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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这个寒假有许多事都在潜移默化地变了。

譬如冉冉与周誉化冰的关系,相较于以往的冰冷刻意,如今至少能自然地开始交流。

譬如张铭阳变得十分忙碌,成天往无人机基地跑,往日那么喜爱寻乐子的公子哥,竟然一头扎进实验室,投身于伟大的祖国科技事业。

再譬如,孟聿峥和归要谈上了。

冉冉听说这个消息后感觉匪夷所思,可想想又觉顺理成章。

孟聿峥那人同周誉完全不一样的性子,行事磊落,放浪也大胆。他看上归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冉冉就是没想到两人会那么快速地纠缠成一团。

上次还听说孟聿峥想追归要,再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孟聿峥已经“快刀斩乱麻”,直接将人骗床上去了。

耳后那么大一块淤青,归要使劲儿挡,却还是逃不过姑奶奶的眼睛。

冉冉心痛。

多好一姑娘,就这么入了狼口。

在冉冉眼里,这俩同身身边所有的校园情侣一样,如胶似漆,也偶尔吵架。

她算是亲眼见证了归要这么一个冷静自持的姑娘,自打谈了恋爱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皮肤娇嫩了,不过时而也憔悴,大概是熬了通宵。孟聿峥这个王八蛋。

也会动怒了,有次两人在宿舍通话,莫名闹了别扭,归要脾气多好一姑娘,竟然直接扔了手机,气得半天没说一句话。

不过也娇怯不少。冉冉提着奶茶路过宿舍楼下时正好碰上这对依依惜别的小情侣,男生搂着女孩不肯放,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硬是恬不知耻地圈着人家要亲,还得是姑娘克制,红着脸,坚定地推开了男生,转头就跑回了宿舍。

冉冉当时瞧着,孟聿峥望着姑娘那专注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给人当场吃了。

啧!

归要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连带着孟聿峥性格都十分张扬。这两人有意思,冉冉闲来打趣一两句,嘻嘻哈哈地与归要闹作一团,时光倒也过得分外迅速。

除了偶尔收到张铭阳拒绝的短信时,胸口有些发堵郁闷。

某一次孟聿峥和归要大吵了一架,什么原因冉冉倒是不清楚,她只知道那天下了课回来,归要一个人坐在椅子里静静看书,看了三两个小时,书页从45退到了27。

那晚她接到了张铭阳的电话。

看见屏幕上“张铭阳”这几个字时,冉冉心头一跳。两人很久不联系,她竟有了种遥远的熟悉感。

孟聿峥喝醉了,是张铭阳作的陪。

不过张铭阳可奈何不了他这哥们儿,闹腾起来要人命,张铭阳这通电话说是打给冉冉,其实是向归要求救的。

张铭阳一把老腰差点被/干废,孟聿峥架着张铭阳脑袋,非得说要去天边摘月亮给他家要要。

张铭阳服了,说哪儿来的月亮。

然后一回头,看见了冉冉。

小姑奶奶自有一股气场,哪怕此刻穿着T恤趿拉着拖鞋,那背一直,小腰一挺,小丈母娘的范儿全出来了。

她特嫌弃孟聿峥那不修边幅的样儿,同张铭阳一起将人弄进车内后抱着手说:“这要不是为了我家要要,大晚上我才不上这儿。”

张铭阳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嘿嘿一笑,说是是是,小姑奶奶累不累?送您回家成不成?

冉冉正想说好。

那眼神微微一抬,就看见了慢慢踱步过来的归要。

归要脸色不算好,吵了架心里又憋闷又疼,靠近他们后,瞥了孟聿峥一眼,轻声说了句麻烦你们了。

接着她便要接手孟聿峥,带上自己的车。有张铭阳在,冉冉落了闲。那边不知道怎么交涉的,张铭阳送到一半便被推回来。

冉冉瞅见张铭阳刚一转身,那孟聿峥便扑着归要过去。

那样儿像是委屈坏了,捧着归要的脸就亲了下去。归要没防备,被他亲得往后倒。他倒聪明,两手一捞,将人揽到自己胸前尽情欺负。

冉冉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混蛋,目瞪口呆。

张铭阳瞧她那样儿,回头瞄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走到她跟前,打了个响指示意她回神:“好看不?”

