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之书
井安市西明镇是一个不大的边城镇子,走路一个小时就能绕上一圈,骑车的话更快。这座小镇有三条主要街道,一条通往两公里外的河口村,那里的村民以捕鱼为生,每天凌晨都有村民开着自己改装的摩托车载着新鲜渔获拿到镇上来卖;一条通往镇外,能去机场也能上高速;一条就在小镇的正中央,和另外两条主街交汇。
李春花的理发店,就开在这条街上的一个角落里,斑驳的暗红色招牌用白色的漆字写着“春天理发店”五个字。
为什么取名为“春天理发店”,因为自己的名字里有个春字,而春天是一个很好的季节,万物复苏,一切都充满生机,似乎能为自己的新生活添点生气。
李春花今日一如既往地,在距离自家理发店外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光顾一家早餐档口,她每天都要来这里买上一碗冰豆浆和两根油条,这家档口的老板从来都只卖热豆浆,但是因为李春花,他会特地向身后的杂货店老板买一袋冰球,为李春花特制一杯冰豆浆。
李春花习惯了这么吃,她不喜欢喝热的东西,所有的饮料要么常温,要么是冰的。
夏天如此,冬天如此。
现在是早上十点十分,她的理发店虽然是写着十点开门,但是在这个陈旧的小镇里,早上并不会有客人,小孩子早上去上学,女人们早上在家里忙着做饭,男人们这个时候总喜欢聚集在一些卖吃的小店或摊口,对现下的时事新闻高谈阔论,仿佛自己是一个不得志的有梦政客,下一秒就能去参选市长了一样。
在早餐档老板的殷勤笑容下,她拎着袋装的冰豆浆和油条往自己的理发店走去。
从这里要转过一个将近40度的拐角才能看见自己的理发店,这个镇子很小,所以不管哪里开了新店都能有人知道,不怕没有客人。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是她的店门口坐了一个女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就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李春花没有叫她,不过是走到她身边,掏出钥匙开锁,钥匙发出的叮当声惊醒了女孩,只见她一脸倦意地抬起头四处看,才发现自己挡到理发店的老板开门了。
“对不起……”女孩匆忙背起书包,逃命一样地跑开了。
这个时间点,不去上学,是逃课了吗?
小镇虽然不大,却也有她不认识的人,她才搬来这里不到一年,除了那些常来她店里剪头发的阿姨和大妈,她认识的人不多,这个小女孩她也从没见过。
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她照常开店,在店里吃完早餐,慢条斯理地把店内的灰尘擦干净后,临近中午时就开始有客人了,阿姨们成群结队带着才几岁的小娃娃来找她推头发,那么小的孩子,要是男孩推个光头就完事了,要是女孩都要统一剪个娃娃头,不需要那么多技术含量。
陪阿姨们唠嗑剪头也不需要有什么技巧,全程附和她们,顺着她们的话去聊就行。
不过今天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早上那个坐在她门口瞌睡的女孩一直在外头往她店里看,也不去上学,就躲在角落里使劲看。
于是她借着出去买午饭的机会,朝她走过去问她一句:“你不用上学吗?”
女孩有些怯生生地盯着她回答:“作业没写,不敢去。”
“那你一直往我店里看,是想剪头吗?”李春花又问。
“那个……姐姐你会数学吗?”
女孩看着面前的女人,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说不定很会数学。
“不会。”没有过多搭理她,李春花朝不远处一辆卖炒饭的摊车走去。
“老板,一份咸鱼炒饭。”李春花点了单,见不远处有个小推车,有个老头在卖槟榔,便走过去买了一份。
老板炒饭的动作很熟练,颠勺下料很快就炒好了一包,她拿了炒饭付了钱,转身见那女孩还在不远处看她,她下意识问了一句:“吃过了吗?”
见女孩摇摇头,于是她又转身点了第二份炒饭,素的,只加了一颗蛋,因为咸鱼炒饭比较贵。
拎着第二份炒饭递给对方,她说:“来我店里吃,吃完就回家。”
女孩就这样跟她回了理发店,李春花张开一张折叠桌子,用剪刀把装饭的袋子两侧剪开平铺,顺便也帮女孩剪开了,还说:“店里没有碗,就这么吃。”
女孩全程不发一语,但是吃饭时她表情都亮了,李春花趁此间隙打量她,一头杂乱的长发,发尾处的参差不齐应该是随便用剪子剪的,腿上还有鞭痕。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张杏,住在河口村。”
“谁打的你?”李春花指着她腿上的鞭痕。
张杏下意识把校裙又往下拉了一点,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李春花就知道了,她不是因为作业没写才不去上学,而是因为腿上的鞭痕太显眼才不敢去。
“你爸打的还是你妈打的?”李春花吃完炒饭把袋子收拾收拾,就开始嚼起了槟榔。
张杏还是没说话,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炒饭。
李春花也不搭理她了,一个大叔推门进来,她把嘴巴里嚼烂的槟榔吐掉,用擦桌布擦了一下手,便迎上去问:“洗剪染烫?”
