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邝野抱着怀里的药草和钱袋在乡间小路上狂奔着。
离开医馆前，他故意说了条相反的路，在中途就偷偷跳下了马车。
他不敢在和任何人交流，害怕听到那种鬼魅一样的声音。就这样东躲西藏，他终于在傍晚离开了宣城。
那医师硬塞给他的古怪吃食也不知道是什么冥界的东西，丢了最好。只有他怀里的钱和药才是最重要的。
太阳已经西斜，雾气渐渐从两侧的田地侵蚀过来。
如果邝野偏过头，就会发现眼前的道路清晰得像是通往黄泉的冥路，直得可怕。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家。
这个念头如此无理而固执，让他足以忘却白天那些荒诞的记忆。
他的眼里只剩下道路尽头的一个光点，而那个光点中似乎有树影……
“邝野！”
声音穿过田间的迷雾传了过来，邝野猛地惊醒。
他循声望过去，迷雾陡然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他认出来，喊话的是他们家的邻居董利。
“董大哥！”
董利扛着锄头朝旷野走来，周身都散发着热气，似乎一直忙于劳作。
可他的身上粘着的却不是稻叶，却像是树叶。
“董大哥，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邝野问道。
“天都暗了。”
一瞬间，董利的神色有些微妙。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憨厚地笑了起来。
“这不就要回去了吗！今天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董利拉起邝野的手，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嗬，这些都是给你姐姐的药吗？真是个孝顺孩子！”
“大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邝野，你怎么突然脸色这么白，还在发抖？”
董利说得没错，邝野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变了，眼里也流露出了惊恐。
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邝野耳中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 “好像还没被砸？哎，那指定是村口那棵苹果树了！”
“我们一村人砍了一天，都没能把那棵树砍断……看来这是系统的限制，在劫难逃了！”
而在董利笑的时候，那个声音在说：
- “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真是个狗系统……不过他只是会暂时变成傻子，我们还是会像过去一样呵护他的！”
“话又说回来，一旦傻了，离死亡节点也就不远了。系统也真是的，剧情稀碎，炮灰npc却制作得那么精美，文案横竖要给美工磕一个！”
邝野听得一个踉跄，匆忙甩开了董利的手。
“姐姐还在家等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拔腿往前跑去，生怕董利再拉住他。
怎么回事，怎么连他无比熟悉的董大哥也会变成这样？
难道宣城被鬼入侵了，这些人都被鬼附身了不成？
邝野一路狂奔，呼吸却乱了起来。
这条路是往来宣城和百户村的必经之路，其实也就是凹凸不平的土路，根本跑不了城里的马车。
路的两旁则是望不到头的农田，空气中充斥着“清新”的人肥味，俨然一个大型露天茅厕。
走在这路上，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
这条路邝野每天都会经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格外陌生。
更奇怪的是，他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很想逃离这条路，可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让他根本改变不了方向，也无法停下脚步。
村口，苹果树，傻子……
这难道就是他的宿命？
“哒哒哒哒——”
一串沉重的蹄声突然传进了邝野的耳朵。
似乎是有牛来了……不，听起来不像是牛群，倒像是牛车。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牛车？
蹄声近了，应该很快就会经过邝野身边。安全起见，他应该往旁边避让。
他看着前方笔直的路，突然下了决心，反而往路中间冲了过去。
“什么人……噫！”
邝野倒在了路中间，牛车却及时在离他几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偏过头，看到了近在咫尺鼻孔还在喷气的牛。牛身后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影子，却像山一样巨大。
那影子浑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不像是活人，倒像是鬼差。
就这样相对静默了许久，山一样的影子微微偏过头，似乎和谁交谈了一番。
没多久，他就下了车。
落地的一瞬间，邝野仿佛听到了铠甲碰撞的声音。
那人在邝野面前蹲下身来，用什么东西挑动他的身体。
翻过身来后，邝野看见那是一柄剑。
“……瞎子？”
斗笠下的声音说道。
邝野一个哆嗦，恍然意识到自己今日的伪装还没卸掉，一定是慌乱的时候纱布又蒙到了眼上。
他点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那人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剑。
“看不见就不要走夜路。”
