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
少年呼吸轻喘，黑发微微凌乱，但不妨碍他身上的淡然气息。
年轻的老师收试卷不熟练，让许辰让帮忙收进卷宗里。
收好了，老师又一头雾水问：“这个卷宗要集中放到哪儿去？是放教务处吗？”
理综的卷子多一些，一个人拿不完。
老师非要拉着许辰让一起去教务处，许辰让心急如焚，面上却还要保持淡定矜持。
老师没看出许辰让脸上越来越沉，一个劲儿的拉着他问东问西。
那是好脾气的许辰让，头一次想开口骂人，觉得这老师废话真多。
他心里顾念着修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高池还没走。
主任被修宁的语气一下子顶的发火，大掌一拍桌子，“你这女娃什么态度！你意思就是我们都在欺负你？”
许辰让径直走进办公室，黑眸扫了下在一边觉得自己已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池。
高池被许辰让有些凉薄的漆黑眼神看得脊背发凉，随即就心虚地撇开了眼。
桌上的试卷摊开。
少年声线微哑，挡在她身前，“因为她物理得了高分，所以你们就判定她就是作弊了，吴老师，我一直在帮她补习。其次，总是用过去来断定现在，不给人进步的机会，也不应该是一个一中老师该有的教育理念。”
难道差生就永远是差生，好学生就永远是好学生了吗？
吴师太被说的脸一红。
又是他？
她这狐媚子，到底给这个三好生吃了什么**汤，次次都能让许辰让帮她出头，出来跟自己唱反调。
吴师太急忙解释，“许辰让，吴老师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她进步的是不是太离谱，都快赶上你平日里考的分数了。”
许辰让无声嗤笑。
为什么不能赶上？
凭什么不能赶上？
一个破分数而已，就要赔上她的清白了吗？
修宁要想，只要她要，他甚至都能把她教到满分。
许辰让站在她面前，用他高瘦的背，直接挡住了修宁。
办公室里几个大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外面的人看戏如猴。
修宁以为自己能很坚强，她闭唇嚼着口香糖，用毫不在意的神情，掩饰自己的不舒服。
当着八班的人被人呵斥，被林至诚一路拉到办公室，再被吴师太尖酸挤兑，她认了。
因为他们是老师，所以可以对学生为所欲为。
可许辰让来了。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她出手和人打成一团，被老师责罚到门口。
她小，被人围观，指指点点到放学。
老师说，不承认错误就叫家长。
她那个时候还没对父母失望，也没现在那么洒脱摆烂。
总觉得，自己乖一点，也许爸爸妈妈，就能回来多看看自己和哥哥。
她害怕极了，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自己不乖。
于是不分黑白，当下就承认是自己的错。
她在门口站了一下午。
站到后面，脸害臊，自尊心被践踏到了地底，头都抬不起来。
放学，是许辰让脱下校服，直接罩到自己头上，衣服上还有洗衣液被太阳晒过的好闻味道，带着淡淡安心。
头顶落下少年老成的沉稳声音，“走吗？”
他摊开手心，等她回复。
修宁伸出小手，缓缓放了上去。
他握住，拉着只能从校服缝隙下看到脚底方向的她，朝着家走去。
如果不想被人看见，那就躲我后面。
站我后面去。
凡事，有我。
一想到这儿，修宁深沉的呼了口气。
这么多年，好像能义无反顾，倾其所有站在自己这边的，只有许辰让。
许辰让说：“如果老师觉得不可思议，大可拿备用卷让她再考一次。”
吴师太撑着腰道：“许同学，你以为老师们都很想闲吗？大中午不吃饭，不休息，在这里陪一个作弊的学生考试。我们没有这个义务。”
主任沉吟。
林至诚倒是想，可见主任没说话，自己也不敢贸然点头。
吴师太还说：“凭什么？她凭什么要比别人多一次机会？她就该转到普通班去，一班就不该有她这种人。”
班彻听完心惊。
左传飞听了也是烦躁。
白以微更是紧张的要死。不要，她不要和修宁分开。
许辰让黑瞳冷峻。
见吴师太是铁了心要借题发挥。
许辰让垂在身侧的手，使劲握了握。后又放开。
他低眸，声线冷淡道：“她走了，我也不会留在一班。”
林至诚猛地抬头，目瞪口呆：“许辰让，不准胡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想打死这个混小子。
一班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知不知道普通班卯足了劲，挤破了头的人比比皆是，就为了来一班学习。
修宁站在许辰让身后，显然也是被这个答案所震慑。
她悄悄扯了扯少年的校服下摆，示意这个时候别跟着发疯。
毕竟现在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人是自己，她自己倒无所谓。但如果把许辰让搅和进来，修宁是万般不情愿。
主任气的胸口疼，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好你个小子，你敢威胁学校？”
许辰让情绪稳定道：“我只是在替自己做一个选择。”
眼看主任发飙，林至诚急忙跳出来，头一次硬着脸皮挺直了胸膛，“主任，主任，听我说。我拿我的人格担保，就再给这女生一个机会吧。备用卷难度不比正式卷低，如果她能写出来，那么，兴许这就是个误会。如果不能，那就”
