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八月,气温不降反升。
苏笛不喜欢苦夏的滋味,但是在接到信息的时候还是耐着性子坐车前往苏宅。
难得回一次苏宅,苏笛刚进门就得知,苏严学在书房等她。
苏严学站在窗边,书房里有茶香,女佣对她低头示意后端着杯子离开,显然是有客人刚走。
看见了窗户中苏笛的身影,苏严学转身交代佣人:“再换一套新的茶具。”
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也不怎么喝得了茶,那盛碗银耳汤过来。”
苏笛和苏严学原本就没什么话可说,但苏严学偶尔却还要装出一副在意她这个女儿的样子。
不欲戳穿苏严学,苏笛坐下,垂着眼皮问:“喊我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啜饮一口热茶后,苏严学才正眼看着苏笛,眼中隐隐有不悦,“刚刚卓永的人来提到,你要把你的资源都导到吉光传媒了么?”
苏笛二十岁那年,苏明嘉出事,苏氏集团也由于盲目扩张险些资金链断裂,关键时刻,是卓永影业看中了初露锋芒的苏笛,才拉了苏氏集团一把。
如今,苏家转危为安,苏笛也早已成了卓永的合伙人,又和韩龄一起开创了吉光传媒。近几年,苏笛的经纪约和广告约虽然仍在卓永影业,但影视约却已经签到了崭露头角的吉光传媒。
卓永那边听说了这件事,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没有否认这件事,苏笛回答他:“没有人愿意看自己名下的公司赔钱吧?您不用担心,我只是让吉光传媒能走起来而已,还不到能分卓永影业一杯羹的程度。”
苏严学隔着茶的氤氲雾气盯着苏笛,似乎在确认苏笛话里的真假,但看了半天还是只能看到苏笛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
早年大师讲过,他这辈子子女缘浅。
所以折了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也养不熟。
不过好在苏家现在有了第三个孩子,他也算是有些寄托。只是由于这个孩子仍然不是沈静洲所出,所以最近他的日子也不平静。
“那是最好,卓永影业和你也算彼此间知根知底了,你还是得上心些,别一不小心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
这句话看似让苏笛分清主次,但实际上是在警告苏笛,他清楚她想彻底脱离苏家,但在那之前她最好还是先想一想她自己身上不能外传的“底细”。
抬头迎上苏严学的眼神,苏笛目光中有思忖,但并没有回答,苏严学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苏严学心情大好,撑着扶手站起来,他朗声说:“好了,先吃饭吧。”
在苏家吃饭从来都是食不知味的,不过今天看起来有人尤其想让苏笛尝尝从前的滋味。
众人面前都是例汤,只有苏笛面前多出了一盘香橙鹅肝。
看着摆在苏笛面前的盘子,苏严学业不禁黑了脸,“谁上的那道香橙鹅肝?”
其余佣人不敢说话,是从小将苏明嘉带大的云妈开了口,“夫人出门前交代的,说小姐难得回来一趟,特地让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香橙鹅肝。”
小姐爱吃的香橙鹅肝?
准确来说苏家只有一位小姐,而那位小姐因为肾衰竭,从来就吃不得鹅肝。
而她也从来不爱吃鹅肝,现在更是碰都不会碰鹅肝。
她第一次吃到香橙鹅肝的时候,苏明嘉刚把半桌饭菜推到地上。
苏明嘉耗尽了力气,跌坐在椅子里狼狈地喘着气。可是在看到她来的时候,苏明嘉却踉跄着把鹅肝端到了她面前。她看着自己,像是在学一个姐姐怎么看妹妹那样,用一双浅色的瞳孔紧盯着她:“我吃不了,那就让小笛替我尝尝吧。”
可她从来不喜欢鹅肝的口感,在她懂事后,她甚至觉得比起食客,自己更像是被强制喂食的鹅。
苏明嘉的母亲沈静洲那么爱女儿,自然看不得自己安生。
有时候苏笛不得不承认,她会羡慕苏明嘉有这样一个在她死后六年仍然惦念她的母亲。
冷不丁地笑了一声,苏笛拿起了刀叉,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气之色,“好啊,我尝尝。”
见她真的要把鹅肝送进嘴里,云妈倒是慌了神,“小姐!”
