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厌在她的房间眯了一会儿，又拿着课本和资料出门去补课了。她高考考得很好，全市第二，市里一流的大学和王牌专业随便挑，但是填志愿的时候秦奋给她填了师范，因为不用给学费。
附近好几个准高三的家庭请她给孩子补课，钱也给得大方，那两口子巴不得，乐呵呵收了钱，于是秦厌每天两点到五点给几个孩子补课，然后回家做晚饭，等吃完饭又得去一个大排档打杂到深夜。
已经十年没有这么充实了，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腿也跟注了铅一样。大排档收摊的时候已经凌晨了，老板和秦厌他们家住一个小区，知道这孩子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对秦厌特别照顾。
秦厌拿着一盒烤串，很多肉，她边走边吃，油腻腻的还有很重的油烟味，却比她那十年吃过的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到家前秦厌就吃完了，不管什么东西带回家就没她的份儿，秦厌很小就知道了。她在那个家没吃过一顿饱饭，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以前秦厌还奇怪为什么她都这样了还能长到165的个子，等见到她真正的家人，她知道什么叫基因的重要性。
还在楼梯上就听见秦奋骂骂咧咧的大嗓门，还有谭秋哭哭啼啼的求饶声，秦厌知道，那个王八蛋又喝多了。
果然开门就听见男人的叫骂：“死丫头，赔钱货，钱呢！给老子拿来！”
秦厌把大排档挣的一百块交到秦奋手里，他一把抓过去在眼皮子底下细细看，然后手里的酒瓶子就朝秦厌砸过来：“才一百块钱，一百块钱就想把老子打发了，打发叫花子呢！”
秦厌躲过了砸过来的酒瓶子，却躲不过男人抽过来的皮带，“还躲？老子叫你躲，叫你躲。”
皮带啪啪抽在秦厌身上各处，打在肉上发出闷响，秦厌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反抗和出声会带来更多更重的抽打，可能还会被踹倒在地当成死狗一样乱踢。
秦厌沉默地站在那里，埋着头，额前短发刚好遮住眼睛，如果让他看见自己这样全是恨意的眼神，肯定会往死里打，这些都是秦厌多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喝得烂醉的男人没一会就打累了，摔在客厅沙发上打起呼来。
秦厌一声不吭回到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阳台上弄的一个隔间，放着一张拼凑起来的床、一张捡回来的课桌和乱七八糟的杂物。
秦厌太累了，冲了个澡就躺下睡着了，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睡意。
罕见的没有失眠，也没有做任何梦，秦厌睡了这几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等课桌上那个破破烂烂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秦厌还有点恍惚，哦，她重新回到18岁这年了。
起床给那两口子做早饭，然后收拾好去市场帮范阿姨干活，吃完午饭回家眯一会儿，然后又出门给人补课，回来做晚饭，出去打工。
秦厌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还好她那个便宜弟弟去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了，不然她的日子会更难过。秦钰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没把秦厌当成姐姐，而是他的奴隶和丫鬟。他在家无聊了，就找秦厌麻烦，然后让秦厌挨更多的打。
这一家子，从根上就是坏的。
可是那个女孩子，她坏吗？秦厌不知道。
即使死过一回，秦厌再想起那个被千娇百宠的女孩子，也会抑制不住恨。恨她抢走了自己的一切，抢走了所有人的爱。
秦厌压下眼里的躁动，闷不吭声给大排档的客人送着菜。
“厌厌。”老板娘向她招招手。
秦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跑过去：“阿姨，什么事。”
老板娘不到四十，但是常年操劳眼角已经爬上细纹，笑着跟她说：“你爸打电话让你回去一趟，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秦厌一怔，随后想了起来，好像就是这一天吧，两个男人带着一群保镖找上门来，说是她真正的家人。
秦厌给老板娘道了谢，脱下围裙叠好放好，一步步往家走。
秦厌没有手机，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是大排档刚开门没多久，估计也才六点多。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一家人，除了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死一次吗？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破旧的小区里停了两辆黑色轿车，被很多人围着艳羡，这车一看就贵着呢。
就秦厌回来，人群三三两两和她打着招呼，“厌厌，回来了啊”、“你家来亲戚了啊”、“你家什么亲戚啊”。
秦厌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挨个叫了人就往自己家走。
都是一个小区住了多年的，谁家底细不是门清，对秦家那点破事都一清二楚，但是架不住那两口子是滚刀肉，谁也不敢管，只能私底下偷偷塞个仨瓜两枣的给秦厌，可怜她啊。
“我回来了。”秦厌推开门，屋里站了四个壮硕的西装保镖，秦厌也不惊讶，毕竟门口还站了俩，跟门神似的。
屋子里，她的便宜爸妈正对端坐在沙发上的两个男人陪着笑：“这就是厌厌。”
那股子虚伪劲儿，即使已经看过一次，但是秦厌还是想吐。
秦厌扫了一眼沙发上那父子俩。
更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叫秦穆，50岁，著名企业家，昭和集团董事长，有名的富豪。
年轻一些的是他大儿子秦亦峥，28，青年企业家，一家科技公司的创始人。
父子俩长得很像，父亲眉眼更温和些，儿子则更冷冽，都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皮囊。
父子俩，此刻也正各自打量着秦厌。
秦厌不矮，165的个子，但是常年的营养不良，导致她很瘦，连90斤都不到，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袖长裤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断。脸色也不像这个年纪的花季少女那么红润，黄唧唧的。一头短发也跟枯草一样，枯黄枯黄。
但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冷冷睨了他们一眼，说了句：“有什么事。”
跟她亲妈十几岁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更阴郁了些，更瘦削了点。
秦穆心里已经有了结论，这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虽然还没有鉴定，但是有些东西骗不了人。
秦亦铮不以为然，咳了一声提醒他激动得不能自已的父亲。