那就什么？
在座的都知道，如果写不出来，后果等同于那就是坐实了，是吗。
修宁讨厌自证。
明明被泼脏水的是自己，为什么被戳脊梁，让拿出证据的还要是自己？
她厌恶这不平等的一切。
脑海闪过念头，大有一走了之，你们疯癫就疯癫，跟我无关的想法。
吴师太还想上前说话，被林至诚使劲斜乜了一眼。
这种情况，林至诚不想再让这老女人火上浇油。
主任坐下，顺了顺气，“谁监考？”
林至诚见主任有松口的迹象，赶忙举手：“我！”
又道：“如果不放心，可以让吴老师一起。”
吴师太见林至诚对自己动了气，气焰稍微矮了点，但语气还是硬挺挺的很，“可以。主任，我保证，做到公平，公正，公允。”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倒要看看，修宁还能不能作弊？
吴师太可不信，看起来就不好学的人，真能把备用卷也考出同样高的分数，才怪！
考试就在这办公室举行。
主任把多余的人清了场，手作赶鸭子状对外面的学生讲：“别看了，都别看了，该吃饭的吃饭，该复习的复习，下午还有英语考试。”
人群哄散。
担心的左传飞和班彻，以及后赶来的白以微，被极不情愿的赶走了。
许辰让转过身来，黑眸沉沉落下，对修宁说：“好好考。我就在外面。”
修宁站得很直。
她抬头看着这个面容冷淡的少年，谁能想到几分钟前，他能说出，自己走，他也走的话。
修宁眼眸微动，却还要强装冷静，故意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不怕我考差了连累你阿？”
许辰让抿唇：“不怕。”
他拍拍她的头，周身安定的气质抚慰着她灵魂的动荡不安。
“只管考。”不要有任何负担。
修宁被他笃定的语气给柔化掉。
她看着许辰让，对方突然有了一种少年已长成的英俊模样。
他聪明，谦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始终柔和。
然而他为了自己，能抵抗世界，又能不卑不亢的为她遮风挡雨。
修宁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放开手中他的衣角，掩饰自己心被轻轻撞了一下的小小慌乱。
接着，修宁点头说：“行，那我试试。”
如果你想我试试，那我就试试。
我听你的。
这是许辰让在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大人面前，给自己赢来的一线机会。
她再没良心，也应该知道，这有多么来之不易。
吴莉莉有些不情愿把备用卷拿给她，“别磨叽，坐下来写吧。”
修宁提笔，她屏蔽掉吴师太走过来走过去故意制造的噪音，只沉浸在考试中。
备用卷的题型跟正式版其实相差不了多少。
她一道题一道题的看过去，才发现这些都是许辰让曾经跟她讲过的重点。
一个多小时后，她交了卷。
林至诚给主任打电话说考完了，让去吃午饭的主任过来看看。
吴师太迫不及待地上手改她卷子。
越改，额头冷汗越湿。
怎么会？
按道理，这不应该是她能写的出来的。
“你，你是不是看过这些卷子？”
修宁坐椅子上，悠哉转着笔，说话不再客气，“老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我服了你了。”
吴师太拍桌而起：“你！”
林至诚打完电话回来，刚好看到吴师太对着修宁发火的这一幕，急忙喝止，“够了，吴老师。”
吴师太发觉自己失态，又愤愤不平地坐下。
主任赶了过来，进门就问：“分数多少？”
吴师太把卷子往桌上一摊，上下翻飞嘴皮子说：“还，还挺高的。”
主任看着红彤彤的分数，突然狐疑的来了句，“没改错吧？”
别看吴师太挑别人的错是一把好手，但现在见牵扯到自己改题的能力，那叫跳的比喜马拉雅山还高，一个劲儿的就开始维护起自己来。
吴师太言：“主任，怎么可能。你听我讲，我有十几年的教龄，每年在物理教学组大赛都是第一名，更别说我当年高考物理还是单科第一，你就是说我眼瞎，都不能怀疑我的专业能力啊，我”
主任急忙抬手打断，“行行行，吴老师，我知道了，别说，别说了。”
“那你，”主任沉重地指了指修宁，“这个女娃，老师们暂且相信你没有作弊。只是下次，自己小心点，不要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误会潦草解除。
主任背着手走了。
吴师太把红笔归位，抽屉一关，拿着饭卡就气登登地去了食堂。
林至诚看了修宁良久，到底是自己的学生，走过来，语重心长，掏心掏肺，“你平时学风好点，也不至于被怀疑。以后吴老师的课别逃了，不然我就是想帮你讲话也帮不了。”
至于什么逃了十几节课的鬼话，他林至诚又不是傻子。
见林至诚说完要走，修宁皱眉道：“说我作弊这件事搞得那么大，为什么就没人记得帮我洗掉误会。你们拍拍屁股就走了吗？”
现在不用想，整个食堂，整个年级，肯定都已经传遍了一班是她在考试中作弊。
林至诚背着手回头，语气带点不争气，“主任没处分你，肯放过你都是好事了，你怎么还惦记不放。与其操心这个，不如下午考试继续发挥高水平。”
修宁真的无语极了。
她也懒得同这些不讲理的大人争。
林至诚刚走出教室，就看到门口走廊站着一个人。
少年安静站着，身形欣长。
她在里面考了多久。
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连口水都没喝。