“左右两边剪短,要洗头。”
“好。”
张杏看着李春花忙碌的背影,她穿着一件吊带薄纱裙子很是飘逸,从裙子底下露出来的两条腿又白又滑,不像自己的腿,难看得要死。
想到这里,她又下意识把裙子往下拽了一点。
李春花透过镜子看见了她扯裙子的动作,等客人走了之后,她在角落的橱柜里找到了一罐药膏,翻过底部去看日期,还好还没过期,便递给了张杏。
“这款药膏挺好用的,你拿回去吧,我现在也用不上了,里面还剩半罐,应该够你用到好。”
“谢谢。”张杏笑逐颜开接过药膏,宝贝一样地塞进了书包里,临走前才问她:”你店里凉快,我以后可以过来这边写作业吗?不白蹭,我会帮你打扫的。”
李春花瞧一眼快死掉一样的空调,反正开着也是开着,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差,便答应了她。
从此以后,春天理发店里就多出了一个人。
张杏会替她把店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干净,李春花就坐在那里吹空调嚼槟榔,偶尔看她写作业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替她上网查查那几个ABC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
张杏就是从李春花的手机里认识的任礼,张杏觉得他帅,所以李春花忙着剪头时,就给她开任礼演过的电影电视剧让她打发时间。
时间久了,她们熟络起来后,张杏就没那么矜持了,会问她槟榔嚼起来是什么味道,李春花就会剥一颗让她尝尝。
但是等张杏尝完之后她会对她说:“这东西尝过就行了,吃多会烂牙,还会得口腔癌。”
“那你为什么还敢让我尝?”张杏不理解,大人都说不该试的东西碰都不准碰,更别说吃进嘴里了。
“因为我现在不让你尝的话,你以后也会想要试。”
“槟榔会烂牙,还会得口腔癌,你知道不好怎么还一直吃?”
“习惯了,戒不掉了。”李春花吐掉最后一口槟榔,眼看外头夕阳快下山了,便说:“你该回家了。”
张杏其实挺懂事的,但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了,如果不懂事她也不会让她在店里玩。
张杏背起书包往外走,李春花最后瞧一眼她的腿,鞭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花姐,我明天还来!”
每一回张杏回家之前都会说这一句,李春花也习惯了。
李春花的家就在距离理发店两条街的地方,也就走路几分钟的距离,她通常太阳下山前就会回家,因为镇子上有一群喜欢晚上出来溜达的混小子,那群人喜欢把车子改成乱七八糟的样子,每天晚上排气管的轰鸣声就是他们闹出来的。
她的出租屋很小,房东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每天就在院子里捣鼓那些花花草草,偶尔也会给李春花送来自己种的小番茄,不过是酸的。老太婆有一栋楼都是租出去的,她自己住在最底层,李春花住在三楼,二楼住着一个厂妹,作息很稳定,一个星期休息一天,每天早上李春花出门前她已经不在了,晚上李春花回来她似乎也已经回来了,反正她也没见过对方几回。
回到家,她吃过晚饭洗过澡,躺在床上滑着手机的时候,屏幕上跳出来一段小广告,外头浠沥沥地下起了雨,慢慢地就变大了,看着小广告,她心里便起了异样的感觉。
似乎很久没有那个了。
于是她放下手机,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小玩具,打开开关确认还有电后准备自我安慰。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通常是什么都没有想的,只专注自己,不过等前戏刚要结束,门就被敲响了。
那敲门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还带了点急促,她只能叹了口气,把小玩具关机随手一放,穿上裤子走到客厅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到张杏站在她门口,也不知道是被雨淋湿的还是哭的,她脸上全是水,眼眶里也全是水。
本来因为被打断了心里很难受,脸上也是无法掩饰的烦躁,但是一见到张杏,她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只是轻声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张杏一见到李春花就绷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站在楼道里身上还滴着水,断断续续说着:“我……我要……要嫁人了……”
见张杏情绪不佳,李春花也没继续问,只是让她进屋,然后去卧室里拿了一套干净衣服递给她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了。”
张杏被推着进了浴室,李春花替她把门关上,直到里面传来水声才迈开步伐往卧室走去,床上还放着她的小玩具,她只能拿到厨房去用水冲洗干净擦干后放回抽屉,又抽了纸巾替自己把下面擦了擦。
趁着张杏洗澡的时候,李春花在橱柜里翻找着,找到了一盒没开封过的巧克力冲泡饮料,撕开一袋用开水冲泡后,她尝了一口,嫌味儿太淡,又从冰箱的冷冻层里找到没吃完的巧克力,掰了两块加进去。
冲完饮料她又拿拖把把地上的水擦干,张杏这才出来,已经不哭了。
“喝吧!”李春花把饮料递给她。
张杏双手捧着杯子随她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在李春花的注视下,她默默地喝完了饮料。
“好些了吧?”李春花问。
张杏有些扭捏地点着头,才慢悠悠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说吧,怎么回事?”李春花侧躺在沙发上,准备听张杏说话。
张杏一想起他爸刚刚说的话,心里顿时又委屈了,说话也开始哽咽起来。
“我爸和村头的王良他爸商量好了,等我高中一毕业就让我嫁给王良。”
不曾想李春花反倒问她:“你喜欢那个叫王良的吗?”
