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空雁看着对面的人眸光微闪,只觉有股气郁结在自己胸腔,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右手被轻轻拍了拍。
“这么一看,其实感觉玉鸣阁还挺容易被人钻空子的,对不对?”沈湘山又拉着她的手笑着摇了摇。
竹空雁笑不出来,但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沈湘山忽地凑近了些,竹空雁甚至能感受到她一呼一吸间吐出的气息。
竟是有些冷的。
“你这个人,怎么伤心的时候是也板着脸的?”
竹空雁这次没有别开视线,也没有同沈湘山拉开距离,而是不偏不倚地回看过去,“我没伤心。”
“果真吗?”沈湘山也直视着她,空出来的右手又开始绕起头发。
看着近在眼前的细长睫毛,竹空雁不自觉放缓了呼吸,想要说话,却又不想扰了沈湘山身上的冷气,只能抿唇道:“嗯。”
沈湘山挪了回去。
“好吧,我竟然看错了。”
她的手将一缕头发高高拉起,然后又放回了草地上。
“我入了玉鸣阁后,就开始日夜不分地勤加修炼,一个月中几乎有二十五六天都睡在藏书阁,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在第三年便结出了灵核,得到了仕文的赏识,被他收为关门大弟子。”
竹空雁自己都没意识到,虽然她现在仍是面无表情的,但瞳孔却在沈湘山说完话的一瞬间放大了起码三倍。
因为若真如沈湘山所言,那么她的天赋恐怕已经强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修道之人入门后最要紧的便是结出灵核这一件事,这关系到后续人的去留,毕竟虽然道门说起来都是修仙养性之地,但也不养毫无用处只知风月的闲人。
说白了,入门只是第一步。虽然各道门从选人入门开始就有着各种各样严苛的条件,但并不是入门后就万事大吉了,还需要通过最基本的考验,才能拥有在道门中当最低级弟子的资格。
一般人结出灵核的时间在十到二十年不等,天资差一些的可能要花上五十年,再长一些的……嗯,竹空雁还没有听说过。
因为只要结不出灵核,人就会随着时间渐渐衰老,直到结出灵核的那一刻,外貌和身上各处地方的衰退才会停止。
所以修道其实是一条既需要天赋,也需要运气——或者说是特别需要运气的路。
世上渴望飞升者万万千千,但其实到最后能有半步踏入道门的人都寥寥无几。
而竹空雁算是万千修道者中比较幸运的那一类。
她拥有普通人羡慕的家世,恰巧又有些许倍于常人的天赋,所以修道之路走得顺畅无比。
可即使如此,她也在拜入玉鸣阁后花了八年才得以结出自己的灵核。
——她自己的努力不必多提,甚至她还得了仕文的点拨助力,才能做到稍微快旁人那么一小步。
可是现在沈湘山竟只凭自己、只用三年便结出了灵核。
竹空雁破天荒的有些结巴:“这……这不正是证明了你有灵根吗?”
沈湘山只是望着圆月摇头:“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我刚才也说了,很久之后我才渐渐发现真相。”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我坐在藏书阁里,一边等着看彩虹,一边顺手便把锁灵囊从贴身衣物里拿出来。哦,我忘记讲了,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我依稀记得娘亲在世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抱着我一起坐在屋前,望天边流云、数岸边彩贝。她曾不止一次跟我提过,说活了二十多年,竟一次彩虹都没见过。”
“嗐……扯远了。总之当时我把锁灵囊拿出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竹空雁捧场地接话:“什么?”
“我发现锁灵囊上的灵气全都消失了。”
竹空雁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冷气,激得她掩面呛咳起来。
沈湘山连忙转过身来给她拍背,“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竹空雁忙道:“没有。”
沈湘山只是盯着她不说话,略带着冷意的手一下一下轻和地顺着竹空雁的脊背滑下来,又抚上去。
竹空雁只得垂下眼睛,轻声道:“有一点。”
沈湘山笑了,“你还真是不会说谎。”
半晌后,竹空雁不再咳嗽,沈湘山也收回了手。
她继续道:“你肯定想到了,锁灵囊上的灵气消失,那里面的东西,可不就被放出来了?”
“……确实如此,但我的运气还算不错,发现这一情况时还能抓住他们的几缕残魂。”
“可是接下来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我并不会与黎仙师相似的法术,所以她给我的锁灵囊已经没用了,但当时的我手头只有古籍残卷,并没有可以装下父母残魂的容器。”
沈湘山又把身子转了回去,竹空雁只能看着她带着艳红眼尾的侧脸。
她勾起嘴角笑了笑,“竹师妹,你知道‘祸不单行’这个词吗?”
