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影反问:“我,应该跟一姐说什么吗?”
眉姚皱眉:“那她为何今日愿意教我们了?”
池影这才明白了眉姚心中的症结,这位同事大概是有好学之心,却无奈一直接触不到业务,所以急了。
池影答:“那是一姐人好,与我无关。”
眉姚又看了看池影,显然一脸不信。接着又问道:“虎才书院教会计吗?”
池影想了想,按照他目前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财务知识只有少部分人掌握,别说虎才那种技术学院了,应该就连米源的大新学院也不可能教的。
于是池影答:“不教。”
眉姚问:“那你昨天为什么能把蒋管事给说走?”
池影挑眉:“我只是记下了他的报销条目,其他规定都是《府衙办公条例》里的,跟会计没关系。”
眉姚答:“可是……如果你只贴了一遍条子,怎么可能记得下来?你是不是专门背了蒋管事的报销单?”
池影笑笑,只答:“没有。”
眉姚还是无法相信:“可是……”
池影想走,于是答:“那你就当我专门背了吧。”
这下眉姚说不出什么了。
他知道池影说的没错,就算没有会计方面的知识,昨天也可以说出那番话。
但这仍然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即便作为一个从小在书院里成绩出类拔萃的好学生,即便入职考核考了95分,但眉姚扪心自问,如果给他时间,叫他专门去背蒋孝的报销单,并且允许他可以查阅《府衙办公条例》作为参考,他也没法像池影昨天那样,如此流畅自信地说出那番话。
而池影因为确定他昨日在蒋孝面前说的那些话,绝对没用上半点会计知识,所以这会儿在眉姚面前装作不懂会计,没半点心理压力。
只是作为一个学知识向来快,用知识更得心应手的人,他没法体会普通人的感受。
他并不了解,对大部分人来说,就算背下了一堆概念、定义、公式,也很难在不经过任何练习的情况下运用自如,更何况《条例》原文那般拗口晦涩,能背下来已实属不易,而能理解到他这种程度,更是难上加难。
池影见眉姚不吭声了,便问:“没事了?没事我去吃饭了。”
眉姚不甘心道:“那你知不知道一姐写在纸上的那行字,是什么意思?”
池影知道眉姚说的是:进-缴=存-该
尽管池影是一个只学过会计学原理的人,但由于财务对于一个公司来说的重要性,他对会计的理解还是比常人略胜一筹的,所以即便没接触过古人是怎么记账的,一看这行字,他也迅速领悟了意思。
可池影没找到在一个古代人面前炫耀这点现代会计学知识的必要。
于是他答:“不知道。”
眉姚不再问话了,只是低头时眉头皱得很深。
池影在饭堂吃过午饭,中午照例去了藏书馆。
他刷完员工牌,走进书架当中,因为刚才同眉姚的对话,今日他想找找看这个世界的教科书长什么样,看看如今的那些同僚们都是学什么长大的。
按理说,统治阶级越是高压集权,就越依赖神学、天选这种合法性来源,导致民间没有科学能发展的良好土壤。不像他的原世界,大力破除封建迷信,大力鼓励科学创新。
而就在他转出一个书架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片衣角。
他往前迈了半步,那衣角动了动。
显然是有个人藏在书架后头。
池影放轻脚步,很快走到那片衣角前,又往前探了探身子,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无比警惕的眼睛。
项云岭像只小狗一样蜷缩在书架和墙角间的小小空间里,一只手不知是不是无意地捂着胸口。
在看见池影后,项云岭忽然露出一副凶狠表情,一双小虎牙柴出来,乌黑的圆眼睛瞪得更大了。
池影忽然想起那日在浣衣局遇见,这孩子蹲在窗户底下,手里还捏着一本书。如今又偷偷摸摸地躲在藏书馆里。
莫非那日,这小反派是在借光苦读?
真是,汉有匡衡凿壁偷光,今有落魄皇子映窗自学……
池影抬手,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意思是:请自便,我当没看见。
然后真的装作无事发生地,转身走了。
但池影却没看到,他走后,躲在角落的小少年那副刻意凶狠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小反派刚才听见脚步声,本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如果是浣衣局的老巫婆,他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毒打。
于是他见到池影的第一反应便是战斗,怎么也要弄走这个人,才能保住怀里的书。
可池影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
项云岭已经习惯了打骂与责罚,身在这座府衙大院的每一天,只有无穷无尽的虐待和打压。
但他觉得,那人是个奇怪的人。
他们见面第一日,那人骗走了他,让他少挨了一顿打。
走到半路,还扔掉了热乎的肉饼。
而真正叫他觉得奇怪的,是那人看他时的眼神,跟这座府衙大院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没有恶毒,没有嫌避,更没有瞧不起。
不仅不冷漠,还似乎带着笑意。
当然,这些都只是小少年片刻间闪过脑海的念头。
池影转身后,在书架上随意找了两本书,就坐到了他平日常坐的位子上。
他翻开书页随意看了几眼,便得知这个世界的人还是受儒家思想统治,以父权君权为尊。
又翻了会儿书,池影眼皮便开始打架了,没一会儿就撑着下巴打起盹儿。
可忽然,他被一阵很大的动静吵醒。
一睁眼,就看见小反派被那浣衣局的大姐拎着后衣领往外提,嘴里骂着:“你个死东西!不好好干活!跑这偷懒来了!”