“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张杏情绪有些激动。
“那就不嫁好了。”
“可是不嫁的话,我爸会打死我的。”一提到家里的爸爸,张杏本能地开始发抖。
李春花坐直了身子,正经问她:“杏子,我问你,嫁人和被打死,你一定要选一个吗?”
“不要,我都不要,我不要嫁人,也不要被打死。”
“那就跑。”
张杏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有第三条路可以选,她的人生好像都一直在被强迫着去二选一,有时候她根本就没得选,久而久之她就忘了,自己其实可以有第三个选择。
张杏有些心动了,她问:“花姐,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被这么一问,李春花的思绪就有些飘走了,但很快地她就回过神来,答她:“一个小地方。”
“那里好吗?如果我跑去那里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李春花紧盯着张杏,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那边不好,比起这里大不了多少,你要去就去最大的,别像我。”
她李春花没有勇气往更大的地方去,所以只能从一个小地方跑到一个更小的地方来,像一只受伤的穿山甲一样,找到一个洞就把自己蜷缩着躲起来。
“苏伦市吗?”苏伦市是国内最大最好的城市。
“你喜欢就行,如果真的想去,我可以帮你。”李春花心里盘算着,那些一起逃走的姐妹里,有没有人是去苏伦市的。
张杏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李春花看得出来她现在面对的难题不是跑与不跑,而是要跑去哪里。
过了很久很久,张杏终于说:“我决定了,我要去南鸣市!”
李春花此刻心里想着,阿霜似乎就是去了那里,听她说南鸣市也还不错,生活没有苏伦市那么急。
“为什么是南鸣市?”李春花多嘴问了一句。
“因为很多娱乐公司都开在那边,花姐,我以后想当模特儿,你说过我很适合当模特儿的。”李春花见过张杏此时此刻的表情,就跟过去她看着网上那些明星时的表情是一样的。
充满了憧憬。
“我开玩笑的。”
“不管,我就要当模特儿了。”
李春花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给了张杏一个梦想。
张杏想要马上就跑,但是李春花告诉她,南鸣市那么大的地方很看学历,很多大学出来的人都找不到工作,所以张杏起码也得高中毕业了才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于是张杏回家后装作顺从的样子,任由她爸去打点结婚的事情,背地里去找李春花策划着要逃走。
这一天,李春花刚给南鸣市的好姐妹阿霜通过电话,刚放学的张杏就跑过来了。
“花姐,婚期定下来了,下个月15号!”
张杏看一眼日历,上头的10号被她圈了起来,是张杏最后一天在学校的日子。
“你爸挺着急的。”她坐下,一如往常地捡了一颗槟榔就放进嘴里嚼。
“王良他爸急,昨天晚上就把礼金送来了。”张杏张开五根手指一脸咋乎说:“有五万块呢!”
李春花笑了,问她:“区区五万块……怎么?你心动啦?想嫁了?”
张杏猛摇头,也坐在一旁的的椅子上说:“没有,我只是没看过那么多现钱。”
李春花想起了什么,从桌底下拿出来一个袋子放在张杏面前说:“给你的,我没钱,只能给你买个二手的,祝你生日快乐。”
张杏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一看,是一部粉色的手机。
“这手机是我看见最好看的了,背部有点刮痕不过没事,手机壳装上就看不见了。”
“谢……”感谢的话正要脱口而出,门外一个男人突然推门进来了。
没等男人说话,李春花率先吐掉槟榔,用抹布擦了擦手迎上去问:“洗剪染烫?”
