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他人，秽乱朝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好，你真是好得很啊。”
浓郁的失望和无力感在心里堆积，日复一日发酵成了毒蛇一般的怨恨。
沈知年原以为沈景珩做出强抢新妇的失礼行径，已然是恬不知耻，可他没想到，嬴政居然伙同十八皇子发起政|变、逼宫谋反，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沈家历代文臣，对皇室忠心耿耿，怎么到他这里，就养出了沈景珩这么个侮辱家族的混蛋玩意。
思及此，沈知年脚下不由得踉跄几步，掌心压着桌案，借着这个力道，才不至于让自己站不稳，他深深地盯着嬴政，字字句句，皆含无望：“你怎么配成为沈家的孩子？”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长剑，狠狠地扎进嬴政心里，让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你根本不配成为我的孩子，若是你死去，我的孩子就能继位。】
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和扭曲的面容在眼前浮现。
脑海里沉封记忆的开关被悄然拨动，某种张牙舞爪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让嬴政的面色白了一瞬。
低垂的睫毛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嬴政在心里对沈知年默默说了一句“抱歉”。
而在沈知年眼里看来，便是方才被他话语伤到的青年，缓慢的抬起头，苍白无力的脸上因为怒火而微微泛起桃红。
“你以为我愿意吗？！”
不可置信，愤怒，委屈…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嬴政说出的话也带着灼热的火气，酸涩的情感猛然往眼眶里钻，慢慢凝聚成一团薄薄的水雾。
“从小到大，我总是按照你的想法和期望活着，你说我要学四书五经，要学君子六艺，好，我听你的，我认真学。”
“你说那些人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只能当个点头之交，好，我听你的，我不和他们一起玩，我认真学习，所以我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饮食衣着，人际交往，仕途选择，你说的一切我都照做了，可是为什么，连我的婚姻大事你都要当做世家联谊的筹码，逼着我娶不喜欢的女子！”
“我所有的事情你都要干预，我做什么都要按照你的想法，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我也会累，可是你连问我一句‘愿意吗’都没有！”
沈知年愣住了，他看着面前歇斯底里、字字句句都在控诉自己的孩子，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从没想过，自己在孩子心里，会是这般模样。
父母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对孩子好，打着“我这都是为你好，当父母的哪里会害你”的旗号，把自己未曾做到的事情和期望，以另外一种形式寄托在孩子身上。
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孩子会不会对这种“期望”感到慌张和无措。
这真的是爱孩子，还是自我感动？
日头渐下山坡，阳光从庭墙斜斜照过来，铺陈在屋内门口的地板上，地上的微尘在这片金色的光束里细细闪烁，被反射的光芒照亮了嬴政的脸。
沈知年听到他说，
“从今天起，我与你沈知年再无半分关系，我与沈家恩断义绝。”
闻言，沈知年猛然瞪大眼睛，他死死地盯着嬴政，袖口下的手指头因为情绪激动而在细微的颤抖，唇畔嗫嚅着，却只吐出一个音节来：“你…”
气血上涌，心口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沈知年有些喘不过气来，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又老了几十岁，眼瞧着要往旁边倒去，还好管家冲了上来扶住他。
而放完狠话的青年，早已甩袖离去，只剩下管家在原地束手无策的喊着嬴政的名字。
脑袋疼得好像要裂开了，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浮起，眼底陡然生起的黑雾遮掩了嬴政的视线，他只能停下来，靠着庭院墙壁，缓解这突如其来的低血糖症状。
他怎么不知道原身还有低血糖啊，太阳穴也在不合时宜的突突直跳，嬴政只能抬手轻轻揉着。
而在刚赶来问话的许淮安眼里，便是方才与祖父决裂的青年，落寞的站在那里，眼里挂着温润的水光。
他突然有一瞬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包裹溺水不可自救的窒息和绝望，仿佛一座缅怀的墓碑，而后又抬手轻轻拭去脆弱的泪珠。
许淮安有些没由来的想，这个时候，应该让他一个人待着，不要去打扰对方，不要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撕开对方的伤疤，甚至还在伤口上撒盐。
而在意识到这个想法的那一瞬间，许淮安又无声的笑了笑，凭什么呢？
科举舞弊一案，为了护住裴家人，太子不惜在君臣面前下跪求饶，露出自己最卑微低下的狼狈模样，那时沈景珩可曾给过太子自尊，所以如今，自己又何须顾及他的脸面呢。
许淮安向前走去，还未来到嬴政跟前，便听见他问：“你来做什么？”
闻言，许淮安细细端详着嬴政的神色，见他面色平静，心下忖度着，这才说道，“你要我做的事都办好了，现在该带我去找我母亲了。”
许淮安早年丧父，许母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为了两人的生计，不惜日夜操劳地刺绣挣钱，到最后熬坏了一双眼睛，成了半个瞎子。
十八皇子谢北□□人去抓了许母，许淮安这才不得已替章煜做了伪证，出手陷害太子。
后来嬴政又让他去暗中保护韩菲菲，以免秋猎上发生意外，直到武王逼宫谋反、成功上位后，嬴政这才答应带他去见许母。
三日前，谢北胡登上皇位，正式称帝，虽说老皇帝新丧，谢北胡作为人子应该披麻戴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嬴政被封为礼部尚书，为六部之首，而李昭将军则封为宣平侯，武王府的旧部以支持他的世家贵族，也大都水涨船高。