冉冉强作镇定:“还行。”

张铭阳哂笑一声。

笑得有点坏。男生之间遇见这种事自然笑不了什么好东西。

冉冉脸蹭一下红了,大抵是太过暗味,身体也开始渐渐热起来,她心上慌得要命,于是随口便岔了个问题:“唉?那个……你,他们吵架什么原因呐?”

“不知道啊,他就说归要晚上老哭。”

冉冉:“?”

冉冉愣了两秒,而后猛地反应过来。

一扭头,对上了张铭阳同样愣怔的眼睛。

那一瞬间距离太近,冉冉看清他的眉目,以及高挺鼻梁下一双水润淡红的唇。

她倏地收回了目光。

身体更热了。

冉冉快死在这车内。

不同于她的局促,张铭阳倒是嘴角一弯,气定神闲地发动了汽车。

只剩两个人的空间格外拥挤而窒碍,冉冉扛不住压力,开始语无伦次地找话题。

“那个,我记得你这车里面有只星黛露,哪儿去了?”

“扔了。”

“扔了?”冉冉吃惊:“好好的,扔了做什么?”

不是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兔子么?

张铭阳直视前方的路,颇有些意味深长:“不合适的过旧的东西该舍就得舍,省得到头来委屈又膈应,也伤了他人心。”

那话说得奇怪,冉冉看了他好几眼。

“旧了就换新的,”冉冉最不爱阴阳怪气,瞪他:“我送您一个,成了吧?”

张铭阳:“你舍得?”

一只星黛露有什么舍不舍得?

冉冉浑然不觉,大气挥手:“想要多少有多少,您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那阔绰样,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真能为他两肋插刀。

张铭阳终于被逗笑,手掌盖住她头顶的发,微动轻揉了两下。

头发被弄乱,冉冉习以为常,只嗔怪一声,低头自顾自地整理,整理完毕又瞪了他好几眼。

“你忙什么呢?”冉冉又状似无意地提起:“最近的酒场子好几次没见着你,大家都说……”

说到这里冉冉不自在地顿了顿,张铭阳察觉,扭头看去:“说什么?”

“说你……有认识的新妹妹了。”冉冉摸摸鼻子,没什么底气:“我不是有意八卦,就是,大家都这么传的。”

张铭阳更是不着痕迹,懒懒散散的一口京城腔调:“什么妹妹?谁看见了?”

瞧那样,说不好还真有个妹妹。

冉冉心里咯噔一下,嗫道:“我哪儿知道,他们这样传,我就这样听。”

张铭阳听了却没搭话,瞥她一眼,又继续专心开车,半晌过后像是咽不下那口气似的:“白冉冉,你丫可真没良心。”

从前顺着她,宠着她,旁人留个心眼都能看出来他对她有意思。他消失这段时间脑袋一片乱糟,烦得不得了,这姑奶奶倒好,以为他同别人好去了。

冉冉只觉得这人今天阴阳怪气,嘁他一声。

又不是她传的谣,开个玩笑,还生气了。

她不再说话,张铭阳也不再主动挑起话题。

换作以前两人早聊开闹腾起来,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气氛不太对,明明上一秒在过界的边缘,下一秒却冷了场,大起大落弄得冉冉心头惶惶。

男人心海底针。

好在他俩一个不较劲儿,一个不记仇,那天过后,不知是哪方心软了又软,两人的联系再次频繁起来。

这让冉冉轻松愉快一百分。

同以往没什么分别,冉冉偶尔会在张铭阳实验室附近上课,下了课便能看见张铭阳提着果茶等在教学楼下,见到她,还是照旧迎上来,将她脖子一勾,一口一个小姑奶奶,带您吃好喝好的去?

