头发滴进颈窝,冷得她一哆嗦。开锁的咔哒声在这片死寂中异常尖锐刺耳。
她粗暴地推开那扇锈蚀沉重的小门,里面沉沉的黑暗和熟悉的、混杂着霉变、陈年酒渍和木头腐朽的空气猛地涌上来,将她彻底吞没。
她踉跄着撞了进去,反手“哐当”一声用力甩上门!
砰!
剧烈的关门声在死寂的酒吧内震荡出巨大的回响!如同擂响了战鼓!
灯光惨白刺目。
地上、吧台、墙角……那些巨大的、狰狞的伤痕依旧。破碎的玻璃渣反射着冷酷的光,扭曲断裂的木料断裂口像刺向虚空的獠牙,泼洒的酒液污渍如同凝固在地面上的巨大泪痕。
林满像一头被逼入死角的伤兽,拖着沉重的步伐越过这片无声的狼藉。视线里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令人窒息的滤镜。她跌撞着扑向吧台后面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那张被她砸到变形、靠背凹陷进去的破旧高脚椅还在原地。
她几乎是摔坐进去。
木头椅脚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锐响。
剧烈的情绪冲击和脱力感如同山崩海啸般终于追上!喉咙深处那股火烧的腥甜再也压不住!
“呕——!”
她猛地弓起身子,头死死抵住冰凉的吧台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身体剧烈痉挛,却只呕出一点酸涩的胆汁和粘稠唾沫!灼热的胃液腐蚀着食道,喉咙像被粗糙的沙砾磨过,火辣辣地疼!额角的伤口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尖锐地抽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痛……
手……脸……喉咙……骨头缝里……都撕裂般痛着……
更要命的是……胸口那个巨大的空洞!那个瞬间被割走的、林鹿所占据的全部位置!那里刮着凛冽的穿堂风!像心脏被活活剜走,留下血淋淋的巨大缺口!每一次心跳挤压都带来排山倒海的剧痛!一种无处排遣、撕心裂肺的尖锐痛苦包裹了她!比额头的伤、手上的撕裂、口中的铁锈味加在一起还要疼上千百倍!
“啊啊啊——!”她猛地抬起头,像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一丝嘶吼,对着空旷昏暗、只有冰冷狼藉的四壁!声音嘶哑撕裂,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她抡起还能动的左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坚硬的吧台台面上!
“嘭!”一声沉闷的重响!
剧痛瞬间炸裂在手骨和手腕!她却感觉不到!只有胸口翻搅的、窒息般的痛苦需要这一个出口!
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的视线疯狂扫视!充血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最终死死锁定了吧台深处那一排排被砸烂大半、如同墓碑般倾斜的酒瓶残骸!
一只残破的玻璃酒瓶被她的左手狠狠抓起!瓶口参差不齐,布满尖利的锯齿!就像握着一块锋利的凶器!
带着全身所有疯狂的绝望和无处宣泄的暴戾!
她猛力挥臂!
“哗啦啦——!!!”
瓶子狠狠掼在了对面那片巨大的、布满蛛网般恐怖裂痕的玻璃墙上!玻璃墙体剧烈震动!尖锐刺耳的碎裂声再次如同鬼啸般爆发!破碎的玻璃渣如同雪崩般哗啦啦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又溅起!折射着惨白灯光,如同千万只破碎冰棱的尖啸!在狼藉的地面上铺开一片更加刺眼狰狞的毁灭!
林满粗重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被碎玻璃划破的手掌边缘开始缓慢渗出温热的血珠,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玻璃碎片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她像个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脱力的士兵,靠着冰冷的吧台边缘缓缓滑坐在地。脸颊贴着冰凉的台沿,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混着额角的冷汗、嘴角的血丝一起滚落,砸在地面的碎玻璃渣上,瞬间破碎湮灭。
寂静再次如潮水般卷土重来,吞噬掉一切声音。那冰冷的、带着裂痕的玻璃墙上,只剩下她自己的倒影,如同一张破碎扭曲的鬼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连接后巷的小门发出轻微的、迟疑的吱呀声。
极其细小的缝隙被打开了一条线。一双略带紧张的、属于女人的眼睛在门缝后小心翼翼地张望。
是任鑫。林满怕她受伤提前给她放了假。
她刚从老家赶回店里上晚班,巷子口的狼藉和死寂让她心惊肉跳。光线很暗,但她瞬间就捕捉到了吧台角落阴影里那个蜷缩着、几乎融入背景的身影。
“满姐?”任鑫试探地小声叫着,声音被吸进空荡的空间里,显得无比单薄。
没有回应。
任鑫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如同怕惊醒一头沉睡的猛兽。目光扫过新增加的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吧台边缘那几滴刺目的暗红血点,她的呼吸明显窒了一下。
“满姐,你……你还好吗?”任鑫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担忧,她停在几步之外,不敢再靠近,“灯……灯开了?”
