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霭霭,行风低咽。
新翻的土孕育着阴沉的不安,散发出的那股难言的腥味被风播撒在小巷里。
奓毛的黑猫倏然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急急踩过地上浑浊的水坑,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哎……”
一阵行将就木的叹息声从后山荒地里幽幽传来。
年轻人摘掉头上的草屑,无言抬头望向坑顶人高的杂草——迁坟不填坑,好样的,倒霉蛋一踩一个准。
老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不过撞的是值年太岁,到的是流年不利。
身份证丢失被捡走借贷,裤衩当掉都赔不起……但是来不及哀悼了!接下来登场的是崭新的面貌!
——风行当机立断正在山包边毁坏物证,不是……正安葬自己英年早逝的小马甲呢,下来林密草茂一失足就跌进了坟坑。
无处悲哭……他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抬头望天,泪不会掉,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更心酸的事实——堂堂七尺男儿,结果坑还要更高三尺,压根摸不到边,坑顶茅草弯腰一拽就断,坑底泥土湿润一踩就塌。
谁家挖坑两米半!岂不棺材竖着埋?!悲之老板“哇”一声就想哭出来。
在他已经在思考晚上该和硕鼠老兄作伴还是该与蚯蚓大哥同眠的时候,一张黢黑的鬼脸突然在他掉下来的坑眼边探出来。
“我X,好险。”他听见路过的鬼这么说。
顿时更讽刺了。
“喂!小哥!活的吗?”那鬼讲话不是很好听,但他俯身凑了过来,有明显的交流意图。
“走了有阵子了。”风行稍加思索,最后还是据实相告。
鬼抓了一把草说:“那需要我把你家门重新盖上吗?”
“这也不是我的坟。”风行答。
“那我给你立个牌儿?”鬼挠挠头,有点不确定他的意思了。
“拉一把,”精打细算的老板向上伸出手去,“坑送你了。”
“不需要,”鬼嘿嘿一笑,露出一副白牙,向下伸出手来,“有钱就好了。”
现在再听见钱,风行只觉得两眼一黑,真是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了,于是他猛地缩回手:“那算了。”
“嘿!你这人!”鬼却手疾眼快拽住他往上一拉,“算了,想来和我一样都是个穷鬼。”
“年轻人”被拉了出来,一动不动趴在草上,经历过前面生无可恋的对话,感觉走了确实有一会了。
到这,他也知道这家伙不会是鬼了,只因脸上满是煤灰,所以才显得黑不溜秋的,此外温度适中、脉搏强健,是个活人。
“怎么不动了?”黑脸人用小木棍戳了戳地上的人,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
下一刻,地上的人就像开机一样爬了起来,拍了拍身前沾到的灰:“多谢,但我是不会给钱的。”
语气郑重,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
“同道中人,不要你的钱了。”黑脸人绕着他打量了一圈,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破碗递给他,语重心长,“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一块干吧……”
“什么?”
“干活啊!你不是没钱么?”
风行仔细端详面前的人——
黑脸人身着素褠衣、披青袍,上半身仙风道骨;然而下半身画风突变,套着一条皂色沙滩裤,踏草履,像是铜臭尘世里滚过一圈,然后再大踏步向前的流浪汉。
一头兔尾小辫束得松散,脸上细看五官开朗,那双杏眼眼神清明,像一汪经由时光滤置的山泉,澄澈而不失凌冽,但笑容却怪怪的,难免让人联想起一些都市怪谈。
不像正经人。
估计也不是正经活计……
一会别赔了身份证又“掏心掏肺”。
于是他摆手拒绝:“不了。”
“哎,别啊,这可是条明路!”黑脸人却想强买强卖。
“拍花子还是cos阎罗王包拯包青天?”风行指着自己的摸鱼相,“你想好了,我可干不长。”
“哎。”黑脸人一字三个调,“说什么呢,你也太刑了,我可遵纪。”
他也不知道哪掏出来块湿帕子,擦了两把脸,露出了底下白净的真容,继续嘻嘻笑道:“别多想,这是职业需要。”
“什么职业?”
到底是什么职业才要涂成锅底似的?
风行也奇了,顺口一问。
“那可是仙人指路,大道光明……”那人嘿嘿神秘一笑。
“?”
“……要饭。”
“……”
如果此刻阿朴在这,估计客栈里自此后将有能传诵三年的笑料——你们十指不沾阳春水跟少爷一样的大老板,他,要饭去啦!