“新官上任，三把火”，谢北胡在登上帝位的同时，也杀了不少太子旧部和勋贵世族，许多小贵族被连根拔起、株连九族。
许以贵族门阀巨大的利益和武力，借着他们的支持，谢北胡彻底地坐稳了皇位，而那群宗族藩王，或许是抱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想法，一个个按兵不动，这也让谢北胡松了口气。
虽然有不少世家贵族的支持，但要是真的打起来，恐怕也讨不了多少好，毕竟那五千玄甲卫里，有千余人是雍国暗卫冒充的。
原是谢北胡和雍国大皇子做了交易，以大晋三分之一的国土，换取雍国的大力支持，助他登上帝位，而在三日前，那些雍国暗卫便悉数退出大晋了。
嬴政又想到173提到过的剧情，不久后大晋战败，而谢扶卿会被送到雍国当质子，如今十八皇子谢北胡骤然发动政|变，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其他变故。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早将谢扶卿送离大晋。
心下忖度着，载着两人的马车便停了下来，许淮安立刻下马，他许久未见老母亲，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而庭院内的许母听到开门的声响，便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问他：“是小沈吗，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瞧我了？”
许淮安定定地看了她两眼，伸手拿过许母怀中的活计，这才答道，“娘，是我。”
“淮安！”听到儿子熟悉的声音，许母昏黄的眼珠子瞬间就亮了，抬手摸索着，最后捧着许淮安的脸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语气带着心疼，“瘦了，你在外边是不是没有吃饱饭啊？”
不等许淮安回答，许母又埋怨似的说，“在外游荡那么多时日，也不知道给我写封信报平安，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幸亏小沈记挂着我，对我诸多照顾，小沈是个好人，”许母笑着说，“淮安啊，你可要好好谢谢他。”
在一旁的嬴政顺嘴回了句“举手之劳”，便要回府去，许母却执意要让嬴政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好人？
许淮安在心里默念这两个词，望着嬴政进屋的身影，念及自身被牵扯进巨大阴谋不得脱身，母亲又被人当做钳制自己的软肋，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厌恶。
什么好人，不过是一个卑劣小人罢了。
……
用过晚饭后，嬴政便回了新府邸。
他与沈知年决裂，自然不可能再回沈府，刚好谢北胡登上帝位，自己有个从龙之功，自然也被赏了个尚书府下来。
许是一连几天布局的缘故，又或者回来路上马车太过颠簸，后知后觉的，嬴政忽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满是身心疲惫。
匆忙洗浴过后，便上了床榻，许是早睡，嬴政竟做起怪异的梦来。
锐利的破空声响起，嬴政向前看去，一个穿着玄衣的孩童正在练剑，瞧着样貌和身形有些熟悉，一个荒唐的猜测在心底油然而生。
约莫两个时辰后，嬴政跟着孩童的脚步来到书房，见他挑灯夜读，连窗户被风吹开都未曾注意，脸色被冻得通红，一双眼眸直直的盯着书卷。
看了几息，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却让人无端觉得像是别扭的关怀：“知道冷，不会多穿些衣裳吗，读书又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那孩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欲转头望来时，嬴政却听见从脑海深处传来镜子破碎的声音，瞳孔在一瞬间的紧缩。
锐利的剑锋压在脆弱的脖颈上，微微沁出几滴血珠，他看着嬴政眼里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完全无法掩盖的惊慌失措，无奈的轻笑一声。
“君要臣死…”
他甚至不敢露出明显的怨恨和难过，只是压低了声音，自顾自的说，“臣不得不死。”
嬴政的手一抖，只觉得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化作一把凌迟心脏的刀，狠狠地扎进自己的胸膛里。
“不要！”
嬴政下意识地冲上去，却伸手扑了个空，只看见炽热的鲜血划过半空，悉数落在那断人生死的圣旨上。
砰的一声，嬴政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双眸微敛，晦暗无光，就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愣神的感觉。
“我虽怨你愚钝，却从没想过要下诏杀你…”
又像是大梦一场，梦醒后空落落的样子。
蓝紫色的电光在半空炸响，照亮了屋内的陈设，嬴政下了床榻靠近窗边，迎着密密麻麻的细雨，神情恍惚的伸出手一摸，脸上触感冰凉。
分不清是外头飘进来的水珠，还是自己无意识落下的眼泪。
“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偏殿的韩菲菲闻见了声响，连忙披上外衣，捧着烛火过来，她和嬴政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因此两人都是分房睡的。
嬴政转头望去。
那双灰墨色的眼眸，好像装满了一湖月色，把嬴政的思绪拉回了前些天的雨夜，青年人的眼里盛满了温和的悲伤，逐渐与梦境重合。
他下意识避开韩菲菲的视线，看着窗户外头，只是欲盖弥彰的说：“下雨了…”
更新啦，这次会把第一个世界大结局和番外发出来，可能还会发一张章新的（第2个世界），到时候会开个帖子问问看。感谢支持，评论摩多摩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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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奸臣首辅（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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