张杏就这样拿着手机看着李春花和那男人讨论着要染什么颜色,她滑开手机,电量是满的,好几个在花姐手机里能看见的常用软件都已经在了,包括微博微信什么的,追剧的软件也有,点开一看,还替她充了年费会员。
李春花碗里调着染发膏,从镜子里看张杏,正一脸兴致勃勃地玩着手机,她不自觉地就笑了。
那一天来剪头的客人特别多,李春花也没什么机会去搭理张杏,只能时不时透过镜子去看她。
关店时,张杏把手机留在了店里,她说不想带回家去怕被父母发现,因为天色有些晚了,李春花就向隔壁杂货店的老张借了自行车载她回家。
张杏坐在后座双手环抱着李春花的腰,她知道李春花腰细,平时看她穿裙子就能看出来,但是等把手臂这么一圈,就能很真切地感受到到底有多细,而且她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是喷了香水还是什么的,闻着很舒服。
“花姐,你觉得我的腰细吗?”她问。
李春花双脚蹬着,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她:“细。”
“好像没你细,我这样去当模特儿,能行吗?”张杏把脸埋进了李春花的背。
李春花一怔,没有动手扒开她,只是说着:“杏子,你必须得行。”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要不花姐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今天之前她只觉得要逃离这个小地方了很开心,但是现在时间越发临近了,她便觉得有些恐慌了。
她什么都不会,怕自己和那边的人不一样,怕自己没有办法一个人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活下去。
“我不去,杏子。”李春花将把手微微一歪,骑进了河口村,“我的好姐妹阿霜就在那里,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她,她会帮你的。”
张杏没再说话,不过情绪有些低落。
李春花回到家,吃过饭洗过澡,一样地躺在床上滑着手机看看微博,她没有注册微博账号,因为不用注册也能看很多东西,只是不能评论点赞,她也没有这样的习惯,刚刚她瞅见张杏开通了微博账号,便打字搜索“张口啃杏仁”。
她一开通账号就发了一条微博,内容写着:祝我生日快乐!
她的微博关注了好多明星,但是却一个粉丝都没有,李春花下意识想给她点下第一个赞,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注册,只好作罢。
外头又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她突然就有了莫名的冲动,于是打开抽屉,拿出了上回被打断后就再没用过的小玩具。
她很放松、很投入、很有感觉,她有些怀疑楼下是否能听见她的声音,尽管她很克制地咬着下唇喘着气,可是脑海里突然蹦出张杏的脸,她有些猝不及防地拿开。
根本来不及,她已经到了。
有些烦躁地把小玩具扔到一旁,她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面部表情有些呆滞,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张杏。
她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想起张杏。
过了许久,她才起身收拾,然后翻身入睡,希望这段小插曲能被隐入梦里。
自从经过那一晚,李春花能很明确地感受到时间似乎变快了,她能看见张杏的日子越来越少,内心的落寞和寂寥越发膨胀,对张杏异样的情感已经明显到让她无法忽视。
她很明确地知道,三十五岁的李春花,喜欢上了十九岁的张杏。
三十五岁,和张杏的妈妈一样的年纪。
她想她是疯了。
6月14号,张杏凌晨两点偷偷收拾好衣物就逃家了。
李春花向邻居借来了电动车,一路上避开那些半夜不睡觉玩摩托车的混小子,把她送到了高铁站。
最早的高铁票只有早上七点的,李春花就陪她坐在站台等时间过。
“紧张吗?”李春花问她。
“我太紧张了,万一我去到那边什么都不会怎么办?”张杏身子止不住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
“没事,有霜姐在,你现在有手机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张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有好好地保存了李春花的电话,她的手机里现在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花姐的,一个是霜姐的。
她们俩就这样在一段段毫无意义的对话中把时间抛诸脑后,直到挂壁上的时间显示七点,高铁带着呼啸的风声从远处驶来,分秒不差。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迈过站台的警戒线走进走出,李春花替张杏拎着行李,把票放进了张杏手里叮嘱她:“记得,是2号A座,别搞错了,看准了再坐下……”
“花姐!”
原本还想再叮嘱些什么的李春花被张杏给打断了,只见她有些扭捏,小声问了一句:“我可以……最后再抱抱你吗?”
