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白瓷茶盏坠地，碎成几块，飞溅的褐色水渍扑到上首那人的袍摆，晕出一片深色痕迹。
楚煜支着头的手猛然一晃，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有一瞬迷茫闪过。
面前的侍女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殿下？”
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让楚煜意识到，他好像……转生了。
楚煜是魔尊，传言中杀人不眨眼、嗜血成性拥有不死之身的魔尊。
没人知道，不是他死不了，而是他继承了凤凰血脉，死亡后会重新涅槃，抹去所有死前记忆，从魔界血池出关。
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回到魔界的闭关洞府，而是转生在了人界，成了当朝皇帝的第三子——楚凌。
他有些头疼，自己堂堂魔尊，转生成一个凡人就算了，还是个包子样式的病秧子。
谁来都能踹他一脚。
譬如眼前的侍女，摔了茶盏的第一反应不是认错，而是蹙着眉不耐烦地看着他。
楚煜冷下脸，微抬下颌：“还不收拾是等着我来？”当了几百年上位者的威压恍若实质，毫不收敛地倾泻而出。
侍女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背攀上，莫名惧怕，身体比脑子快地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杖刑五下，自己去领。”楚煜没再多分一个眼神，起身拂袖离开。
跪在地上的侍女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再一听杖刑，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这还是那个任人拿捏的三皇子吗？
楚煜站在铜镜前，看清了现在的样貌——一袭靛蓝色长袍，肤色透着病态的苍白，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嘴唇很薄。
还好，不丑。与他上一世的脸相差不大，只是少了枚眼下小痣和额间一抹象征身份的红色火焰纹。
这具身体前二十年一直没有任何楚煜的记忆，庸庸碌碌地当着凡人。直到今天，好像如梦初醒般，突然回神。
我到底怎么死的？
楚煜陷入了沉思。
涅槃后，他只有关于自己身份的那一部分记忆，其余例如死亡原因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按理说他一个魔尊，除了仙界那些人没人能和他动手，但两界早在几千年前就和平共处，不会主动招惹他。
思索无果，现在的他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想要回归本来的身份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平稳度过凡人这一生，寿终正寝，最多也不过区区百年。
要么趁着人界某些特殊时候打开通往另外两界的通道时，抓住机会混进去。
无论哪个选择对于楚煜来说都无伤大雅，能提前回去很好，不能的话他的寿命早就不知几何，百年也只是弹指一瞬。
“殿下，端妃娘娘有请。”
贴身侍卫寒鹰走到跟前，恭敬行礼。
楚煜眯了眯眼，想起来，端妃貌似是自己这个身份的养母。
他略一颔首，凭着记忆穿过院子，径直出了府门。
寒鹰跟在其后，弯腰为主子挑开马车车帘。
楚煜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软垫闭目养神。小桌上香炉徐徐冒出灰色烟雾，不知点的什么香，味道很浓。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摇摇晃晃停下。
许是那熏香有安神的效果，再加上自己御剑成习惯，许久不坐马车，此时的楚煜有点困倦。
正午的阳光正烈，走在宫道上，习惯性地微垂眼睑。恍惚间，视野里走来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身量欣长，行动间衣袍飘动，无声无息。要不是大白天日头高悬，真要让人怀疑是不是鬼魂。
吸引楚煜的不是他这一身在强光下能晃瞎人的白衣，而是他周身围绕的那一层浅淡的金光。
擦肩而过后，楚煜不禁停住回头看了一眼，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寒鹰很懂事，当即低声道：“殿下，这位是陛下新册封的国师。您这几日没有进宫，可能有所不知。”
楚煜慵懒地点了下头，“没事，就是看他好看。”
实际上他压根没看那人的脸。
难怪都是一身发丧似的白衣，原来是仙界的人。
飞升不是一劳永逸，想要跨进更高的境界，还需历尽千劫。仙界那些人最喜欢搞些转生人界体验嗔痴爱恨的戏码。
楚煜一眼看出，这位国师估计就是某位历劫的仙尊。
但原谅他这代魔尊很少和仙界的人接触，再加上转生没有记忆，他是真认不出这位的身份。
“殿下到了。”
寒鹰止步门外等候，楚煜跟着引路的宫女进入端妃住所瑶华宫。
弯弯绕绕穿廊而过后，面前是一处位于莲池中心的凉亭，层叠白色纱幔拢着四方，偶一阵风过，微微扬起一隅，显出一端坐女子身形。
宫女静悄悄退下了。
“凌儿。”那女子唤道。
楚煜不假思索，稳步上前，手中折扇随意一挑纱幔，钻入凉亭，在女子对面坐下。