苏笛觉得好笑,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块鹅肝意味着什么,可等她真要去尝的时候,他们又那么紧张做什么。
也许是餐厅的动静大了些,苏严学的一句“端下去”还没说出口,楼梯上就传来了幼儿哭闹的声音。
见状,云妈借机赶紧打圆场说,“是小少爷醒了,闹着要找您和夫人呢。”
不过云妈也就是挑着苏严学爱听的说,这哪是要找苏严学和沈静洲,分明就是想找自己的亲生母亲。
苏家这个新得的小少爷,和苏笛一样是苏严学的私生子。苏严学惯会去母留子,所以沈静洲连陌生女人的身份都没探到,苏思珩就被从外面里接了回来,抱回来后还大办了一场三岁生日宴。
一个不及半人高男孩从楼上哭闹着跑了下来,苏严学只看了一眼,就铁青着脸吩咐:“把少爷抱进去。”
沈静洲不可能养他,苏严学更是只会动嘴皮,所以锦衣玉食地养了一个月了,苏思珩还是每天闹着要回去找他的“妈妈”。
许是今天苏家有些热闹,佣人一时紧张没能拦住剧烈挣扎的苏思珩,竟让他“扑通”一下摔在苏笛脚边。
原本苏思珩就委屈,现在摔疼了就更是哭得停不下来。
原本众人的注意力在苏思珩身上,可他这一摔,众人却慌乱地不停瞟着不动声色的苏笛。
那这时苏笛在想什么呢,苏笛在打量着苏思珩的长相。苏思珩下半张脸像苏严学,但搭配在那一张脸上和路上迎面走来的五官糊作一团的小孩并没有区别。如果苏明嘉知道最终取代了她的是这样一个存在,当年会不会后悔呢。
就在苏笛伸手准备去扶苏思珩时,苏严学竟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就好像是担心苏笛会对苏思珩做什么一样。
苏笛的耐心终于耗尽,懒得再维持彼此相安无事的体面,她往后撤步,就这么任由苏思珩趴在地上,转身回包里去拿东西。
在不绝于耳的哭声中,苏笛拿出手上的一个长条包装盒,轻笑道:“您以为我要做什么?”
“上个月生日宴我没回来,这次回来既然见到,那就把给思珩的礼物顺便拿给他。”
打开长条的红色包装盒,里面是一条黄金的链条手链。
送孩子,当然是送黄金寓意比较好,
“我没什么巧思,只能祝思珩平安健康。”
苏笛的重音落在了“健康”二字上。她的台词功底一向不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了她的话,苏严学的表情更是变了变。
不知是不是对苏笛有防备,苏严学面色虽然缓了缓,但嘴上还是说:“替他先存着吧,等他没那么皮了再戴上。”
随便,苏笛送出去就懒得管他们怎么处置。
看了眼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弟弟,苏笛转头拿过佣人手上递来的外衣,“明天还有杂志拍摄,我就先走了。”
苏笛没说谎,她第二天确实有杂志拍摄,不过更重要的是第二天,陈文续可能就要回到山温路28号了。
在应付过苏家人后,她总会尤其地想陈文续,尤其是想念关上灯以后不错眼看着自己的陈文续。
山温路28号,是苏笛的住所。在申城的大部分时间里,苏笛都会和没有被媒体拍到出入山温路的陈文续一起住在这里。
苏笛开门时,正对着和陈文续的聊天界面出神。
将大包小包的衣物和拍摄用品放在客厅里,小禾灌了几口奶茶,胡乱对苏笛挥手说:“苏笛姐我就先走了。”
苏笛正在看着没人回复的聊天界面,听见小禾的声音,她回神去拿桌上的车钥匙,“太晚了小禾,我送你。”
朝苏笛笑了笑,小禾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啊,这不好吧,让陈老师发现你大晚上不在家等她跑去送我的话,她会生气——的吧。”
苏笛和陈文续在一起的事情并没有瞒着身边的人,所以有时两边的工作人员都嗑得很起劲。
只是虽然助理都知道两人一同吃住,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却不像她们想的同性情侣那么简单。
按灭了手机屏幕,苏笛走到门边,一边打算穿鞋一边随口答小禾:“你们陈老师连信息都不愿意回我,更别提回这里了。”
