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早就表白了，两人谈崩了，或者在一起了，无论哪种结果，这件事都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这正是暗恋的奇妙之处，谜底没揭开就永远充满希望，它就能持续下去，所以这是很正常的。”
“照你这么说，我要想停下来就只有去告白吗？”她原本计划的是要几颗安定让这事暂时停下来。
“那倒也不是。你想停下来吗？是因为这事感到痛苦了所以来这里的吗？”
“是的，她不会属于我了。”她双手交叉在面前，表情依然平静。
“没有希望了就会慢慢停下来的，相信我们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愉悦的事情才会上瘾，不会迷恋痛苦的。”
可是唐书悦知道不会停下来的，因为她一直都能感受到康莉也是爱她的，所以才永远充满希望。她捏了捏自己的手，不再看着李医生，转头看向窗外的大树，沉默着不说话，屋内只有窗外传来的蝉鸣。
李医生已经看出她是个高冷的人了，她把自己和这个让她痛苦的人都封存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不让人轻易触碰。“可以聊聊你的原生家庭吗？我了解的全面一点比较有帮助。”负责任的李医生只能另辟蹊径。
老岳年岁渐长，父女俩也都软和下来，这块心病早已释然，唐书悦坦诚地说：“以前和爸妈关系都不好，他们俩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我妈，但她不怎么管我，一直到高中毕业，我去了伦敦读书，她也改嫁到了美国，爸爸这边更是很早就重组了家庭，他只是给我钱。不过现在都上了年纪，关系也都缓和了不少。”
“这个你一直时时刻刻想着的人从小就对你很好吧。”预约单上有患者的年龄，李医生迅速推算出她的暗恋大概就是从她父母离婚后开始的。
“是的，特别好。”一说到康莉她便又简短。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你的同学还是老师，或是其他什么关系，这里面除开爱情，她也许是作为你心理上的母亲这样一个形象存在的。”
唐书悦回想起康莉一直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确实像母亲一样，初中高中给她带早餐、辅导她作业，从伦敦回上海两人合租后就更夸张了，康莉包揽了所有家务，她几乎做了一个母亲全部能做的。
“在西方神话里，弑父弑母是一种很重要的意向，一个孩子要变成成年人，就得在心理上弑母，不再过分依赖对方。”
李医生这话让唐书悦一惊，即使痛苦她也从没想过要把康莉从心里拿掉，她已经不太想听这庸医说下去了，奈何安定还没拿到手。她也不想反驳，觉得没有意义。
虽说李医生也不太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客户能继续积极治疗，但死马总要当活马医，她继续说：“因为你总是想着她，所以你现在大概已经很难分清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什么是为了满足她的期待而存在的。弄清楚怎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是当前第一步，最重要的。我想当你拥有更多自我，即使依然还爱着她，应该没有现在这么痛苦，因为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了，她不再是全部。”
这话依然出乎唐书悦预料，听上去不像“弑母”，倒像是“杀死那个以康莉为中心的自己”。她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兴趣，不用表白，不用安定，李医生说她甚至可以继续爱着康莉，只是不再痛苦，这岂不是百利无一害？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她一面生疑，一面回想起往事。即使康莉对她说过“做你自己就好啦”，一直不去刻意改变她。但她还是自觉地以康莉为中心，回上海是因为康莉，去杂志社是因为康莉，戒酒是因为康莉，甚至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不给康莉造成困扰，连行事准则她都套用王小波那句话说“我的良心是因为康莉”，她深知病因倒确实是被李医生说中了。
沉默半晌后唐书悦终于开口：“可是我是因为她，才成为了更好的人啊。”
因为想回上海和康莉一起工作，她在伦敦埋头苦干才拥有自主选择权；因为康莉明确说不喜欢她和别人喝酒，她把酒戒掉后确实感觉精力更充沛了；商业往来尔虞我诈她也老奸巨猾，但康莉做人做事踏实本分，她便也学着凭良心挣钱。她好像完全忘了，不以康莉为主体来思考，应该怎样生活。这完全不是康莉搬走后没人做家务，她想请个家政就能解决的事，她真切地感到困难。