不等竹空雁回答,沈湘山自己就把话接了回去,“你一看气质就是饱读诗书的大户人家的孩子,一定知道。”
“在我抓着残魂还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我忽然发现手中的残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从我手中消散,同时我也能感到,我体内灵核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而就在此时,藏书阁的门吱呀一声,仕文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走了进来。”
“当年的我还远没有现在这么从容,也不知道仕文其实是个狗东西。”
说着,沈湘山的嘴角咧得开了些,连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眼角的那抹红时隐时现。
“所以当时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向仕文求助。”
“灵宠是仕文做的?”竹空雁忍不住开口。
沈湘山却摇了摇头,“不,当时的他还没有这么快露出马脚。他帮我收好了父母的残魂,又以他自己的血作引,为我稳固好了灵核。”
竹空雁听出了不对劲,“以血作引?”
“是啊,以血作引。”
这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在竹空雁的认知里,道门中很少有正经法术需要用见血的方式达到目的。
倒是有很多邪术才需要。
若是换成自己,她定是不会让仕文这样做的。
可是看着沈湘山的侧脸,“细想便知不对”这几个字竹空雁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或许是今夜月光太温柔,以至于沈湘山整个人都在它的照耀下显出一种朦胧的质感。竹空雁好似透过这种雾一样的轮廓,看见了当年还略显青涩与无助的人坐在藏书阁已经有些掉色的软垫上,满心期待所谓的师尊能真心地帮助她。
仔细想来,竹空雁不过也是在今天听沈湘山解释了仕文的阴谋之后,才能在第一时间反应出来不对劲。
她没有任何理由、也不能站在一旁说出这样的风凉话,去苛责当年那个全然无知又无助的沈湘山。
眼前的沈湘山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很傻对不对?这么明显的不对劲,我竟然都没有发现,还对仕文感恩戴德,感谢他竟然为了我而耗费自己的精血。”
竹空雁认真地摇头,“不傻。”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右手从沈湘山的手里慢慢抽出来,尔后又缓缓覆了上去。
手心中霎时传来冰凉的温度。
竹空雁眉头一跳。
刚才她拉着自己时不觉得,没想到她的手背竟这么冷。
同时嘴里的话也问了出来:“你冷吗?”
沈湘山忽地扭过头,她的脸上一下子就没了笑意,只是微微睁大眼睛与自己对视着。
不知是不是竹空雁的错觉,她总觉得沈湘山这次的目光与之前几次都不相同。
之前有戏谑、有探寻、有引导,这次却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带任何目的,只是看着她这个人。
竹空雁回看过去,想要看得外真切些,可沈湘山又把头转了回去,她回道:“不冷。”
顿了顿,又继续接上刚才的话:“他为我新做了一个锁灵囊,刚把新锁灵囊拿到手,我就接到了一个除妖任务。”
“是来苍苔山?”
“不是。是抓一只游荡在玉鸣阁附近的噬魂兽。”
……
竹空雁忽然不是很想听下去了,她也转过了头,直直盯着高悬的月亮。
沈湘山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到耳边:“你的手怎么也变冷了?我没事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都过去很多年了。”
竹空雁闭上眼睛:“你不要笑。”
身旁没了声音。
片刻后竹空雁又把眼睛睁开,她抿了抿唇,很轻、但一字一顿地开口:“不好笑。”
一时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微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
直到掌心渐渐有热意传来,竹空雁才听到了一声更轻的回应:
“好。”
沈湘山又开始继续讲述,这次语气中少了很多调侃的意味,更多的是娓娓道来:“我与噬魂兽打斗时,锁灵囊不知怎的便从怀里滑了出来,被那噬魂兽吞进了肚子里。”
“……后来怎么消灭那噬魂兽的我已记不得了,只知道我父母的残魂被混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魂魄里。”
“好在我曾在藏书阁里翻到过很多禁术,也感谢我自己的好奇心,我从里面学到了洗魂之法。”
“可是当时的我第一次用那样的法术,好不容易将父母的残魂分离出来,却发现他们不能再回到锁灵囊里了,若不能尽快找到适合他们的躯体,他们就会彻底消失,消散在天地之间,不入轮回、不可转生。”
“——虽然他们大概本来就因为我的私心,不能转世了。但我也做不出夺舍他人的事情,所以只好去乡下的纸扎铺里,买了两个小纸人。”
“为了让他们长久地留在里面,我也用了血引之法,只可惜每一步都学艺不精,他们不认得我是他们的女儿,只称呼我为主人。”
最后一个音落下后,又是长久的寂静。
竹空雁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根究底。
“好啦,故事讲完啦,咱们回去吧。”半晌后,右手上传来被拉动的感觉。
转过头去,沈湘山已经坐了起来,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竹空雁心中很不是滋味,正要说点什么,却有尖锐的声音从树林那边传来:
“主人!!!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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