李春花垂下拎着行李的手,她想拒绝,她怕自己只要流露出哪怕些微的不舍得,张杏就说她不要走了。
但是她或许也能趁此机会,小小地任性一下。
“可以。”
张杏很用力地抱着她,然后就哭了,她口齿不清地说着:“我会想你的。”
李春花都被她逗笑了,这才用掌心拍着她的后脑勺安慰道:“我也会想你的,记得给我打电话。”
最后还是李春花把人扒开,把行李塞她手里把人赶上了高铁。
后来李春花的小镇日子还是过得和平常一样,不过是身边安静了一些。
张杏时常会给她打电话,说一些身边发生的趣事,说她在南鸣市的所见所闻,李春花就会把录音开起来,偶尔晚上寂寞的时候就开来听听,明明是第二遍听,却还是会像第一次听见时一样笑。
她通过张杏说话时的语气,通过她的微博,证明了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张杏确实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本来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了,事情的转折点就发生在张杏去了南鸣市一年后,自从对方说要和任礼一起拍杂志之后,李春花心里隐隐就有了不安的感觉,不知从何说起,不过看任礼的面相她觉得很不舒服,虽然告诫过对方要谨慎接触,但是她在那么远的地方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一次次地在电话里提醒她小心自身安全。
直到7月2日之后,张杏再没给她打过电话。
她一次次地拨出同样的号码,回应她的永远都是陌生的机械女声,微博也不更新了,她直觉张杏出事了。
忙急忙慌地联络了阿霜请她帮忙,却被告知张杏从南鸣市跑了,说要回家嫁人,她不信,却也只能跑到张杏家去找她妈妈问,因为这样还被张三铁用棍子打到双手淤青。
无奈之下,她拨出最后一通电话,这通电话之后如果张杏还不联络她,她就要去南鸣市找她。
她等到了回电,可是说话的人却不是张杏。
对方说自己打扰到了张杏的新生活,一字一句都刺痛了她的心,仿佛她在妨碍张杏摆脱过去,成为更好的自己一样。
从那以后,李春花不再打电话给她了,只是在每一个晚上打开先前的录音听一听,完美地做到了不打扰,日子一天天过,李春花也逐渐习惯了,只是偶尔吃饭时还是会反复确认手机音量有没有开着,会点开张杏的微博,看看她有没有更新。
这天她吃完饭,店里的铃铛响了,一个全身黑的女人走进来,她习惯性问对方:“洗剪染烫?”
“麻烦替我剪短三公分。”女人笑盈盈地背着手看她。
李春花只觉得对方全身上下都很违和,样貌是好看的,不过看起来有点假,而且谁大热天的穿那么厚实,还是黑色的满大街乱跑。
是不知道黑色吸热,还是感觉不到温度?
李春花只在脑海里嘟嚷着,她动作俐落地拿着围布替客人围上,拿起喷壶就往客人发尾处喷。
女人直勾勾的视线透过镜子一直看着她,李春花觉得有些不自在,对方的视线说不上温暖或者冰冷,只是让她觉得有些诡异。
剪完后,女人撑开头发满意地拨弄了一下,转身掏出一张面额最大的钞票递给李春花说:“不用找了。”
李春花接过钱,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从问起,确切来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反倒是这个诡异的女人依旧满脸笑容地率先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张杏已经死了?”
李春花一怔,当下她没有任何感觉,像是在听别人说着一些于自己无关紧要的话。
“张杏在7月2号那天被人杀了,凶手是任礼。”
后来的发展都是从这一句话开始的,她依旧不理解女人诡异的身份,她只知道自己带着记忆循环往复地经历着7月24号至8月26号的这一个月,只为了等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去破局,而她只能看着却一点忙都不能帮。
黑衣女人偶尔会来找她剪头,常常会告诉她一些关于那两个人的事情,通常是抱怨比较多,李春花也只是听着,不发表看法。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五年,时间久到李春花以为那两个人大概一辈子都没法破局的时候,其中一个出现了。
她问她:“剪头发吗?”
那女人说:“不是,我来找李春花。”
她掏出钥匙开了门锁,边开边说:“要剪头发才能找。”
“那就修个发尾。”
她知道转机来了,等女人回去之后,她就把记忆卡寄了出去,黑衣女人一直在她身边,也没阻止她。
沉寂已久的水潭终于被风吹起了涟漪,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是这无限循环的局终归是被解开了。
她为了张杏,踏上了前往南鸣市的旅途,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走了一段很繁琐的程序,她终于带着张杏的手机,坐上了返回井安市的高铁。
她去见过任礼,和照片上一样,仍旧让她觉得不舒服,她也从负责调查的警官那里得知,任礼一直收着张杏的电话,因为电话里有一些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最后一个座位上,四周围都没有其他乘客,她给张杏的手机插上耳机戴上,点开了第一条录音。
“喂,花姐,我到南鸣市了,刚下高铁……”
杏花的花期在3-4月,恰逢春天,李春花和张杏相遇不在春季,却胜似春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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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春杏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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