秦奋瞪了秦厌一眼，又不能在他们面前打骂秦厌，只是说了句：“没规矩，这是你亲爸爸和亲哥哥，叫人。”
秦厌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没有惊讶没有希冀，一双眼毫无波澜，哦了一声，直直看向那父子俩：“所以呢。”
秦穆被她那冷漠的眼神看得心酸，这孩子太瘦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倒是秦亦铮挑眉多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妹妹。
身居高位多年的秦穆何时对人著名低声下气过，但是对于被抱错的亲生女儿，现在是满心满眼的心疼和愧疚，小心翼翼跟秦厌解释着来龙去脉。
不久前家里一位长辈陪孙子去高考，偶然碰见去参加考试的秦厌，发现和秦厌母亲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就拍了照回去给她姥姥姥爷看。结果两口子吓一跳，这根本就是女儿年轻时候的翻倍。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巧合，而且从小养大的外孙女一点不像女儿女婿。老两口起了疑，偷偷弄了毛发去检验，结果发现还真不是自家孩子，于是就把这事告诉了女婿。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找到了亲生女儿秦厌的线索，从国外出差回来的秦穆带着大儿子就赶了过来。
“所以，你们来是想要我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秦厌也不废话，手往头上一薅，一小撮干枯的头发落在指间。
秦穆看着骨瘦如柴的手心，那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老茧，中间躺着一撮头发，中年男人的眼睛都要红了，这孩子不痛吗？
秦亦铮眉头也拧了拧，又冷又狠，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秦穆接过头发小心揣到西装口袋里，秦厌收回手，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干活了。”
听到这话，秦奋和谭秋脸色都变了，这死丫头成心的吧。
谭秋赶紧出来要拉住秦厌，秦厌躲开了，她瞪了秦厌一眼，又柔声细语说着：“以后都不去了，在家好好歇歇。”
又和秦家父子解释道：“家里条件不好，厌厌又是个懂事的孩子，一放假就勤工俭学帮家里减轻负担。”
秦厌心里涌上了数不清的恶心和厌恶，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刺痛让她镇静了些，她回头看向秦穆：“我们能谈谈吗？”
上一次，秦厌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得头晕眼花，对表现出无数善意的秦穆，她脑子都是昏昏沉沉。被那两口子不是自己的父母，被眼前这个人才是自己的父亲，震惊到无法言语，同时又无比的欢喜雀跃，这一天秦厌黑暗的人生有了光有了希望。
所以那时候呆呆让他们取走头发，呆呆在家等结果，然后呆呆被接回家。秦厌想，也许他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这过去十八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那两口子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吧，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她瘦，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她要出去打工，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她从小睡阳台。
秦厌要和秦穆单独谈谈，秦奋和谭秋都慌了，生怕那死丫头乱说话断了他们财路，但碍着秦亦铮和几个保镖在家里杵着，也只能干着急。
秦厌带秦穆到楼下一处僻静的地方，定定看着他：“如果我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会怎么办。”
这双眼睛像极了妻子，眼神却冷得没有温度，秦穆慈爱地看着她：“爸爸会带你回家，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
“那原来的那个女孩儿呢？”这是秦厌上一次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那时候她以为她有家了，最后才发现，那是别人的家。
秦穆显然没想到秦厌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瞬以后，又柔声回着秦厌：“娇娇姐姐以后也会和我们一起好好照顾你的。”
早在知道真相的时候，秦家人就商量好了，亲生女儿接回来，原来那个也不送走，秦家又不是养不起，最关键是舍不得。养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捧着手心里娇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呢。
秦厌并不意外，却还是觉得嘲讽。
看啊，她秦娇娇就该被百般呵护，而她秦厌呢，终究逃不开被厌弃的命运。亲生父母又如何，血脉至亲又如何，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挽回迟了十八年的爱。
秦厌又突然问了一句：“接我回去，是因为愧疚吗？”
这孩子眼神怎么冷，又那么死寂。秦穆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血脉相连的爱在十八年前已经给了另一个孩子，如今更多的是愧疚、亏欠、遗憾。
秦厌笑了，那笑里尽是讥诮和嘲讽。
愧疚总有一天会被填满，遗憾终有一日会趋圆满。自己那十年的偏执，争的抢的就是这些东西啊。
没有给秦穆开口解释的机会，他就听见秦厌冰冷的声音：“秦先生，就算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不习惯，那个孩子也不会习惯，何必自找麻烦呢。”
“还有，如果我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希望你能好好了解一下，这过去的十八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秦厌说完就回大排档干活了，留秦穆一个人站在原地，内心五味陈杂，久久不能平复。
秦厌不痛快，她也不想让他们痛快，不是愧疚吗，如果只是这样就愧疚的话，那揭开秦厌的黑暗过去，会让你们更愧疚吗？既然要愧疚，就在我的地狱里愧疚吧。
收到站内短信，不知道什么违规了，说被屏蔽了，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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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复和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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