旁边的归要只笑眯眯地看他们俩一眼,然后又被孟聿峥强行拉走。

除此以外,张铭阳也会同以前一样,在某一个晚自习过后的夜晚突然拉着她出校玩,他们一起跟着登山队露营,一起搭好帐篷,在山顶上等待日出,看光晕渲染重峦叠嶂之上的云层雾色。

当然,张铭阳也会被她揪着跑到港区血拼。她给张铭阳买了一车星黛露,塞满了他的车后座,美其名曰:这是姑奶奶是给你的道歉礼物,收着吧,多少人排着队都要不着呢。张铭阳不语,歪在一旁就看着她笑,肩上还挂着她的Birkin包。

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冉冉觉得张铭阳虽为一介合格的纨绔公子哥,但其实也没她从小对这群人的刻板印象中那么纸醉金迷烂得无边。

他是有点儿真本事。

无人机团队研究的项目前些日子在国际比赛拿过奖,也玩得一手投资,同孟聿峥合伙在京城好几处地方都开了酒吧,操作互联网,网红营销,生意夜夜爆火。

且能看出他关系网深得可怕。

“下周我生日,在老地方订了座,你来呗。”张铭阳说。

冉冉怪异:“你生日不是十二月么?四月份你过什么生日?”

“嗐,我那身份证上写的四月。我家每年都得应付两次,十二月自家人过,四月对外应酬,怕正儿八经过生日的时候太形式化受了委屈……那你来不来?”

冉冉当时忙着回应老白的消息,没注意他眼底的期颐,耸耸肩,说去就去呗。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答应了。

手机上,老白说明天有个局,自己最近身体不适,让她代替参加,还说此局不算重要,她去了不必多操劳,跟着周誉走个过场即可。

有周誉。

冉冉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要见周誉,去的那天冉冉自然精心打扮了一通,只是临出门的时候怎么都不满意。同张铭阳成天厮混,这样的打扮早已趋于常态,她找不到什么新鲜亮点。

冉冉对着镜子看了许久,开始深思为何同哥们儿出游却次次盛装打扮。

算了,头疼。

懒得想。

商务场合她平时不怎么去,这次是因为有周誉。冉冉到地方后一眼就看见了他,此后便跟个小尾巴一样贴着周誉。

京大的老师社会关系向来较为复杂,更何况是周誉这样年轻骨干。中途有两个在校内熟识的老师走过来打招呼,见到周誉身边的冉冉,随口问了句这小姑娘是谁。

“是妹妹。”

周誉如是解释。

家中世交的妹妹。周誉就这样对外将他们的身份定了性。

冉冉也不是不懂得避讳,可她就是想要挑战他的底线。

“周誉,我不想做你妹妹。”在无人注意的时刻,冉冉直接挑明了说道。

少女拥有孤注一掷抛却万千的勇气,就连窗口逆着的光也成了她的武器。

周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他移开眼,万千思绪悉数隐藏。

他扶了扶眼镜,轻轻淡淡地问道:“那么你想怎样呢?”

“是你选择退学,还是我选择辞职呢?”

好像就必须得有一人豁出去,是她选择放弃学业,还是他将自己的前程亲手毁掉?冉冉想,若是可以等她毕业以后呢?好像依然过不了周老爷子这一关。

周老爷子为人刻板,最忌讳师生恋,哪怕是曾经有过师生情,也断然容许不下。

周誉总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敲打,话未曾说尽,却字字都在指责她的不懂事。

也许是这些年心脏承受能力强了许多,她想不出办法,呆呆站在那里看着周誉转过身笑着同人交际。

待到那人走后,冉冉才说:“你要是愿意,总会有办法的。”

周誉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这样一个轻风云淡笑藏风云的男人,只有他不愿意做,她才会这样无可奈何。

那天张铭阳的生日会热闹沸腾,同龄的男生女生,甭管认不认识,聚在一堆就是闹,张铭阳有意捧着她,她玩得特别开心。可几杯酒下肚后,酒劲儿上来,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疲惫与绝望。

耳畔有朋友们嚣张的起哄打闹。

可冉冉听不进。

思绪缠绕打结,一团又一团,缠得理不清剪不断。

这些年她在一个人身上打转,努力,但没有效果。

她很该明白这样的局面,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地下去。

什么狗屁成年人的委婉就是拒绝,通通都是狗屁!她一定要问清楚,问清他的想法,问清他的计划,她要听他亲口说出那些话,又或者,明确地亲口拒绝她。

冉冉给周誉发了一条消息,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张铭阳眼尖,赶紧上前想扶她,却被她拒绝。

她说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然后她醉醺醺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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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蹲在路边,茫然的目光投向马路尽头的方位。