眼前女子不到三十岁，保养很好，五官精致，人淡如菊，一身素衣，乌发上只斜斜插了支步摇。
“母妃叫我所来何事？”
楚煜扫了眼身前的棋盘，黑白子咬得很紧，几乎没有空处。
端妃只是温和地笑笑：“你这孩子，也不多来宫里坐坐，母妃没事还不能叫你了？”
“来，陪我下下棋吧。”
楚煜执子随意一落，瞬间打破黑白子僵局。
端妃垂着清丽的眉眼，微顿，跟上一子，“凌儿，现在储位空缺，你觉得，现有的皇子们谁更有把握？”
楚煜仔细思考两秒，这具身体恢复意识太晚，再加上性格原因，对各皇子都没太大映象。想着人界大多器重长子，他道：“自然是大哥。”
他对人界的皇位争斗不感兴趣，魔界是武力为尊，哪怕你是魔尊的儿子，实力不够，照样继承不了尊位。
所以对于楚煜来说，一切的争斗都没有意义，只要有实力，谁不满意杀了便是，废话太多会累。
端妃轻笑，不置可否：“多日不见，凌儿倒是变了许多。”
以往的楚凌，怯懦软弱，连和她说句话都是低头盯着脚尖。而现在执棋的人，姿容气度俱是大变，隐隐带着掌握全局般的傲意。
端妃心下疑惑，是什么让人转变这么大？
又或者，以往种种，都是此人装出来的表象。
这样的话，那就很可怕了。
楚煜怎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懒得隐藏，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问题杀了便是。
棋局一直下到日头偏西。
端妃目送人离开，侍女上前：“娘娘，三殿下性情大变，秋月今日挨了五杖，这几日怕是没法继续后面的监视。要再派个人过去吗？”
端妃美眸微扬：“罢了，先让秋月安分些。寒鹰是个固执护主的，再送人过去到不了楚凌跟前。”
“是。”
……
从皇宫出来，楚煜察觉这副身体还是太弱，下几局棋就倦了，还得尽早修炼起来。
没想到，他堂堂魔尊，有一天竟然要修炼灵气。
整理了下记忆，这个身份的各种关系脉络渐渐清晰。
当今陛下目前一共育有四子二女，除开年龄尚幼的五皇子、五公主和已经嫁人的长公主，能参与皇位斗争的也只有三人。
大皇子是皇后嫡出，二皇子是端妃所生，二人目前都在仙门修炼。
而他本身——楚凌。
因为身体太弱，迎风都能咳一阵，只能被温养在宫里，没法修炼。
楚煜给自己摸了把脉，明明是极好的剑骨，天生的修道者，却因终日服用某种药物，身体都快垮了。
明显有人搞他。
他眯了眯眼，折扇轻轻抵着腮，从窗帘缝隙望着朱红宫墙，心道：“人修还真是有心眼。”
要是一般人还真没办法，但他不一般，他是魔尊。
好吧，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他也没办法。
药效已经渗入丹田根基，若不能将毒逼出，他这修炼进程就得无限耽搁。
马车掠过一道白影。
他抬眼，“寒鹰，停下。”
马车应声而停。
“去把国师大人请上来。”他放下窗帘，计上心头。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他要准备挟恩图报了。
寒鹰执行力很强，不会问他为什么，麻溜地翻身下马去找人了。
不一会儿，左侧窗帘外传来清冷如玉的声音：“微臣谢过三殿下，但……”
楚煜折扇挑帘，厚脸皮打断他的婉拒：“既已谢过，那便上来吧。”
宿云微蹙眉抬眸，看见一张俊美邪气的脸，懒懒地斜眼看他，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楚煜也在看他，豁，好一个美人。
眉心微蹙，狭长眼眸幽深有寒星一点，鼻梁高挺，棱角分明，气质冷淡，不染纤尘的白衣在红墙映衬下格外养眼。
真不知这是渡劫仙尊自己本来的脸还是转生后的，若是前者，那楚煜还真有些遗憾，没能认识。
见他没有动作，楚煜轻笑：“怎么？怕我掳了你？”
宿云微到底是上了贼船。
马车重新摇摇晃晃上路。
楚煜跟个登徒子一样毫不掩饰地打量他，嗯，灵力充沛，看起来很好吃。
宿云微偏头避让开他的目光，对外面御马的寒鹰道：“劳驾太平街。”
楚煜听着动静，不禁疑惑，好歹是个国师，住的地方比他的府邸还远。
这皇帝也太抠门了。
要不是还不熟，他都想把宿云微带进自己府里。
毕竟这么现成的大腿可不好找。
算了，等以后熟一点再说。
他盘算着，手指无意识点着面颊，长眸里挟着抹笑意。
一路稳妥将人送到位置，在宿云微下马车前，他朗声开口：“今日我送了国师大人一回，以后可否请你帮个忙？”
“……”宿云微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强送一回还挟恩图报。
他冷声客气道：“既是三殿下的要求，臣自当倾力而为。”
楚煜顺杆子往上爬：“那便这么说定了，过几日我来寻你。届时，国师大人可别躲着我啊。”
“……”
宿云微离开后，楚煜笑倒在软垫间。
之所以不现在就让宿云微“报恩”替他逼毒，那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还有些弱，强行逼毒可能会原地升天。
等养几天身子，待到逼毒只废半条命的程度再去登门拜访。
马车调头，重新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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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挟恩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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