依旧是死一样的沉默。
林满靠着吧台冰冷的台基,一动不动。整个人浸透在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只有手边地面上残留的几滴未干涸的血色,刺目地证明着刚才的狂暴风暴。
任鑫局促地站在满地碎玻璃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看着那个角落里无声无息的人影,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悄悄打量四周,目光落在狼藉的吧台深处。几杯被砸到变形、但还勉强立着的玻璃杯倒在一堆杂物碎片里。
任鑫悄悄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她踮起脚,极其小心地避开那些尖锐的玻璃碎片,几乎是贴着墙,像做贼一样挪到了吧台侧面——通向后面小工作间的地方。那里是她平时清洗杯碟的地方,有水池,有相对干净的抹布。她迅速地拿了块抹布,又接了半桶温水。
哗啦……
轻微的水桶移动声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细响。
在死寂中如同炸雷!
“哗啦——哐啷!!!”
角落阴影里爆发出巨大的、几乎是瞬间点燃的狂怒!
一个坚硬沉重的东西如同炮弹般狠狠砸在工作间门口的铁皮柜子上!
声音狂暴骇人!
任鑫吓得猛地一抖!整个人僵在原地!差点把水桶打翻!她惊惶地抬起头!
林满已经从阴影中猛地撑起身体!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任鑫!那张被巨大瘀伤和汗水血污占据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扭曲得如同鬼魅!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暗红血渍!
“滚!!谁让你开灯的?!谁让你碰桶的?!滚出去——!!!”
她喉咙里爆发的嘶吼像是破损风箱的哀鸣!带着毁灭一切的癫狂!她甚至扬起了那只受伤未包扎的左手,作势又要砸向身边任何够得到的东西!
任鑫脸色瞬间煞白!巨大的恐惧包裹了她!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进微微晃荡的水桶里,溅起一点浑浊的水花。
“对……对不起!满姐!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走!”任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惊恐地后退,脚步慌乱踢到了地上的碎玻璃片,差点摔倒。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踉跄着冲向小门,在撞开门的瞬间,似乎又挣扎着停顿了半秒。
“……那……那个饭……我一会儿放、放门口……”任鑫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悸和哽咽,消失在关上的门缝后。小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世界。
狭小逼仄的工作间里只剩下更加浓重的死寂。水桶里晃动的水声渐渐平息。那块浸泡在水里的蓝色抹布像一块沉没的尸体。
林满暴怒的喘息还在胸腔里轰鸣回响,那巨大的砸门声似乎还在墙壁间反复回荡。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小门,眼神中的狂怒如同退潮般,被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倦怠迅速取代。
疲惫。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像万吨寒冰骤然将她从头到脚冻结、深埋。
身体的最后一点支撑也被刚才那场咆哮彻底榨干。她沿着冰冷粗糙的吧台边缘,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往下滑。
最终。
身体重重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脑袋颓然地抵着吧台下方那凸起的、冰冷棱角。
一动不动。
只有胸膛极其微弱而压抑地起伏着,如同一条被抛在岸上濒死的鱼。
时间如同凝固的油脂,缓慢爬行。后巷小门隔绝了绝大多数噪音,只有屋内极其细微的声音被放大——墙上老式时钟秒针走过的滴答声,远处水管偶尔传来的极低沉的呜咽震鸣。
吧台角落那片凝固的阴影里,林满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很久很久。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神经和关节的提线木偶,只剩下沉重的躯壳斜倚在冰冷的柜脚。额角紧贴着吧台冰冷粗糙的棱角,那块暗紫色的巨大瘀痕被压得有些变形,带来更深沉的钝痛。但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
混沌的、毫无边际的黑暗沉沉地压迫着她的感官。意识像散落的沙砾,无法聚拢。唯有胸口那个被硬生生剜走心脏的巨大空洞里,阵阵尖锐的冰寒在盘旋撕扯,提醒着她那里究竟失去了什么。
嗒。嗒。嗒。
某种细微到近乎错觉的摩擦声,小心翼翼地钻进这片凝固的死寂。
是从门口方向传来的。
林满僵死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点细微的响动没有立刻激起她体内残余的狂怒,只如同投入枯井的微尘,泛不起任何涟漪。
也许是风声,也许是老鼠。
又过了一会儿。
那摩擦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还伴随着一种极轻微的……像是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响声?