她给周誉发了定位,发了短信。她在马路边等了他许久,头昏脑胀,不知道这期间有多少汽车经过、停下又离开。

时间渐渐晚了。

仿佛身后餐厅的笑闹也消逝于无形。

终于,在无数次的期待与落空之后,有一辆车缓缓停在了她的跟前。

感知到有人向她靠近,她微微抬起头来。

她鲜少见到这样的周誉。

在她的印象里,她只记得周誉或商务或平常的衣饰,最频繁的,还是他站在讲台上为他们授课时的白色衬衫。衬衫有时候是蓝色,有时候是灰色,但不论如何穿着,冉冉都觉得赏心悦目。

但这么多年,她却没见过私底下,居家休闲的他。

这其实是一种可悲。

“喝醉了?”他问道。

冉冉点点头,许是喝醉了的人胆子变大,她朝他张开手,撒着娇妄图要他一个拥抱。

可惜他没动,于是冉冉又收回手,自己抱住了自己。

“我送你回家。”周誉的声音依然冷静。

在他弯下腰来的前一刻,她忽然叫住他:“周誉,以后你能别和她来往么?”

那双靠近的脚步停下。

彼此都很明白,她口中的“她”到底是是谁。

周誉这样聪明,也一定能明白她心中的困扰。

片刻后,她听见他的回答:“那是我的恩人,冉冉。”

意料之中了。

她原也没指望他能为自己放弃。

“那你能放弃京大的工作吗?”她又问。

而是与否之间,他选择了沉默。

冉冉鼻头忽然一酸。

“周誉你爱我吗?”

她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却觉得难过无比。

可她不知道,爱这个字,于周誉而言太过沉重,沉重到他心肝一颤,静静凝望她的眼眸子都变了几分颜色。

可冉冉哪里能看清,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撑着脸歪歪斜斜地往外倒。

是周誉扶住了她。

如此亲密的距离,她却觉得自己同这个人离得很远。她捂住脸,痛快地哭了一次。哭这些年的艰难,也哭这个人淡薄到骨子的伤人温柔。

冉冉扯着他衣袖,将眼泪鼻涕全擦在上面。哭意渐歇时,她仰头,对他说:周誉你陪我旅行一次吧,就一次。

这样的要求本就很稀疏平常。

只是奇怪在他们很早就相识,却从没好好同行一次,哪怕是看一场两个小时的电影。

周誉眼里有异样的情愫,被他抬手扶镜框之际轻描淡写地遮挡。

她骨子有作坏的本事,不叫他在寒假陪着自己,偏要二人在校时一同出游,要他陪着她去梧江游玩。

梧江在祖国最北,这个季节仍有薄雪覆盖,她去过世界各地,却唯独留下它,是想有朝一日能同他一起前往。

往日他是一定会笑着同她周旋,说些周全而无法抗拒的理由,迫使冉冉不得不听就。

但那一天他竟然没有拒绝。相反,他答应得很爽快。

两个人在四月底的那一天一并登上了飞机。

从京城出发抵达梧江,航程算不上太远,只是一路略有颠簸,冉冉从小身娇体贵,自然不适应。好在周誉足够体贴,为她准备了许多物什。

他同曾经没有什么差别,像哥哥一样周到照顾,会拎着她的防寒服,笑说怎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当心摔跤滑倒,到时候哭得丢人。

小时候的冉冉就是这样,老白管得严,冉冉只能央求偶尔过来探望的周誉带自己去哪个哪个地方逛逛,一出门,便雀跃地蹦跶叫唤,那个时候正值京城冬季,路边堆着厚厚的雪,路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冉冉踏上去没两步,便扑通摔了一跟头。

小姑娘只会哭,大吼着说屁股疼,快疼死了,说着举起拳头想猛锤那地面,是周誉含着笑,将她的拳头紧紧包裹住,方才辛免于难。

“小姑娘脾气还挺大,今后怎么得了?”