这对唐书悦来说比把公司做上市还困难的事，李医生却轻松浅笑着说：“那现在难道不再因为他，你就不能变得更好吗？我想不会吧。或者此刻你依然以他为主体思考一次，你试想一下你问问他，你说我以后再也不会以你为中心了，我就再也不会进步，不会努力生活了吗？你觉得他会怎么回答？”
“她......”唐书悦心里的答案十分清晰明确，因为康莉早已回答过千万遍，事实上在康莉眼里，唐书悦才是那颗耀眼的星。“她和你的答案一样。”
“就是嘛。”李医生相信地看着她，这目光她也曾无数次在康莉眼中见过。
唐书悦松了劲儿，背靠向沙发，她突然有些难为情，原来自己此前一直是像个孩子一样在爱着康莉，好像感情定格在了青春期萌发的那时，并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一同变得成熟。在妈妈改嫁到美国时，自己还有康莉；现在康莉这位精神上的母亲也要结婚了，也许自己确实该长大了，是时候成熟一点了。
第一次咨询结束，唐书悦忘记了要安定的事，康莉的婚礼也平稳落地。
但在婚礼的第二天一大早，夏夜极短也帮康莉提前结束了洞房花烛夜，她抛下新郎官特意来出租屋找唐书悦。她有出租屋的密码，打开唐书悦卧室门的瞬间吓得一般此刻睡意正浓的唐书悦一激灵，心想她该不是新婚第一天就发神经专门过来给自己做早餐吧，那自己可能真的忍不住会表白啊。
还好不是！
康莉从进卧室门就慌慌张张地说：“杨易要走啦，他昨天晚上给我发消息我今天早上才看见，说他今天马上去俄罗斯的飞机，现在应该还在去机场的路上，他说这次去就准备在那边定下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们俩无论家世、性格处处都合适，你不是和他待在一起很开心吗？我只是不希望你错过，他这一走你们俩就真的没机会了。”她边说边往床边走。
唐书悦只好爬起身靠在床背上听她疯狂输出，睡眼惺忪地问：“什么啊？”
“杨易要走啦！”康莉又重复了一遍，“他说既然你对他无意，他也觉得上海对他无意，所以他准备去俄罗斯发展了。你真的要放弃这段关系吗？”
唐书悦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康莉知道电话叫不醒她所以直接跑过来，为此特意在婚假第一天的大清早跑过来。杨易是康莉的大学同学，在唐书悦把赵阳介绍给康莉之前，康莉就已经把杨易介绍给唐书悦了。一个海王，一个海后，康莉是会点鸳鸯谱的，两人也确实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两位海归主要是能玩到一起，高雅的，也包括低俗的。本来起初谁也没当真，只是最后海王还是输了。
唐书悦抬头愣神地看着站在床边的康莉，思索着刚才这句：你真的要放弃这段关系吗？只是她思索的，不是和杨易的关系。
康莉见她依然不清醒，又说：“我希望你能幸福。”
唐书悦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给杨易打电话，打了三遍，都没有人接。打第四遍的时候，她开着免提开始洗脸，胡乱扎起了头发。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听康莉的话，满足康莉的所有期待，她在吊带裙外草草披上一件衬衣独自向机场追去。
直到出租车已经驶出城区，愈加清醒的她才想起李医生的话，自己真的喜欢杨易吗，还是只是怕自己落单？从伦敦回来后她便一直和康莉保持着同频恋爱。
于是她歇斯底里地要求司机违章停车放她下来，她觉得悲哀，在一处不该有行人出现的高架，川流不息的车流卷起阵阵尘土，发丝裹着她狼狈不堪的脸，她来回踟蹰，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最后，她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天意。她还想给杨易一次机会，完全是因为当前的她，实在太需要一位康莉的替代品了，这个人是谁都可以，只要能接住此刻失魂落魄的她就可以。就像突然失去了一条腿，现在总是需要一个拐杖才能前行啊。她不觉得这样做很卑鄙，因为她的良心是因为康莉，没有康莉她便一向如此行事。她给杨易发去了自己的定位，结果杨易竟然真的放弃出国找来了。她放下抱在胸前紧紧攥着衣袖的双臂，想着就这样也未尝不可，就先这样吧，一个人太累了，已经完全崩溃了。她觉得李医生和康莉都信错了人，谁说自己可以的，根本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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