邝野一愣，随即就笑了两声。
“贵客这话说的，对瞎子来说，天黑天亮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伸手往前摸了摸，神色如常。
“方才似乎是把竹杖丢了，可否劳驾帮小人看看，应当就在附近。”
那人偏了偏脸，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截破烂竹竿。
他伸手取来塞进邝野手里，邝野如获至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竹杖还在，腿也还能走，老天庇佑啊，又活过了一天！”
那人却岿然不动。
正当邝野疑心自己哪里露馅了的时候，那人突然又走出去一段路，捡了什么东西塞进邝野手里。
“你的药？”
原来药也飞出去了。
邝野松了口气，看见那人收起了剑，赶紧摸索着把药接过来。
“多谢贵客，好人必有后福……”
他突然愣住了。
两手相碰的时候，陌生的声音又灌入了邝野的耳朵。
- “贵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前面就是个穷破村子，看起来也找不到什么正经饭店，怕是只有人肉包子。”
“可是眼下宣城的城门已经要关闭了，夜晚进城必遭盘查。难道还要让贵人饿着？”
邝野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来。
“苹果！”
他反拉住那人的手。
那人一惊，随即又警惕起来。
“什么？”
“咳……小人近日往来这条路，总是闻到苹果的香气，想来是到了成熟的时节。”
“只不过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喜欢苹果，竟然无人问津……贵客要是愿意，大可以自行摘取，不必顾忌。”
眼前人的目光亮了起来。
“苹果树在哪里？”
“顺着此路一直走到村口，便可看到。”
“那树真的没有主人？”
邝野笑了起来。
“就算有主，贵客花点钱买下就是。”
“不过村里人多视苹果树为不祥，还打算砍了它呢。贵客摘了果，说不定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果真如此，那就多谢了。”
“好人一路平安！”
没等邝野反应过来，那人迅速回到了车上，迫不及待地扬起了鞭。
牛车很快启动了，在尘土中扬长而去。
邝野被呛了两口，赶紧抬手挥了挥尘。
朦胧中，他看到牛车后面是堆得高高的稻草和行李。
稻草堆中，似乎躺着一个人。
***
“摘完了吗？也该摘完了吧。”
邝野抬起头，看到月亮高悬着，把路照得透亮。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是第一次看到月亮，也是第一次看到天黑。
道路两旁则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为了避开董利和其他村民，邝野藏在了另一侧的荒地里。
现在估摸着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寒气渐渐降了下来。再不回去，姐姐就要担心了。
瘫痪在家的姐姐，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念想。
邝野站起身来，缓缓往村里走去。
他没爹没娘，自小和姐姐邝原相依为命。
邝原大他几岁，爹娘走的时候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
她白天在屋后种田，晚上就着月光做些手工活，就这样把邝野拉扯到了十四岁。
直到有一天，邝原去井边打水滑了一跤，摔断了腰。
之后，养家的人便成了邝野。
邝野知道在百户村种田养不活自己，便混迹在宣城街头，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他熟悉宣城的每一个角落，也知道怎么判断形势、见人下菜，收入倒也稳定。
从那之后，他白天去城里“上工”，天黑前买好药回来给姐姐煎上，如此过了一年。
要是没了他，姐姐绝不可能在这样的世道活下去。
邝野想着，加快了脚步。
百户村到了。
虽然名叫“百户”，可实际上这座村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十几家人。
贫瘠的田地累死累活也种不出多少东西，每年连税都交不上，家家户户饿得面黄肌瘦，许多人家都举家迁移了。
那棵苹果树，则是整个村里最茁壮的生命。
邝野怎么也想不通，啥都种不出的土地，为什么偏偏就这棵苹果树活得好，还结了不少果子。
而今天听到了许多古怪的声音后，他看这棵苹果树又多了几分害怕。
妖树……一定是妖树！
邝野在距离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月亮照在树冠上，原本硕果累累的枝头，这会看起来却是稀稀拉拉。
邝野不知道，此时村口两旁的沟渠里，已经密密麻麻趴满了全村人。
- “邝野怎么现在才回来？哎，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 “刚才不知道哪来了个放牛的，居然把树上的苹果都摘走了，我们怎么不行……难道只有村外的人能摘？”
- “不对……看那里，树上还有个苹果！之前被树枝挡住了，没摘干净！”
- “要掉了要掉了——”
众目睽睽下，邝野朝着苹果树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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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难道就是他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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