林满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脖颈。如同生锈的齿轮费力地转动。视线有些模糊地越过地面上狼藉的玻璃碎片和倾倒的椅子腿,投向几米之外那扇紧闭的后巷小门。
小门底部的缝隙,几不可察地扩大了一线。
一个沉甸甸的、方方正正的餐盒底部,正被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指尖,极其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从门缝底下往里推。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患得患失的谨慎。餐盒的塑料外壳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极其微弱的沙沙声。
那只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屋内死寂的动静。确认没有任何爆发性的声响后,指尖再次用力,将餐盒又往里面推进了几分。餐盒完全滑入门内。随即,一只用廉价塑料袋小心装好的密封盒装汤,也被轻轻推了进来。
然后。
那只手迅速地从缝隙里消失。
小门外传来几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的、近乎无声的哽咽抽泣。还有极细微的脚步慌不迭跑开的细碎响动。跑远了。
门口的地上,留下一个塞得很满的白色泡沫餐盒,和一个塑料汤盒。餐盒盖子上凝结着细密的水汽。
林满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个突兀闯入这冰冷废墟的、带着温度的东西上。
如同滚烫的炭火,灼痛她灰败的眼底!
心底骤然翻起的惊涛骇浪几乎将她吞没!饥饿空虚的胃袋本能地一阵痉挛,提醒着被忽略太久的生理需求。但下一秒,一种极其强烈、带着毁灭欲的尖锐愤怒猛地炸开!像被触碰了逆鳞的毒蛇!
凭什么?!凭什么要用这种廉价的、带着同情和怜悯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在这个被彻底毁灭的地方?!在这种时候?!
她几乎就要再次爆发!想要撑起身体冲过去把那两个碍眼的、散发着微弱温度的东西狠狠扫开!扔出门外!砸个稀巴烂!
可身体沉得如同一块浸满海水的海绵。胸口那剜心蚀骨的巨大空洞再次发出冰寒的吸力,疯狂消耗着她最后的一丝力量。她只是徒然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本就伤痕累累的掌心嫩肉。新伤叠着旧伤,鲜血涌出带来粘腻的触感。
最终。
那攥紧的拳头因为极度脱力而微微颤抖着。
缓缓地。
松开了。
林满像个耗尽了所有弹药的伤兵,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冰冷粗糙的布料褶皱里。身体彻底瘫软下去,仿佛与地面上冰冷的尘埃融为一体。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间。感官彻底模糊了。
吧台后那片巨大的、布满蛛网裂痕的玻璃墙深处。窗框角落那个歪歪扭扭的、被精心描画过油性马克笔的黄色小太阳图案,正一丝不苟地贴在玻璃最完整的一处角落。
窗外惨淡的白光艰难地穿过无数裂痕的迷宫散射进来,被削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却异常执拗地、固执地停留打亮在那个简陋的太阳上。
像一个永远不肯放弃的卑微守望者。
小太阳图案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像一颗被安放在心脏废墟上的定时炸弹。
林满的手指在地面冰冷的玻璃碎屑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酒吧内,依旧是无声的死寂。唯有墙上挂钟的指针,冷酷地切割着时间的尸体。
深夜的寂静如同墨汁般浓稠,渗透进Lumen Bar的每一寸空间。空气浑浊凝滞,混杂着挥之不去的酒渍酸腐、陈年木头潮湿的霉变、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吧台后面那片黑暗的角落里。林满像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破碎的玻璃屑早已被体温焐热,黏腻地粘在脸颊和手臂破损的衣物上。脸颊贴着冰冷的水泥地,粗粝的颗粒感带来并不舒适的刺激。
她没有睡。也不可能睡着。巨大的空洞感替代了睡眠,像幽深的枯井持续不断地吞噬着意识的碎片。
咔哒。
极其轻微的金属弹响声突兀刺破死寂。
是后巷小门锁簧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林满搭在地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她没有动,甚至没有抬起眼皮。睫毛在覆盖着瘀伤阴影的眼睑下安静垂着。
小门被推开极其狭窄的一线缝隙。微弱的光线从外面渗入片刻又消失。一个人影动作异常轻巧敏捷地闪身而入,如同滑入水流的暗影。
来人没有开灯,借着后窗玻璃过滤进来的模糊微光,敏锐的目光如同夜视镜头,瞬间扫过整个空间,准确锁定了地上那片无声无息的暗影轮廓。
没有任何迟疑,脚步稳定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沓,径直走向林满蜷缩的角落。
是许诗语。
她深灰挺括的大衣下摆垂落下来,在满是尘土和碎屑的地面上无声滑过。她在林满身边蹲下,动作利落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她没有出声询问,视线径直落在林满那只无力垂放在地面上、伤口崩裂红肿的左手。
袖口沾染着已经变成深褐色的污血,虎口创可贴早已在混乱中脱落不见,露出那个狰狞的小创口,边缘皮肉翻卷,深红中透着恶意的黄,是炎症未清又反复撕裂留下的印记。
许诗语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她直接打开带来的那个简约却明显材质昂贵的扁方形皮盒。愤怒的用力掀开卡扣。里面整齐排列着锃亮的不锈钢器械、密封的消毒棉签和药物。
她甚至没有去看林满是睡是醒。一手稳稳地托起林满那只受伤的手腕。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力道精准而不容抗拒,像是捏住一只试验用的小白鼠。另一只手的指尖已经无比利落地捻起一根崭新的、裹着透明独立包装的碘伏棉签。撕开,动作干脆得像撕开一道封条。
带着碘伏强烈刺鼻消毒气味的棕色棉签尖端,没有任何缓冲和试探,带着绝对的意志——
噗。
猛地、稳稳地、如同锥子般狠狠扎进了林满虎口那个深红色的小洞里!