“你一直惯着我就好了。”

冉冉犹记得当时周誉听完自己任性的言论后,笑到肩头耸动:“行啊,这辈子都惯着你,那你倒是先起来,我看看有没有摔伤……”

那时他是真拿她当成妹妹疼爱。

一个特喜欢黏着他的、脾气个性鲜明但特有意思的妹妹。

同如今一样。

他始终不会越界,即使是在她向他透露自己的心意后,也不曾有过半分人情上的失误。

抵达梧江的第三日,城市浩浩荡荡地下了一场大雪。雪停以后,冉冉拽着周誉上了这座城市的著名景点——一处足以鸟瞰整座城市的山顶。

那个地方是梧江旅游最兴旺的地方,设施健全,流程也更趋近商业化。周围有许多个性化游玩项目,但大都是千篇一律随处可见的东西。冉冉没兴趣,只沿着山崖,一一浏览过崖边铁索上的祈福带。

“偷窥他人的心愿,会被谴责的。”周誉在她身旁笑着调侃。

冉冉却不在意:“窥见别人的心愿才最有意思。”

不像某些人,这么多年都叫人看不明白。

不知周誉是否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此后不再说话。

冉冉弯着腰看了半晌,最后在最适合观日的地方坐下。

冬日的太阳并不耀眼,更何况是在梧江这样一年近乎十个月的时间都泡在雪里的城市。

夕阳陷在云雾里,仿佛氤氲着水汽的灯光。

冉冉脸颊被吹得有些冷,她搓揉了几下,看向身旁的周誉。

她忽而想起那天他给她的回答。

她蓄足了勇气,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在半空吐出一圈白汽。

“周誉,我们没可能了是么?”

少女声音平静,如同寒暄,微颤的语气却出卖了她。

其实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被彻底拒绝,从此将这段青春往事一刀两断的决心。

只需要周誉亲口告诉她,她就能彻底死心。

然而静寂的世界里,只有冷风过境的呼啸声。

周誉许久没有说话,凝视山下的某处风景,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冉冉一直等着他,此刻的她有股前所未有的倔强——她一定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冉冉。”

周誉酝酿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声音还是那样温和,他静静看着她,沁入夕阳辉耀的眼尾中,竟然泛了点点莹润。

他说:“我最近总是在问自己,到底要如何抉择?我所坚持的一切,是否真的能让我快乐?”

“受我父母影响,在此之前,我坚定认为这个世界没有恒定不变的东西,哪怕真心也只是一瞬间的冲动。我永远无法保证眼前人的心是否永远在我身边。”

“冉冉,”寒风里,周誉又轻轻唤了她的名字,“我们都好好想想。”

想想你漫长的一生里,到底要选择什么样的爱人。

想想当你发现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后,是否还毫无保留地爱着我。

也想想我若放弃一切,如今的你,是否一如既往,是否真的愿意再回头。

天际有一点虹光划过,冉冉看着那一点光辉出了神。

她回忆起这一路来,同周誉有过的那些喜怒哀乐,好像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两个阻碍。

——不能离开京大,他永远是她的老师。周老爷子也看中这些。

——不能断了那个人的联系,她兴许会永远膈应。

白冉冉,白家的幺女,自小众星捧月,没谁敢叫她受过委屈。可她不争气,在一个叫周誉的人这里,自讨了许多苦吃。

明知得不到却偏要强求,一昧地忍让,一昧地退后,一昧地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这还是她白冉冉吗?

指腹擦拭过脸颊上点点珠泪。

这一次的旅行,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知道了。”

那天的最后,即使心中再觉得矫情,冉冉和周誉还是取了一条祈福带,将心愿挂在铁索旁边的树枝上。

衣食不愁自小爱意满满的姑娘那天随便许了个愿:【愿世界和平】

树枝有许多心愿带,沉甸甸的压在一侧,冉冉的那一只混在其中,被风一吹,很快融为一体,等到她离开后再度回头,却早已找不到。

那一年全国各地气候恶劣,那一夜的梧江也少见地下了一场大雪。

人类面临重大抉择时心率会加速,各方面激素高涨,影响人类情绪,也影响人类作息。那一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失了眠。

脑中很乱。

她不大相信在山顶挂一条心愿带便能做到祈福圆满,这种唯物主义思想还是继承于周誉。

但奇怪的是,这天他们同时挂上了祈福带。

冉冉盯着天花板。

半晌后,猛一个起身,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鞋子,拿上手机,冲了出去。

下楼的时候天空还在下雪,不大,可风吹在脸上时,还是觉得冷。

她出门着急,忘记了另一侧的围巾和手套,可她没有回一次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雪天之中。

周誉,周誉会许什么愿呢?

