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相伴,终究抵不过曾经人间的惊鸿一面。
所以……闻陵一直对那个宿予念念不忘?甚至希望在他的转世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因为轮回之中,故人变了一副模样,闻陵就怅然若失?
那个洒脱不羁的闻陵也会有这么耿耿于怀的时候啊。
闻陵说过,过去的就过去吧。
那个人对他来说,是过不去的坎吧?
是了,闻陵之所以愿意在玄泽宫二十年,还是因为想要救那个凡人。
二十年光阴啊,只是为了让宿予减轻一丝痛楚。
于是,即便玄泽宫那老家伙这么折磨闻陵,他都一声不吭地扛过去了。
他对那凡人,当真是……情深义重。
“啪嗒——”
屋外的雨又落在了苏无翊的心间,凉意张牙舞爪地蔓延,誓要将他心上最后一抹温热淹没。
不留一点希望,磨灭最后一丝幻想。
这么多年,苏无翊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被抛弃,早就不再对这世间有一丝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以为,心口上的那些伤口愈合后结了痂、留了疤,就不会再疼。
可是,命运让他遇到了闻陵。
闻陵与他截然不同。他明媚、张扬,爱恨都分明,活得太鲜艳。
玄泽宫二十年让苏无翊理所当然地觉得,以后他们一定不会分开。
闻陵曾开玩笑对他说:“苏无翊,你这样好,叫我怎么舍得离开?”
可是,其实是他离不开闻陵啊。
闻陵随口一句的客套,对谁都可以说的玩笑,苏无翊却郑重其事地记了好多年好多年。
苏无翊咽下酸楚,即便心里不是滋味,却是面不改色道:“所以,你是希望在霁乐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
“也不能这么说吧。只是觉得,这辈子的霁乐过得太苦了,若是有宿予的胆子,他就不会过得那样苦了。”闻陵叹了口气,“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轮回转世却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呢?”
“这……这样啊。”苏无翊身上入赘冰窟的寒冷渐渐褪去。
闻陵眨眨眼看着苏无翊:“不然呢?我总不能是喜欢宿予喜欢到生生世世对他纠缠不休,想要在霁乐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吧?其实,我本来是想等到找到释乙水以后不动神色地解开他身上的噬梦印记然后就离开,不打扰他新的人生。但是吧,霁乐他过得太苦了。我知道,仙族也不可过度插手凡人的因果,可是他上辈子与我兄弟一场,又救过我,这恩情,我得还。”
闻陵往窗边一靠,鬼使神差地,他将手伸到窗外,贪恋于掌心的凉意。
“苏无翊,我们出去逛逛吧?”
雨降落在掌心,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卷土重来。
不是二十年前。
就好像是千百年前,他曾经来过。也吹过泽陵的山风,淋过一场酣畅的春雨。
这种若即若离的熟悉感将惆怅的雨丝吸引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他手上,却又是那样沉重。
“算了,下雨天的,你肯定觉得没意思。”
然而闻陵再回过头时,苏无翊已经收拾好站在一边等他了:“走吧,出去逛逛。”
*
春雨连绵不绝,昨日还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却是空荡荡的,显得格外萧瑟。
“苏无翊,你想去哪儿。我跟你说,泽陵这地,我可熟了……”
苏无翊平静道:“最东边。”
“好嘞,我们走……”闻陵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苏无翊说的是乱葬岗以后,闻陵停住了脚步,“东边?是乱葬岗啊……”
“你不是说你对那里了如指掌,不带我去看看?”
闻陵听出来了:苏无翊在生气,气他昨日的视若不见和无动于衷。
可他该怎么解释他失忆了,一醒来就在乱葬岗?
闻陵不是忸怩的人,但是他隐隐觉得,如果苏无翊知道自己曾经失忆了还瞒着他,他们之间一定会生了嫌隙。
闻陵一向潇洒,得到什么乐呵乐呵也就过去了,失去什么也是如此。仙族寿命可达上万年,在这漫长的光阴里,注定会失去许多。
若是患得患失,岂不是要时时唉声叹气?