用力!
几乎抵到创口最深处的腐烂基底部!
旋转!
“唔……”
死寂的空气被一声猝不及防的、极度痛苦的闷哼撕裂!
林满的身体如同遭到电击般猛地剧烈抽搐!
剧痛像烧红的铁棍贯穿手掌猛地捅进大脑!她猛地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瞳孔因剧痛而瞬间收缩!意识被剧烈的痛楚强行撕裂!残存的混沌被彻底炸开!涣散的视线在虚空中剧烈晃动挣扎!
她想挣扎!想抽回手!想吼叫!
但许诗语那只托着手腕的手如同冰冷坚硬的铁钳!五指不仅压制住了她生理性的抽动,甚至掐断了她任何试图反抗的神经信号!让她那只手只能绝望地僵在半途!动弹不得!如同被钉在实验台上!
“嘶……”强烈的烧灼剧痛让林满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抽气声!身体在许诗语臂膀带来的强大钳制下徒劳地绷紧成拉满的弓弦!额头刚愈合一些的巨大瘀伤因为剧痛而再次疯狂跳痛!
眼泪、鼻涕失控地涌出!粘在脸上、伤口上,狼狈不堪!
许诗语面无表情。她的动作毫无停顿。那根沾满碘伏的棉签在创口深处反复、彻底地旋转绞动,确保每一丝溃烂的皮□□隙都浸透这强力的消毒剂。动作机械得如同程序设定,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只有在看到创口深处流出的渗液带着浓重的黄色时,眉头才极其不易察觉地拢紧了一瞬。
终于。消毒完成。
许诗语干脆利落地扔掉那根沾满脓血和药液的棉签。
紧接着。一支特制的、带有强效杀菌和收敛成分的小型注射药物被取出。锃亮的不锈钢注射器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闪过一点寒芒。冰冷的酒精棉片在伤口周围皮肤迅速擦拭一遍。
然后。
针尖稳稳刺入伤口旁边发红肿胀的组织!
精准!干脆!
一股冰凉锐利的液体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推入!
新的剧痛叠加在刚才火烧火燎的灼痛之上!
“……啊!”林满从牙缝里挤出压抑不住的低嚎,身体再次被痛楚激得猛烈一弹!却被许诗语稳定的手臂牢牢压制住!她的指甲深深抠进了冰冷的地面!指缝中甚至碾进了一些细小的玻璃碎屑!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许诗语拿出一个设计极其精巧、如同生物材料般柔韧防水的新型创面覆盖贴。撕开背胶层。她抬起林满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细微震颤的手腕,找准位置,极其稳定又极具压迫力地将那片带着冰凉的覆盖贴拍下——
啪!
几乎是带着一种烙印般的重量和决绝,覆盖在虎口那个刚刚经历了炼狱的创口上!
边缘压实。
动作干脆,结束。
整个清创过程像一场没有麻醉的外科手术,精准、高效、残忍。
许诗语这才缓缓松开手腕。她微微后撤,愤怒的视线审视着林满因剧痛挣扎而涨紫扭曲的脸。那双眼睛如同两颗浸泡在冰水里的玻璃珠子。
“满满…为那些人,不值得。”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一块被冻硬的铁片,硬邦邦地砸在Lumen Bar这片冰冷死寂的地面上。
“为了鹿鹿,你得坚持下去。”
语调平直,听不出是陈述,是关心,还是某种怪异的安抚。
林满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破碎,泪水混着汗水沿着脸上的淤伤往下流。她看着那只重新落回地面的手,上面覆盖着那片突兀的白色贴膜。创口深处被反复碾压消毒带来的持续灼痛感在皮肤下嚣张地跳动。
许诗语没有再看她。收拾起皮盒里的废弃物,装入另一个单独的密封袋。动作有条不紊。她站起身,深灰色的大衣下摆拂过地面细小的尘埃。
目光扫过吧台后那片巨大裂痕玻璃墙深处,那个被微光执拗打亮的小太阳图案。
她沉默地离开了。她还需要去为妹妹们解决问题。
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小门轻轻关上,连咔哒声都轻微得像幻听。
酒吧内重新回归死寂。只剩下林满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以及皮肤下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伤口阵痛。
后巷小门每天会在某个固定时刻推开极其狭窄的一线缝隙。
然后,会有两只手动作极快地伸进来,小心翼翼地放下温热的饭盒和汤。那动作迅捷得像受惊的兔子,每一次放下后都会屏息凝神地停顿几秒,直到确认屋内没有任何暴怒的征兆,才会传来极轻微的、衣服摩擦着门板匆忙退远的窸窣声。
留下的饭和汤摆在门口角落冰冷的地面上,无声地散发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微弱烟火气。
林满蜷在吧台最深处的角落阴影里,像一具风化在黑暗里的石像。她的眼睛偶尔会朝门口方向瞥一眼,目光漠然而空洞,如同看待与自己无关的尘埃。饥饿像迟钝的蠕虫偶尔啃噬一下空瘪的胃袋,带来一阵细微的痉挛。
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更加庞大而麻木的感知屏蔽。大脑似乎被厚厚的冰层冻住,只剩下胸口那个巨大的空洞还在永恒地散发冷气。