轻轻按住苏笛的肩膀,小禾朝她挤眼道:“你就看着吧,今晚保准能见到陈老师。”
送苏笛回家前她已经和陈文续的助理舟舟确认过了,一小时前陈文续飞机落地,拿到行李后就已经坐上了回山温路的车。
“我打专车回家,老板给我报个销就行。”
看着小禾蹿进电梯,苏笛无奈地笑着说: “再报一个宵夜,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路上小心些。”
直到在手机上收到了小禾转发的行程,苏笛这才扎起头发走近了浴室。
热水放好后,她将手机放在洗手池上,头也不抬地走进浴缸。
一个月前她和陈文续吵得很凶,别说回家了,就是陈文续落地申城的信息她都没收到,可见陈文续这次是气狠了。
不过如果陈文续知道两人这次吵架的导火索,只怕会气得更狠吧。
今天在拍摄的时候,知道两人关系的摄影师无意间提起“路华清导演在电影节上问起了陈文续”。
路华清几年前出国发展了,现在这个当口问起好不容易事业重新有起色的陈文续,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路华清有回国的打算了。
如果当年路华清和陈文续的关系是互相成就的导演和演员,那苏笛也根本不会在意,可惜事实并不是这样。
将身体沉入水中,苏笛侧脸靠着浴缸的边缘。
热水并不能使她完全放松,她的脑袋也还是有些痛。不过她也习惯了,每年快到秋天的时候,她总是容易头痛。
早知道应该冲一个热水澡就去卧室休息的,现在越泡反而心里越烦躁。
一阵突兀的震动却突然从洗手池边响起。
手机屏幕毫无准备地亮起,在规律的震动声中,原来就没放好的手机不断被往洗手池边缘推去。
即便苏笛第一时间就从浴缸中站起,但仍然没有接住掉落在地的手机。但在她赤脚踩在地板上时,她看到了上面显示的名字是“韩龄”。
自从上次韩龄休假以后,自己就很难联系上她了。这次韩龄难得自己打来,苏笛一时便有些心急。
手上的水让她难以划开接听键,等她终于快划开时,屏幕上却已经亮起了未接来电的显示。
震动停下了,排风扇原本很小的声音却越来越刺耳。
头还疼着,身上没擦干的水分又带了部分体温,苏笛捡起手机,却只觉得浴室里越来越冷。
闷和冷,明明是不该同时出现的感觉,现在都附着在苏笛的皮肤之上。
她要出去,苏笛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
排风扇的声音和从浴缸边缘滴落的水声在她耳边推搡着,用浴袍胡乱裹住自己,苏笛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赤脚朝外面走去。
可是,在路过洗手池旁的全身镜时,耳边的一切却突然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挂在衣架上的浴巾板垂在镜子里,却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板正地被穿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从前会站在楼梯上,用浅瞳盯着自己,喊自己“小笛”的人。
苏笛并没有偏头去看,握在她手中的,仿佛也不再是手机,而是另一双冷得刺人,也抓得她生疼的手。
熟悉的阴冷从脊柱爬起,嘴角逐渐现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苏笛垂下眼睛,缓缓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然而她还没有看清,就被一声响动给打断了动作。
浴室门被从外面打开,苏笛反应不过来似的回头,看见了出现在浴室门口的人影。
热水腾起的白雾早已散开,她轻而易举地就看清了站在门口的身影。外面没有开灯,只有浴室的暖灯照在那人的衬衫上,却勾勒出了衬衫底下她最熟知的身体线条。
陈文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似乎张口对自己说了什么,但苏笛听了好几遍,却都没有辨认出她的口型。
“……什么?”