林至诚冲许辰让招招手：“许辰让，过来，你跟老师讲讲，你和修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瞒着老师给她补课。
帮她出头。
还能说出要跟她一起离开一班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前途都不要了是不是。
林至诚承认，修宁在女同学中姿色顶级，做老师的什么没见过，知道班里，乃至年级上有许多男生对她躁动不安。
可这是许辰让。
一个最自律，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且深受他喜欢和信任的好学生。
到底是没逃过青春的诱惑么？
在林至诚探索的目光注视下，许辰让眼尾睨着墙上属于自己的黑色影子，良久道：“我们只是一起长大。”
林至诚反应快，“那就是青梅竹马？”
许辰让嘴唇动了下，“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林至诚紧绷的脸突然就放松了下去。
他拍拍许辰让的肩膀，缓和气氛的笑了笑，又不着痕迹的提醒了他，“好事啊。难怪。不过许辰让，记住啊，还有一年就高三了，千万别早恋。别让老师失望。”
修宁穿好外套，把自己的本子和笔拿上。
听到林至诚在外面突然问许辰让两人什么关系。
她第一次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由来的发烫，嘴角也轻弯。
然而下一秒，待听到许辰让的回答后，轻弯的嘴角又突然放下。
嗯？
操！
所以，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只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而已？
-
下午进八班，高池不敢多看她一眼。
但不意味着，修宁就放过了他。
她站在位置前，打量着这个自己从未交谈过一句的陌生男生。
纸条的蹊跷，胶水的痕迹，让修宁觉得，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
少女单肩背着书包，抱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人。
她整个人又飒又靓，稍稍弯腰，黑色发丝扫到高池的桌面上，“——喂。”
高池被喊的一哆嗦，连笔都掉了。
少女突然出声，嘴角坏笑，看着躲避自己目光的男生，吐气如兰道：“别让我逮着你马脚哦。”
这场游戏，从白以微被欺负开始，似乎就变得越来越好玩了。
没兴趣去看高池什么死人脸色，修宁拉开椅子，直接坐下。
她包里放着许辰让刚塞给她的柠檬糖。
修宁剥开糖衣，往嘴里塞了一颗。
酸酸涩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来。
也给她今天使用过度的大脑一个激灵。
她需要清醒，才能面对接下来的英语考试。
周围的女生在悄悄看她。
听说她好像已经洗脱了作弊的嫌疑。
上午的风波，看起来，没挫她盛气半分。
换做其他人，哪怕跟这种丑闻沾一点边，早就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可偏偏修宁，下巴扬着，精致的五官，透着满脸不屑与淡定。
到底是谁给她的自信？
有人不吭声，有人内心雀跃。
今日起，爱她的，会更加爱她。
讨厌她的，会往死里更讨厌她。
吃惯了八卦的学生们想，她是不是生来就是当女明星的料——可以爱她，可以恨她，但，你就是没办法做到无视她。
一中期末虽然考完了，但离教育局规定的正式寒假时间还有三天。
学校通知别乱跑，各个年级的都回来把这三天补足了再走。
于是这个周末，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变的忐忑不安。
能不安吗？
这三天不用想，都会知道是拿来讲期末考试卷，以及出分的日子。
以前好歹还能有个寒假缓冲期，现在直接是怼脸开大，导致很多学生哀嚎遍野。
可这个周末，对柏霓来说，似乎却并不那么难过。
柏霓推开环境静谧的咖啡厅。
她今日打扮的很漂亮。
往里走，服务员笑眼咪咪，问这个漂亮的女生：“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吗？”
柏霓淑女般地点点头：“你好，有的。”她说了个名字。
服务员在前带路，作了个请的手势，“好，这边请。”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距离越来越短，柏霓就看到了前方那个干净的背影。
她悄悄整理了下早就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待走到少年面前，看到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柏霓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主席，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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