时间像是凝滞的淤泥。她的世界收缩得只剩下这个布满裂痕和碎片的酒吧。活动范围只有吧台到那个破碎沙发之间短短几步的距离。光线暗了又亮,墙壁挂钟的指针走完了一圈又一圈,但那转动似乎与墙角的她无关。
又一次,后巷小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白色餐盒和汤盒小心翼翼地塞进来。放下。动作一如既往带着惊惶和不安。
几秒后。
门没有像往常那样被立即关上。一只纤细的手,颤抖着,迟疑地重新出现在门缝里。
那只手伸向门内侧一个平时用于放置清洁工具的脏污角落。
摸索着。
极其缓慢地。
极其谨慎地。
捡起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子。还有一个被踩扁、沾满油污的废弃牛奶纸盒。
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捡拾什么易碎的珍宝。生怕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音。
然后迅速缩回门外。
门再次被轻轻拉拢。
直到那轻微得几乎要忽略不计的咔哒锁簧声传来,林满靠在冰冷墙角的身体仿佛才被那细微的动作惊醒一丝缝隙。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从墙角移向那扇已经紧闭、残留着门外清冷空气的小门。再缓缓落到靠近吧台下方那个平时存放破旧拖把桶和废弃杂物的肮脏角落。
那里原本堆着几个空瓶子和废纸盒,总是她发泄狂怒时顺手扔过去或者踢过去的残骸。
现在,那个角落里干干净净。所有的空瓶子和废纸盒都被带走了。
只剩下灰尘。
林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字音似乎想冲破干涩紧绷的喉咙,最终却只化作一缕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更沉重地往阴影里缩了缩。
光线又一次开始变得微弱。白天窗外的光亮被厚重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后门角落里今天新放下的餐盒旁,多了一盒崭新的消毒药水和几片独立包装的大号防水创可贴。是那种药店常见的廉价品牌。
林满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虎口上那白色新型贴膜下隐隐灼痛的伤口。这昂贵的贴膜是几天前那个冰冷夜晚留下的印记。
啪嗒。
她下意识抬起头。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风暴。浓重的乌云翻滚着涌向城市上空。
一滴雨点猝不及防地砸落在酒吧那布满巨大裂痕的玻璃幕墙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雨声骤然由疏变密!
噼里啪啦!雨点沉重地敲打在玻璃破损的裂痕边缘,发出单调空洞的闷响!冰冷的雨水沿着那些巨大的裂痕迅速蜿蜒爬下,如同一条条透明的、带着污迹的扭曲泪痕,滑落在屋内更早的狼藉之上。
窗户缝隙里钻进湿冷的风,带着一股泥土和钢铁锈蚀的气息,瞬间扑入这沉浊的空间。
林满的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嘈杂和寒意牵引,缓缓转向窗户的方向。
就在那片巨大的、布满毁灭性裂痕的玻璃深处……
那个被风雨骤然冲击的角落!
油性马克笔勾勒的黄色小太阳图案!
在冰冷的、顺着裂痕淌下的雨水冲刷之下……
黄色的线条……开始……融化了!
颜色被水流带走……在灰暗的玻璃基底上……拖拽出几道……淡淡的、长长的、如同泪痕般向下流淌的……狼狈污痕!
像一个被抛弃在暴雨中的卑微信物,正在褪色,消失!
林满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深处!那个被冰封的巨大的空洞!猛地爆发出一股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熟悉!
一股夹杂着绝望的巨大惊悸包裹了她!如同心脏被人攥在手里狠狠捏了一下!
不行!
几乎是本能地!林满的身体猛地向前扑了过去!动作因急促而失去平衡!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玻璃碎屑刮擦皮肉的痛感瞬间传来!但她根本感觉不到!双眼死死盯着那片被雨水冲刷吞噬的黄色!
她伸长了手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速度和蛮力!
指尖狠狠按在了那扇巨大裂痕玻璃墙的冰冷表面!
试图……
隔着厚厚的、带着致命裂痕的玻璃!
试图徒劳地……护住那个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变形的……
正在消失的小太阳!
滚烫的掌心死死贴着冰冷的、淌着污水的玻璃!她张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凸起青白!想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阻止雨水无情的冲刷!想留住那最后一点……光?
可指尖触手之处!
一片冰冷!一片滑腻!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顺着裂痕淌下!毫无阻碍地从她的指缝间流过!