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贫穷当真是最可怕的灾疫。
风行慢慢悠悠跟在那人身后,揣着手,无意踢起路上的小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那人也倒没有再次用锅底灰把自己原本还不错的皮相给盖了去,他走在前边,双手抱着头,自然哼起了小曲,心情似乎不错。
“我真心好奇,你叫什么名字啊?”走在前面的人蓦地问道。
“……”
“姓黄,名连。”
想起自己刚狗带的小号,风行露出真心实意的苦笑。
“哈哈,”那人点点头,“一听这名字,是挺苦的。”
“我叫李有龄。”没消停一会,他又说。
这要饭并不是单纯的要饭。
风行沿路跟大娘收废纸壳子、跟黄狗抢塑料空瓶,最后陪李有龄在街头耍点古彩戏法。
“三仙归洞?”风行捧着刚才回收纸壳和瓶子一共收入的一块二毛钱,发出不值钱的惊叹,“好手艺!可惜也没人打赏。”
“是啊,”李有龄像杂耍一样把铁核桃抛着玩,“来往的都是老头老太,看得多了,就不感兴趣了。”
李有龄这话出口,二人俱一怔,然后对视一眼,眼中是相同的疑虑。
李有龄:“这镇子的年轻人呢?”
如果青壮年外出务工,那小孩呢?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见到过?
风行:“总不能小孩都穿着开裆裤给人打黑工去了吧?”
“此话怎讲?”李有龄挺直腰杆,“莫不是黄兄深谙此道?”
“李兄多想,”老板尴尬地扯扯嘴角,不走心地一拱手,“在下守法诚信。”
李有龄眨眨眼睛:“是吗?那就怪了。”
他收走表演倒扣的破碗,拿起赫然暴露在视线中的第四枚核桃仔细端详,少时扔掉。
于是这枚以皮厚著称的铁核桃就在风行眼前碎成了渣滓。
“黄兄,讨饭无望,我们怕是要沿户行乞了。”李有龄无辜地朝这边摊了摊手。
风行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二人便又拿着破碗上路。
·
纵横交错的巷陌犹如一张摊开的罗网,静待着鱼鸟自投。
黑猫窜上老式的土基墙,将墙头堆叠的破瓦惊落,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打破了四方屋舍的寂静。
“阿伯,家里收伙计吗?劈柴洗衣做饭样样在行!”李有龄拍着胸脯道。
风行第一次看见这种笑容,这人的变脸速度之快,谄媚到有点不真实。
“关键是……”李有龄嘿嘿一笑,低声凑近打开了一缝的门,“我会捉五瘟,看那方面的事啊……”
“ 滚滚滚!”一个眼睛发黄的酒鬼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听见此话瞬间砸上了门,险些夹到李有龄的鼻子。
“哎……”李有龄叹了口气,又很快调整好笑容,试图游说风行这个下山的野人陪他一块积极参与到上门找活干的行动中来。
然后那堆了满脸的笑容就对上了一张如同镌刻着“生活能力六级残障”的很苦命的脸。
李有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很久,才神色复杂地试探道:“黄连兄弟,有什么擅长的活计么?”
“唔……”
风行答应跟这人搭伙纯属是一时玩心大发,打算体验生活,至于要做些什么,他认为无所不能。
这还是第一次认真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手巧,能扎竹编,搓苇索,糊纸花,栩栩如生。”风行思索了一阵,挑了个显得比较谦虚的答。
“手艺人啊!”李有龄一听,顿时双眼发亮,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不愿深想,“这好啊!那咱们就好办了!”
他摸了摸下巴,很快想出了一套优美的宣传词,并实践在了下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一位大婶,手里拿着笤帚,正在打扫院子。
“有事么?”与刚才的酒鬼老头一对比,大婶显得相当和蔼。
然后李有龄舌灿莲花,仅半刻钟就把风行的手艺和自己的技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大婶深陷传销陷阱,竟真的同意放他们来帮自己干活。
“那边有照样,还有一些篾子。”大婶指指柱子下堆的材料,对风行道,“你哥说你手艺非凡,那你就帮我编几个簸箕吧。”
“至于你就帮我补一下窗吧。” 她又指指破掉的窗户和墙角的纸与糨糊,对李有龄道。
风行捡起地上的簸箕成品端详了一阵,没有动手。
李有龄只当他是大师深沉,动手前要在脑子里规划,只是等他瞎糊了阵窗却也不见动作。
“阿连啊,你可是有什么顾忌?”李有龄哥俩好地搂住了风行的肩膀,眼睛却往大婶那边瞅。
风行放下簸箕摇了摇头,面不改色道:“我不会编这个。”
大婶也停下扫地的动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视线又落到李有龄身上,脑内天人交战几回合,不知脑补了多少东西,反正再看风行时,眼神里莫名带上了一丝怜爱。
“没关系。”她放轻声音,内心柔软,“可怜的孩子,编你擅长的就好,大胆做!”