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苏笛听到她说:“我敲了三次门,你都没有回应。”
陈文续的表情看不出是否还在生气,但是看清了苏笛现在稍显狼狈的样子后,陈文续松开了门把手:“我去帮你再拿一身换洗衣服。”
眼见她转身要离开,苏笛追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她,“不许去。”
被她撞得一愣,陈文续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苏笛喊了一声自己。
“陈文续”
将脸埋进陈文续的长发里,苏笛的声音里带着湿意,“你回家为什么不开灯?”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偏偏陈文续却清楚苏笛的言外之意。
苏笛在向自己示弱,但苏笛又不想再提起一个月前两人所争吵的事情。所以她不问“为什么回家不联系自己”,而是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苏笛的身体止不住地发冷,而陈文续的衬衫下刚好是能供她索求的体温。
未擦干的身/体囫囵贴了上去,像是想要打湿她,也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热量一样,苏笛前倾身体,毫无章法地吻着陈文续。
苏笛的手指将陈文续的衬衫揉得皱起,可陈文续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合拢放在她的身上。
“你可以随意挑选提供给你的资源,为什么还非得离开吉光传媒?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离开吉光传媒?”
上次在得知自己有不再续约的想法后,两人发生了争执,在苏笛脱口而出了这一句话后,两人不欢而散,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和彼此说过一句话,可今天苏笛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抱住自己。
陈文续不明白苏笛现在的做法,不明白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或者准确来说,陈文续不明白的是苏笛究竟想要一段什么样关系。
当年自己身陷囹圄之时,苏笛出现在自己面前。作为曾经一同共事过的后辈,她向自己伸出了援手,条件是和她在一起五年。
如今契约只剩最后一年,可是苏笛的态度却让她拿不准了。
陈文续并不迟钝,她知道苏笛对自己有感情。可是,与其说这份感情是爱,不如说是苏笛不加掩饰的占有和控制欲。
如果苏笛想要的是自己履行好最后一年的义务,那并不难,她可以尽自己所能去照顾比自己年纪小的苏笛,也愿意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取悦苏笛。只是如果苏笛想要的是不需要契约来限制的关系,那恐怕自己很难做到。
混杂着香波的果香阵阵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苏笛的战栗,就这样,陈文续在僵持中败下阵来。
“我听到浴室里的动静,就先过来敲门了,所以没来得及开灯。”
陈文续的回答让苏笛又缩紧了手臂,“你担心我。”
并没有否定她的话,陈文续覆上她的手背,将她裹在浴袍里牵进了卧室。
“先去卧室里换上衣服,然后把头发吹干。”
“好。”
苏笛说好,却并没有如愿放开陈文续。
陈文续找出的换洗睡衣,还没来得及穿就被随手扔在了椅子上。
背部紧贴着柔软的被子,浴袍散开落在自己的腿边。陈文续接受着苏笛的令人发痒的舔吻。
直到苏笛用犬齿叼着自己的肩头轻轻厮磨时,陈文续才皱了皱眉,制止道:“别咬。”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威慑力,苏笛只是停顿了下,便又继续在衣服盖住的地方留下痕迹。
苏笛从来不是一个听话或者体贴的情人,相反苏笛是难缠的,甚至有时天真到有些恶劣的情人。
自己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开心。
深谙苏笛的习性,于是在苏笛仰起头向自己索吻时,陈文续一手扶住她的脖颈,另一只用掌心去贴住了她的小腹。
掌根向下时,苏笛的腰窝弯起了一个更为漂亮的弧度,很快,她便没有了作弄陈文续的力气。
凌晨一点,窗外早已听不见半点车流声,耳边只有苏笛在自己固执的喘息。
在陈文续说:“苏笛,安静一点。”时,苏笛张口用牙齿衔住了她的锁骨。
生理性的眼泪挂在眼角,苏笛在陈文续的安抚下渐渐平息。
闻到了陈文续皮肤上的属于自己的香气,苏笛的心里滋生出一股恶劣的满足。
你看,即使她对自己再没有感情,她也不得不回到山温路里,像现在这样拥抱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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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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