她根本无法阻挡!
那黄色的小太阳图案正在她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一点点!被冲刷!模糊!变形!
像一颗被遗忘在雨中的蜡笔太阳……正在无可挽回地溶解!
“……不……不要……”
一个个破碎嘶哑的音节,终于从林满干涸撕裂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声音颤抖着,带着灭顶的绝望和从未有过的……恐惧!
像看着最后一丝微光也被夺走!
就在那最后一点黄色也将被彻底冲散、湮灭进灰暗污迹的瞬间——
吧台内侧深处——那个昨天被许诗语强行从混乱中拖出来,摔在冰冷角落的旧帆布背包,拉链半开,露出了内部一点熟悉的、磨损的蓝灰色布料。
像一个无声的信号在黑暗中燃起。
林满跪在冰冷淌水的地面上,身体如同被冰冻僵住,维持着那个试图守护的姿势。她急促而无声地喘息着,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近乎绝望的扑救中用尽,只剩下瞳孔里余留的惊悸和混乱。
目光被那个半开的背包深处泄露的一点熟悉的蓝色死死钉住。
那点蓝灰色,像一颗冰冷的石子落入她心口那片沉寂的死水,荡漾开无声的涟漪。
一种比面对被雨水冲刷的小太阳更为汹涌、也更为痛楚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又像是被那颜色刺痛了隐秘的伤疤。
林满猛地松开了紧贴在冰冷淌水玻璃上的手掌!五指在湿滑的玻璃上留下几道仓促混乱的水痕。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撑起来!
顾不得膝盖和手掌被碎玻璃扎破带来的锐痛!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跌跌撞撞扑向吧台侧面,扑向那个被遗忘在墙角沾满灰尘、如同破旧垃圾一样的帆布背包!
她近乎粗暴地一把拉开半开的拉链!将手猛地伸进那个幽暗的口袋深处!
摸索着!动作带着近乎狂躁的急切!手指在背包内袋粗糙的布料上刮擦!终于!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微凉的矩形棱角!
指尖痉挛着紧紧抓住了那个东西!
粗暴地抽出!
带出了几张褶皱粘连在一起的廉价便签纸和一个钥匙扣。
啪嗒一声轻响,钥匙扣掉在了布满碎屑和污水的地面上。
林满看也没看。
她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块,死死钉在手里抓着的东西上。
一个磨损严重的蓝灰色硬壳笔记本。边角处有被翻烂的卷毛痕迹。边缘还留有几点暗红色油墨的陈旧污渍。封面上用银色的油性笔写着几个有些稚拙,却也带着锋利棱角的字体——
“林鹿。”
是她的字迹。
这是林鹿的笔记!林满逼她离开那天,她慌乱收拾塞进背包,后来又在酒吧混乱中被遗忘在角落的东西!
它为什么在这里?!它不是应该跟那个行李箱一起,被拖上那艘永远带她离开的船了吗?!
一股混杂着惊恐、狂怒和如同被剥开胸腔般的巨大痛楚风暴般席卷过林满的身体!那个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手心!
“不!不要——!”
林满喉咙里爆发出近乎凄厉的野兽咆哮!猛地高高扬起手臂!攥紧那个蓝灰色笔记本的手因为巨大力量而骨节青白扭曲!
她要扔出去!她要砸烂它!她要把这个代表离别、代表撕扯、代表这无边痛苦的铁证狠狠抛进最冰冷的角落!永远不要再看见!
身体里所有狂暴的毁灭欲在这一刻燃烧到了顶点!手腕抡圆了弧度!
就在那股力量即将抵达顶点、将那本笔记狠狠掼向冰冷墙壁的瞬间——
林满猛地在空中顿住了!
手臂悬在半空!剧烈地、疯狂地颤抖着!
像是在承受某种无法想象的撕扯!
她死死盯着臂弯里那个被高高举起、如同悬于审判台的熟悉笔记本。
封面上的“林鹿”二字,此刻像两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血液瞬间倒灌!冲得她眼前一片发黑!握着笔记本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而深深掐陷进那硬壳塑封的书页封面!指甲在光滑的硬壳表面上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刮擦声!
扔掉它!必须扔掉它!再让它留在这里一秒!它就会像毒药一样钻进骨头缝里!把她这具早已经支离破碎的躯壳彻底烧成灰烬!
扔掉!现在就扔!
可手臂上的肌肉剧烈抽搐!骨节像要寸寸断裂!但那个蓝灰色的硬壳笔记本却像一块被强力电磁铁吸附的金属,死死焊在手掌之中!那股毁灭的力量竟无法顺畅地挥出!它如同毒蛇盘踞在手臂上!
不!不是无法挥出!
是……不能!
是那两个字!林鹿!那刻在封皮上的姓名!那熟悉的字迹笔画!它像一道滚烫的封印!锁住了她体内所有的狂暴力量!每一笔每一划都灼烧着神经!