风行奇怪地看她几眼,看不出所以然,但被她的话极大地鼓舞了,埋头做起手上的活来。
大婶的目光更加地慈祥,旁边用纸糊糨糊窗的李有龄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
李有龄专心忧虑这张糊了厚厚几层糨糊摇摇欲坠的纸该怎么粘到破损的地方绷紧,思考再三,他果断放弃,把手里的纸一抛,准备去拿新的。
结果手里摸了个空,低头一看,三个高矮不一的小东西正和抱手的风行靠着柱子晒太阳。
小东西敷着纸,身上的糨糊还没干。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李有龄低声惊呼。
那显然是一对小号纸扎金童玉女和一匹小号白色纸马,他自然是看出来了,也顿时领会到了风行先前说的话——“我手巧,能扎竹编。”
原来是这个竹编。
李有龄挑挑眉,看热闹不嫌事大,喜胜过惊。
“李兄,有笔么?”风行问。
“当然,当然。”李有龄绽开笑容,摸了摸袖子,掏出来一只木簪子和一袋炭粉递给他。
“谢谢。”风行点头接过,潇洒抬手就在那三小只脸上落下了一看就是听天由命的五官。
“不客气哈哈。”李有龄嘴角抽了抽,顿时感觉更妙,多嘴问道,“有名字吗?”
“本来是不该起的。”风行摇头,又望向远处无知无觉的大婶,也挂上了一丝笑容,“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李有龄笑着给他补上了后半句,“有版权么你就乱喊?”
“咳……”风行一头雾水,指着金童、白马和玉女分别道,“如花、似玉、翠龙。”
真是如雷贯耳。
“什么?”李有龄怀疑自己是被昨天的霆霓震聋了耳朵,“你等下,麻烦再说一遍。”
于是风行又说了一遍。
至少不是张三、李四、钱五……个鬼啊!
“我想请教一下,为什么金童要叫如花,玉女却是个马名?”
像是吃多了菌子取出来的。
风行就给了两个字作为回答:“抓阄。”
细思极恐。
所以李有龄打算不思。
等大婶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二人正并排靠柱坐着看她扫地,身后是愈发漏风的凄惨的窗户,身旁是三只五官扭曲且不怎么吉利的小东西。
“呔!”大婶双眼圆瞪,发出怪叫,“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风行生怕她没看清,还诚挚地举起吐舌头的白马给她看。
“……呔呔呔!”
李有龄提腿就跑,已经跑到门口了,良心作祟回头一看,风行还站在原地,他只得折返回去,顶着猛烈的扫把雨准备拽起人就跑。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黄兄!”李有龄语气轻快。
“喔。”风行险险放下纸马,眨眼便超过他,一溜烟跑出大门,“这就来!”
“晦气退退退!”大婶追在他们身后,卯足力气挥扫把乱打。
“好好好!这就走了!”李有龄讨饶地笑着作揖,转头边跑边挥手道,“大娘别送啦!”
他暗骂自己多事,难怪这小子不跑呢,原来速度竟在他之上!
他们从镇口跑到镇尾,确认大婶没有追上来才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驻足。
“哎!等会……等会。”李有龄顺了顺气,“跑这么快……你愣那一下也不像快腿啊我说。”
没有听见回答,李有龄抬头看去,那人喘得比他还夸张——瘫在地上狠狠喘!用力喘!喘得能吸光世界上所有氧气!像是快死了,哪还有气说话。
他吓了一跳,倒是明白了——哦,闭气拿命跑的。
过了好一会,地上躺的人皮才充好气,阴暗扭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靠树坐好。
看起来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咬了咬嘴唇,这才勉力答道:“她哭了。”
“我看见……她哭了。”
李有龄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笑着笑着就怔住了。
新角色登场~答应让基友OC来单元客串一下哈哈哈哈……
本章是在风行刚能下山不久时发生的,三五章一个小故事,民俗微灵异,但养老搞笑居多,剧情闭眼写的,勿较真~[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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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咚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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