这个问题浮上心头,浓厚的疑团笼罩她的理智,她太想知道了,这对她真的很重要。

会是有关她的吗?还是关于他们的?她是在自作多情吗?

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垂死挣扎,总还希冀一线可能,这一刻,对问题答案的渴求抵达巅峰,令她变得疯狂而茫然,就连行为也变得不可理喻。

夜太深,路上已经没有出租车,索性地方也不算远,冉冉直接扭头便走,她的步履越来越快,到最后变成了小跑。

她孤身一人在茫茫雪地里跑着,呵出的白气是宇宙间唯一灵活的生机。

走到一半时,雪忽然下大了,鹅毛一般的雪絮伴随冷风撞上她的面颊,仿佛一双轻柔大手温柔地抚摸安慰。

仿佛连老天也想阻止她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四月的天气,明该没有这样大的风雪,那一年的梧江却偏偏遇上了这样的魔鬼天气。

冉冉咬牙,顶着雪往前走,雪地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宛如她少时一路追逐而去的无数心事与痕迹。

她那样努力,却在快要走到山脚时顿住脚步。

雪更大了。

无声无息地弥漫天际。

她仰头,眼眶一热。

忽然觉得,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多问题想通以后,答案其实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心中难过到了极点就很想找一个人说话,于是她颤抖着僵冷的手,拨通了归要的电话。

归要知道她来了梧江,却不知道是同周誉。

周誉的敲打和警告有那么一点儿震慑力,她没敢告诉过任何人她和周誉的关系。

可今天,她想全部告诉归要。

这些年太苦了,但凡沾染上有关周誉的事情,总能让人心头淡淡地酸疼。

雪花飘在她的发丝、脸颊、肩头,她站在雪地纹丝未动,胸口中蕴着太多情绪,哭不出,却想大笑。

电话很快接通。

“要要,我在梧江。”

“要要,我想清楚了,我这次真的想清楚了。”

不合适的人就像一颗酸涩的苦果,不论外表有多靓丽,吃在嘴里,也一辈子泛着涩。

她真的很爱很爱周誉。

所以才会在选择放弃的那一刻,痛到骨子里。

她已经想得很明白。

她不愿意在自己最好的年纪,让自己一腔热烈爱意,惨败到得不到丝毫回音。

“要要,这个地方太冷了。”

她开始哽咽,细微的抽泣声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出,她压制着颤音说道:“可是我觉得这趟值了,有时候人不逼自己一把,又哪里知道终点?”

“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让自己受委屈……”

好比当初张铭阳敲打过她的话——有的东西该舍就得舍,省的到头来委屈又膈应,也伤了他人心。

“要要,”冉冉抹了一把脸,深深地吸进一口寒气,入了肺腑,才算通彻,“你怎么不说话?”

她举起手机一看,发现通话早已挂断。

冉冉生疑,去查看通话记录,第一条通讯人赫然入眼——“张铭阳”。

她微怔,瞧着那三个字出了很久的神。

静谧的雪夜吸收了大地的噪音,而就在这时,冉冉听见了除自己呼吸以外的第二道杂音。

咚、咚、咚。

仿佛冲破时空,载着明月而来。

冉冉循声望去,瞳孔蓦然收缩,彻底怔在了原地。

男生黑色羽绒灰色围巾,路灯与飞雪漫过其英挺身姿,这个年纪的男生正在慢慢成型于成熟男士专属的宽厚臂膀,让他在这个雪夜里,具备足够的力量抵挡肆虐的风雪。

他冒着雪匆匆赶来,横跨过那片时光里的脚印,一步一步覆盖而过,向她坚定迈来。

冉冉不懂本应好好待在京城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下雪的深夜,突然出现在梧江,她的面前。

她只看着他,恍恍惚惚地记起,从他生日那天过后,整整四月,自己好像都没有再见过他。

彼此消失的不见的这段时日里明明都在学校里,怎么也没有想过见面?那时她在干嘛?他又在做什么呢?