“……啊——!”
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痛苦嘶吼终于从林满牙缝里狠狠挤出!声音嘶哑扭曲!巨大的反噬撕裂了她的喉咙!口中瞬间弥漫开腥甜的铁锈味!眼底迸射出更加混乱狂怒的血红!巨大的痛苦和不甘像是要把身体撑爆!
下一秒!
她如同一个被引爆的炸药桶!手臂轨迹陡转!将那本无法甩脱的“罪证”狠狠砸向自己!
狠狠砸向自己的腿!自己的膝盖!自己的身体!
“嘭!嘭!嘭!”
沉闷的□□撞击声夹杂着硬物破碎纸张的脆响在死寂的酒吧里疯狂炸开!如同凌乱的战鼓!
林满像一头彻底失控、疯狂撕咬自己血肉的猛兽!她高举着那个无法舍弃却又带来剧痛的笔记本!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向自己麻木疼痛的左腿膝盖骨!砸向侧腰!一下比一下凶狠!一下比一下沉重!
破碎的纸张边缘在她疯狂的砸击下如同锋利的刀片!瞬间划破了她腿上的布料!割开了下面的皮肤!新鲜的、温热的、刺目的血液立刻涌出!在那深色的裤子上晕开几片迅速蔓延的深色花朵!
她像是要将骨头砸断!要将这具痛苦承载灵魂的躯体彻底摧毁!直到灰飞烟灭!
身体的剧痛与灵魂撕裂的痛楚终于搅合成一股无法承受的能量!
“……唔……噗……咳咳咳……呕……”
喉咙深处那被强行压制已久的血腥再也无法控制!猛地冲上咽喉!林满身体剧烈前弓!喉咙爆发出破锣般的呛咳!一大口滚烫粘稠的暗红污物混合着碎裂的纸沫和胃液喷洒在面前冰冷的地面上!溅开一大片腥臭刺目的狼藉!
“呃……咳……呃……”
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呛咳和极致的脱力而抽搐痉挛,她再也无法支撑,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斩断的树桩,沉重地侧翻砸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手里的那个蓝色硬壳笔记本终于脱手飞出!在狼藉的地面上打着旋翻滚了两圈,停在了不远处一片混杂着污水和呕吐物的污秽边缘。
封面朝上。“林鹿”二字沾染了污渍和一点新鲜的暗红。
酒吧里只剩下林满匍匐在地上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喘息的声音,喉咙里如同拉风箱般发出破碎的嘶鸣。额角刚才碰撞地面的地方迅速隆起一个新的肿块,边缘的皮肤被粗糙的水泥地擦破,渗出细细的血珠,迅速和汗水、眼泪、嘴角的血污混合在一起,黏腻地粘在脸上。
剧痛、绝望、混乱、彻底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深海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和混乱之中——
后巷小门被人猛地从外面一把推开!巨大的力道带着撞门的砰然声!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牛仔外套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抓着手机!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惊恐、布满泪痕的脸!
是任鑫!大雨冲刷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外套下摆!她显然被屋内的惨状惊呆了!目光扫过林满蜷缩在地抽搐的身体!扫过满地新的狼藉和污物!最后死死钉在门口角落那盒纹丝未动的饭和汤上!
“……满……满姐!”任鑫的声音撕裂般尖利起来!
但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另一个沉稳而急切的脚步已经从她身后越过!
带着一股锐利的、风雨也无法熄灭的寒意。
许诗语几步来到林满身边,蹲下。她的目光锐利如探针,瞬间扫过林满腿脚上新添的伤口和砸落笔记造成的暗红印记。
任鑫猛地回过神,慌乱地冲进来!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跪在林满旁边,看到林满脖颈处那深紫发黑、肿起如同山峦的巨大旧伤附近——皮肤上新增的擦伤和沾染的呕吐污物混合在一起,刺目惊心!
“药……药……在哪……”任鑫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去擦,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地上。
“让开!”
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锤砸下!
下一秒——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锐响!
许诗语直接伸出手!动作迅如闪电!
一把撕开了林满身上那件沾染了血污和污物、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外套!连带着里面一层沾湿的T恤领口!
粗暴!直接!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密的针,瞬间刺在被强行暴露出的颈部和肩窝处的皮肤上!那下面大片的、新旧叠加的暗紫乌黑肿胀暴露无遗!
紧接着!一张巨大的、湿冷无比的浸透消毒液的毛巾被许诗语猛地按在了那片触目惊心的瘀伤肿胀区域!用力擦上去!
如同在擦拭一件冷硬的器物!没有丝毫缓和!
“呃啊——!”更加剧烈的痛苦让林满爆发出嘶哑的惨叫!
冰冷的毛巾如同粗糙的砂纸在神经末梢狠狠摩擦!新生的擦伤和深层的瘀伤被冰冷湿布刺激如同冰针扎过!剧烈的疼痛让昏迷边缘的林满猛地仰起头!布满了血迹、汗水和混乱泪痕的脖颈上青筋狂跳!