闻陵不想这样蹉跎一辈子。
及时行乐,及时放手才是他的性格。
得不到的便是无缘;若是得而又失,那也是没有缘分。
可是……他不太想和苏无翊生嫌隙。
于是在一些事上,闻陵就被困住了。
比如此刻。
他开口解释失忆已然为时已晚;他若避而不谈则是漏洞百出。
他的师兄啊,聪明着呢。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看得明白。
“你想去,我们就一起去吧。”
闻陵笑着说。
“苏无翊,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苏无翊握着剑的手上加重了力道,青筋明显地暴露在闻陵的眼皮子底下。
“看情况。”
闻陵不敢再问,怕再说一句苏无翊就起要疑心。
他的师兄,太聪明了。
二十余年过去了,故地重游。
乱葬岗的荒草已经到人的膝盖,掩映着重重叠叠的无名碑。
风一吹,草便一个劲儿往衣裳上贴。不一会儿,干干净净的一席白袍就沾上了星星点点的尘土。
苏无翊望着风雨中的乱葬岗,许是被这日积月累的怨气影响,心里涌过一阵躁意:“你……”
闻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问起什么。
阴冷的风从他的耳畔掠过,他的身体却绷得更笔直。
苏无翊想要伸出的手又放下,默默咽下即将到嘴边脱口而出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带我来这儿。我……只是想知道你从前去过哪些地方,过得怎么样……对不起……闻陵,你不愿意提及的过往,没有人能逼你说。你别紧张了,你不想我问,我是不会问的。”
苏无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师兄啊,你总是那么聪明。”
总是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总是以恰到好处的方式求一个周全。
“闻陵,我心底埋了一个问题,一直想要求个答案。”
“什么?”
还没等苏无翊开口,闻陵脖子前挂的坠子就开始闪红光。
乌云密布的天底下,阴风瑟瑟的乱葬岗中,这一点红光,像是自地狱而来的厉鬼的眼睛,透着几分凄厉的血色。
“不好!霁乐有危险!”
“苏无翊,等救下霁乐你再问我吧,我先走一步。”
闻陵的指尖不安地揉搓着脖子上的挂坠。血光映着略微苍白的手指,似乎在预兆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苏无翊眨眼间,闻陵就消失在视线中。
“啪嗒——”
雨打在他身上,顺着他伸出一半却悬在半空的手,滴落在淹没膝盖的杂草从中。
杂草趁机攀上他的腿,草上附着的雨珠沾湿了他的衣袍。
手中的伞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似无欲无求般躺在杂草堆里,在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里放弃挣扎,直面风雨的拷打。
苏无翊面无表情地站在风雨中,雨滴从他的发丝落在,从他的脸庞划过,落在了他僵硬的唇角上,落在了他陨灭的希望中。
没有答案,也许就是答案。
右手边的水坑里积了一汪浅浅的水。
苏无翊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水坑旁蹲了下来。
水中昏暗的倒影勾勒出他轮廓,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
接连不断的雨珠落在水坑上,将他的身影扭曲。
水面上,他阴沉的脸被飞溅的雨水一点点撕裂,已经面目全非。
他对着倒影里若隐若现的那张脸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无翊,你有什么资格难过,有什么资格委屈?
别太贪心了。
事有轻重缓急,他这么做,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啊。
可是,那句没能说出口的问题像是阴霾一样笼罩着他。
不远处,雨水还未冲刷的脚印似乎还留着余温,好像那个人并未走远。
他不是在难过闻陵毫不犹豫地选择冲向霁乐。
他只是委屈,自己被他抛弃在原地。即便是这个时候,闻陵也没想过,拉起他的手一起去救霁乐。
就好像他才是多余的那一个。就好像,闻陵的计划里,无论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一滴雨落在了池水里,看似是得到一个好归宿,可是没有人会再想起,那曾是一滴雨。
池中的一滴水即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觉,更不会有人为此惋惜,更别提难过。
苏无翊呆呆地凝望着水里的倒影。
不到一刻钟,他又想清楚了。
多余就多余吧,往后岁月悠悠,谁能说得准最后?
擦干了脸上的雨水,苏无翊气沉丹田,汇聚灵力去找他的小师弟了。
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只要闻陵需要,他就会坚定地朝他奔去,站在他身后。
悔过崖的雪太冷了,这世间处处都是悔过崖。唯有闻陵身边,还有那么一丝生的温度。
那他自然是要跟紧他的。
*
泽陵的一座深山在烟雨中静默。
竹子遮天蔽日,层层叠叠的竹叶挡住了些许雨丝,使这块地成了天然的遮雨之处。
苏无翊赶到闻陵身边时,他正倚着笔直的竹子,嘴里叼着一根草,装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被四分五裂的竹叶子落了一地,齐刷刷地铺在地上,盖住了潮湿的泥泞。
有这么一两片叶子上晕染着星星点点的血痕。
苏无翊眉头紧锁地顺着血迹追寻,与霁乐四目相对。
霁乐手臂上的衣裳被划了一道口子,黄润的衣角沾着尚且鲜红的血。
他仔细瞧了瞧,伤口已经愈合,想必是法术使然。
但霁乐依然脸色煞白,惊魂未定。
与他眼神对上的一瞬间,霁乐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似的猛然低下头,紧张地抿唇,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无翊顺着闻陵的目光望过去,昨日在街上的遇见的狐妖被缚住双手,正横眉怒视着闻陵。
“小狐狸,说说吧,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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