她屏住呼吸,轻声念出他的名字:“张铭阳?”

他却什么都不说,走到她跟前,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仔仔细细地裹住她。

轻柔的力道一圈圈缠绕,围巾上还有他身体的余温,烘暖了她的脸颊,也烘暖了她的身子。

冉冉抬头,他的脸就在自己眼前,她想说点什么,却又发觉对方没有任何交流**。

接着,她感觉到冰凉的手被人执起,微微牵动,她不自主地跟随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里。

男生的手宽厚而温暖,干燥的掌心印着她的手掌。于冉冉而言这举动有越界的亲密,她不适应,挣脱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

那股力道是他鲜有的霸道与强势,迫得冉冉无法挣脱。

“张铭阳。”她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还是没有应她。

两个人就这么走出一段路。

冉冉见他实在没有回应自己的苗头,于是又问:“去哪儿?”

张铭阳依旧不语。

平常时,他们或斗嘴,或打闹,或急性子的她自顾自发脾气,他守在她身旁默默笑着看住她。

却极少这样沉默寡言地相处。

沉默到冉冉在他面前,自觉少了几分舒适。

两个人又走了许久,最后他带着她回了她所在的酒店,酒店内的工作人员在大厅守候多时,见到他们,如获救星一般松了一口气。

冉冉却惊愕地反应过来——她不曾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详细住址。

服务生开好了电梯候着他们,冉冉进了电梯后方才觉得手脚回暖,而直到两人走出电梯,他都没有松开她的手。

“待会儿有人送来姜汤,晚上用它泡一泡脚,再洗个澡,当心感冒。”他看不出什么情绪:“红糖水也要喝,这个地方只能这样,你先凑合。若是愿意,明早我再带你去补补。”

“早点休息。”

他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可冉冉没有一句听进。

昨夜今夜皆风雪,所有航空停运,而他这个时间能抵达梧江,只能是连夜驱车而来。

那是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而他细了心替她安排这一切,冉冉再如何没心没肺,也再无法忽视这番举动背后的情意。

她心莫名轻轻地抽疼一下,问道:“那你呢?”

“……我随便找个地方将就。”

“你不冷吗?”

“关心我?”

冉冉点了点头。

“为什么关心我?因为我们是朋友?”

冉冉怔忪,被他这个问题弄得头脑发白,嗫嗫道:“也许吧……”

“也许?”

“……”

冉冉说不清,攥紧了手,词穷一般杵在那儿。

今夜的张铭阳不太一样。

冷静得令人窒息,咄咄锋芒中藏着攻击与侵略,叫人愈发喘不上气。

气势差了一截,她有些讪讪,张了张口,想问他怎么了。哪知他忽然倾身过来,冉冉一惊,迅速后退,整个被逼到了身后的墙上。

这一切发生太快太突然,混乱之中不知碰倒什么,砰的一声,楼外寂静风雪终于被狠狠撕裂开一道伤痕。

身体被他双手困住,不受控制地与他相贴,凌乱挣扎之中,她急急叫道:“张铭阳!”

他的气息陡然靠近,喷在她的脸与脖颈周围,她再不懂人事也能感知出危险,紧紧揪住他肩上的衣料,偏过头:“你……你别!”

她抗拒得明显,那道气息顿止,余有深深的喘息。

张铭阳发誓,他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

瞧着自己心爱的人追求其他男人,也瞧着她碎了心伤了情,而他束手无策。

那日瞧见马路边上哭得伤心的姑娘,求着那个男人的怀抱,也看见他们最后上了一辆车扬尘而去。

他最明白自己那股在见到她哭泣时升腾上来的无能为力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的解药不是自己。

他知道她和周誉来了梧江,也知道感情之事最好莫强求,可他还是手贱买了机票来了这里。

他在酒店躺了三天,这三天里,每一天都想过放弃。可没想到最后却还是无可奈何于那一通误拨的哭诉的电话。

开车来的时候他一路都骂自己。

真他妈没出息!

他怎么会在这里栽这么大跟头?

“白冉冉。”

他两手托起她的下颚,还未张口出声,眼眶却先不争气地红了。

他几乎是压着声,终于吐出了长时间以来郁结于心中的懊恼与窝囊——

“我就是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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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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