小反派此时手里死死抠着一本书,但那大姐手里高高举着一根擀面杖,一杖抡下来,正好敲在少年手骨上,少年疼得撒了手,却硬是没吭一声。
那本书掉在了地上,少年也被拎走了。
等人走后,藏书馆的工作人员过去收拾掉在地上的书本。
却有人先一步捡起了那本书。
池影将书拿在手里,掸了掸灰,轻声道:“这本书,我借了。”
*
酉时二刻,池影准时下班。
在饭堂吃过饭,池影等路平安下班一起回宿舍。
路平安将几块肉饼打包进牛皮纸袋,打算带回去当夜宵。
池影这时开口道:“给我装一块。”
路平安特地找了块他亲自包的肉饼,馅儿下得足,包好后给了池影。
池影将肉饼揣进怀里,对路平安道:“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回。”
路平安一愣:“阿影你打算去哪?”
池影答:“逛逛,消食。”
此刻,与饭堂一墙之隔的浣衣局。
天色即将转暗,一弯月牙已经爬上灰蓝色的天空。
浣衣局的小院里所有屋子都熄了灯,院中央的小板凳上,坐着同样小小一只的项云岭,正在弯腰刷鞋。
他身旁一大盆臭靴子堆得都有半个他那么高了。
但小少年刷得很认真,即便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忽然,项云岭听见院外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因为掉的东西很像是纸张摩擦地面发出的,小少年眨眨眼,最终决定起身出去看看。
他刚踏出院门,就看见不远处的石阶上躺着一本书。他两步跑过去,在看到书封后,立刻惊喜得睁圆了眼眶。
因为这本书正是他今日偷摸溜进藏书馆想借走的那一本。
项云岭先把手在衣服上擦干才蹲下,双手捧起了书。
就在这时,他又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肚子先于大脑不争气地咕咕响了。
香味是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的,项云岭小心翼翼地靠近,扒开草丛,看见了一个牛皮纸包。
远处,看到小反派已经发现了自己留下的书和肉饼,池影便离开了。
走出府衙大院,池影直接回了员工宿舍楼。
可刚走上宿舍楼所在的小巷,池影就远远看见宿舍楼下站着手足无措的路平安。
他连忙小跑过去,只见路平安脚边还堆着几个包裹,全是他们两人的行李。
路平安见到池影来了,一脸愁容地刚想说话。
这时,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两个人。
是蒋孝和那个管寝屋的胖女人。
蒋孝还是仰着脖子,一脸得意小人的嘴脸。
而那胖女人看他们两个,就像在看两个讨厌的乞丐,满眼都是嫌恶。
不等路平安开口,池影已心下了然,看来这位蒋大管事终于对他出手报复了。
蒋孝望着池影,眼里含着浅浅的笑:“哟,这不是度支堂的大人吗?怎么大半夜的,跑街上来了?不会是住这吧?郭大姐,你这地儿,藏龙卧虎啊。”
那被称作郭大姐的胖女人立刻满脸陪笑道:“蒋管事,这事儿都怪我,叫这两人违规住宿了。”
蒋孝闻言,抬高音量道:“是嘛!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赶紧着的!”
于是,郭大姐走到池影和路平安面前,一对宽眉高高横起,极尽凶恶道:“住宿手续要层层签字才能批下来,你们资料也不全,手续更是没走,在这住的几天已经严重违规了,蒋大人宽宏大量,不跟你们计较,现在赶紧滚蛋,别脏了他的眼。”
路平安哭道:“可是都这么晚了,您让我们去哪啊?”
郭大姐冷哼一声:“这关我什么事?”
池影不动声色道:“那请问需要提供什么材料,手续要走多久?在哪可以查办理进度?”
却不料,池影的问话像是踩了蒋孝的尾巴。
蒋孝立刻抬手指着池影高声骂道:“大胆!这是要劳烦中书厅,劳烦枢密使大人签章的!大人什么时候办,那是你能指手画脚的!”
蒋孝在说到“中书厅”“枢密使大人”几个字时特意隔空抱拳,声音也提得尤其高,就好像仅仅念着这几个字,自己的身份也跟着拔高了似的。
池影望着蒋孝在月色下那张狐假虎威到几乎变形的脸,压下了还想要开口的路平安的肩膀。
因为他知道,跟这样的人废话,只是在浪费口水。
池影弯腰拎起两袋行李,带着路平安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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