“忍着!”许诗语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毛巾更用力地擦过伤处边缘的血迹污物,仿佛要将那块被撕裂的血肉表皮都翻卷剥离出来!
“诗语姐!”任鑫惊恐地哭喊着扑上去想阻止,“别这样……满姐她受不了……”她试图抓住许诗语的手腕。
许诗语猛地抬头!冰冷刺骨的眼神如同最锐利的手术刀!瞬间钉在任鑫的脸上!那目光里的分量让任鑫伸出的手如同被冻僵,僵在半空!
“受不了也得受!”
话语如同淬冰的钉子!狠狠扎进酒吧的湿冷空气里!
许诗语手中的毛巾如同沾血的抹布,用力刮擦过伤口表面!冰冷的消毒液渗入破皮的伤口深处!带来尖锐的刺痛!林满的身体在许诗语毫不留情的动作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给我控制好自己!别让我和鹿鹿一起疯掉!要么我们一起去死。”许诗语一边愤怒地用力擦拭,一边看向林满那张因为剧痛和绝望彻底扭曲、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声音像是敲在冰面上的凿子!“要么……”
她手下的力道更加重了三分!几乎是用粗糙的毛巾在碾磨着瘀伤的边界!毛巾底下的伤口边缘已经开始渗出血丝!混合着消毒液的水流沿着林满汗湿的脖颈向下流淌!
“就给我熬着!”
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砸在空气里!砸在任鑫的哭泣中!更沉重地砸在林满被剧痛席卷的、混乱崩塌的意识深处!
如同一把烧透的烙铁!狠狠按在了那个名为“放弃”的血肉模糊的烂疮上!
窗外。
一道惨白的、撕裂夜空的巨大闪电骤然亮起!映照着酒吧内两张惨白的脸!也映亮了吧台后那片巨大裂痕玻璃墙深处——
那个被雨水反复冲刷、已经模糊成一团混沌污黄的……
被强行溶解的小太阳!
最后一丝微光,终于被彻底的黑暗吞噬。
酒吧内一片死寂。唯有雨水疯狂敲打玻璃裂痕的喧嚣不绝于耳,像是无数指甲刮擦着头骨的回响。
林满整个人如同刚从冰水中捞起,瘫软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冰冷的消毒液还在脖颈和肩窝处淋漓地向下蜿蜒,带来持续不断尖锐如针刺的刺激感。
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自我毁灭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挣扎。此刻,她像一个被强行打开、暴露在空气里内部高度**后又被封口的罐头。
身体是沉重的废墟,意识漂浮在上面,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空荡。胸口那个被掏空的地方传来绵长而迟钝的钝痛,像一个永远不会停止的无底漩涡。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似乎都丧失了。
吧台外侧的阴影边缘。
许诗语沉默地站起身,将那块沾染了血污和消毒液的毛巾随手扔进一只肮脏的垃圾桶。她掏出随身带着的那个简约扁方皮盒,动作依旧精准稳定。取出一管凝胶状透明药膏和一大片特制的大型冷敷贴。药膏透明冰凉,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混合樟脑的气味。
任鑫如同吓傻的小兽,瑟缩在不远处,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爆发和哭泣微微颤抖。她看着许诗语再次走向林满。
许诗语在俯下身靠近林满的瞬间,目光极其锐利地扫了一眼地上那个被砸开、沾满鲜血和污水的蓝灰色笔记本。
封面上,“林鹿”两个被污渍覆盖的字迹依旧扎眼。
她没有任何停顿,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冰冷的手指沾着那气味浓烈的冰凉药膏,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修复零件般的意志——
开始涂抹林满颈部那片如同被地狱之火灼伤、正在不断渗出细小血珠的翻卷创口上!每一寸都用力揉按进去!将冰冷刺骨的刺痛彻底楔入!
“任鑫!”许诗语突然开口道。
“我在!诗语姐我在!”任鑫慌乱开口道,她怕被赶走。
“笔记本!读!大声读!”许诗语命令道!
“好!”任鑫松了一口气。
——姐姐,当你看到这些留言的时候,估计我已经离开你身边了,可能酒吧也被姐姐你砸的差不多了……
有些话在身边你不会听我说,但借着这本子,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会回来的。
我不会放过王骏,等我和诗语姐收集够弄死他的证据,等我强大,等我驱散一切黑暗。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会翻过所有安检闸机,越过一切流言蜚语,踹开Lumen的门重新拥抱你——我的爱人。
你是我烂透的人生里,唯一敢在地底下生根的活芽。
(纸页最下方挤着一行极小极深的字,像刀刻进木头)
……别让我的太阳死在雨里。
等我。
——林鹿
(字条边缘有干涸的指印,像海岸线般起伏。背面是油性笔画的一艘歪斜小船,甲板上站着两个牵手火柴人,船头指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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