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这话是何意?”
楼氏倚靠在椅背上,往后一靠,将整个身子再度退回到了暗影里,浑身被暗光笼罩着,让江乐嘉一度看不清她的具体神色。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却让她的心头一下子砰砰砰直乱跳了起来。
她怔然问着。
却见楼氏一只手用力的碾压着手中的念珠。
手中这窜佛珠是前几日心神不宁时,领着二女去寒山寺祈福特意开过光的。
她紧紧按压着,随即又飞快拨动了起来。
面上却只顾眯着眼道:“我儿无须多问,我儿只须知道父母之为之则为之计深远,嘉儿,你只需回答娘的问题便是。”
说着,楼氏再一次重复道:“我儿觉得傅家那小郎如何?”
说话间,双目紧紧盯着江乐嘉,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江乐嘉从怔愣中缓过神来,心脏砰砰砰的跳得更厉害了。
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在即将要抓住的那一瞬间,稍纵即逝,飞快溜走了。
她思绪纷乱着,然而看着楼氏此刻从容坚定的目光,想起江家这些年来每逢重事或者变故,母亲总是像现在这般,如同定海神针般护佑江家逢凶化吉。
她给她和整个江家带来了强大的力量,她是江乐嘉心中最强大的壁垒。
江乐嘉一时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许久许久,强逼着自己冷静自若了起来。
她强逼自己回到了母亲的话题里。
傅家小郎如何?
江乐嘉细细想来,她与傅家那小郎傅望舒不过才两三面之缘,其实印象并不深刻,小小的县令之子,入不了她的眼。
不过平心而论,除了家世,似乎并非什么都拿不住手,至少相貌品行还是十分出挑的,且彼时听说已考了举人,马上便要科考了。
要知道世家子弟中多是些酒囊饭袋,这个年纪的不是在流连花街柳巷,就是在惹是生非,傅望舒小小年纪能够达到这个成绩的,已是鹤立鸡群了。
江乐嘉虽瞧不上,却私底下认为配她那个并不出挑的二妹妹,略有些埋没了,若曦儿再大两岁,更为登对。
不过,这些都是前话了。
而印象深刻之处,便是下聘那日。
江乐嘉那日听到了那傅小郎对庶妹发出的誓言。
他看向庶妹的目光那样炙热,比太阳还要刺眼,眼里仿佛再没了任何人。
江乐嘉从来不知,这世间竟真的有这样的男子,情比金坚,至死不渝。
江乐嘉到底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戏文里中的人儿幻化成真,尽管不愿承认,到底牵了牵心弦。
而今,那傅小儿郎更是一鸣惊人的高中探花,这才惊觉原是自己当初小瞧了人,探花郎的光芒足以掩盖一切缺憾,如今,那傅小公子再无任何可挑剔之处了。
江乐嘉是慕强之人。
思及至此,只见江乐嘉紧紧拧紧了手中的帕子,缓缓抬起了眼,回望着楼氏,许久许久,轻轻道:“傅小公子并无可挑剔处。”
楼氏闻言神色一松,仿佛长长吁了一口气。
同时,面间瞬间露出一抹欣慰之色,果然,还是长女最得她心。
她知道嘉儿最像她,在许多事情上,她们往往都能够同心同频。
楼氏紧绷了七八日的神色在这一刻才终于敢稍稍松懈一分半分,这七八日的煎熬对她来说比这大半辈子还难熬,然而此刻却尤不敢大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当娘更勇敢,更凶狠的事情呢。
她柔弱的身姿,在当娘的那一刻,早已宛若重塑般,变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哪怕没路,哪怕挡在前面的是条死路,是条绝路,她也敢为了自己的孩子,生生撕开,杀出一条血路来,在这条路上,她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楼氏的双眼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
一时缓缓起身,至昏暗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江乐嘉跟前,手轻轻抚了抚江乐嘉的发额,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儿,看着眼前这张酷似她的面容,再度一脸郑重问道:“好,那么,嘉儿,娘现在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话间,楼氏仔仔细细盯着她的神色,一字一句道:“假如,娘是说假如,假如现下你还未曾定亲,爹娘为你重新挑个好人家,傅家那样的人家,你可愿意?”
早春的风,微凉。
早春的太阳,升起,又很快隐去。
外头突然变天起风了。
屋外树叶被吹得一阵沙沙作响。
江乐嘉整个脑子也沙沙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她被这股轻风吹得浑身发颤,发懵。
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不知名的风,吹得晕头转向,不明所以。
楼氏并不催促,就那样静静地端详着,等待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树叶也停止了喧闹。
静谧中,江乐嘉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体温,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也有些坚定道:“女儿……愿意。”
江乐嘉目不斜视,直直看着楼氏,遵循着自己内心的声音,这般回着。
四目相对间——
楼氏终于一把拉起了江乐嘉的手,紧紧握着,欣慰的神色中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
这时,江乐嘉忽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楼氏却径直打断了她所有的话语,道:“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
说着,只将人从交椅上拉了起来往外走着,边走,边直视着前方,语重心长道:“嘉儿放心,娘绝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的,更不会白白送你死。”
“娘只需要你永远跟娘一条心,嘉儿,你可明白?”
说这话时,楼氏并没有再向看江乐嘉的面容。
她拉着她,从室内一步一步走向室外。
一步一步走着,步伐直接而坚定。
直至走到门口的位置径直停了下来。
屋外,之前还狂风大作,如同要变天了。
不肖片刻,风平浪静,隐去的太阳很快又从云层中沾了出来。
依然是一副大好的天气。
好似方才那阴沉昏暗的一幕幕不过是场错觉。
江乐嘉仰头看着外头刺目的太阳,许久许久,只喃喃回道:“女儿……明白。”
江乐嘉当即不再多说,不再多问。
楼氏满意道:“那好,去罢,还有半个月便要出门了,别多想,这段时间只管安安心心待嫁便是,记住,一切有娘在。”
楼氏恰如其分的安抚了一番,随即亲自将江乐嘉送了知春院。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母女二人没有提及过霍家分毫,好似霍家从未曾陷入过这场天大的风波中似的,又好似半个月后江乐嘉要嫁去的地方不是霍家。
……
从知春院出来后,江乐嘉复又返回了沁竹园。
一路上,思绪万千。
这一来一回间,仿佛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已是物是人非,天差地别了。
自从霍家出事后,江乐嘉面上镇定,实则已连续好几日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了。
自两年前宫宴上,第一次见过霍世子后,她便已心之神往。
只因,那是整个大奉最为出类拔萃的男子。
除了霍怀英,从未有人能入她的眼。
江乐嘉私以为,自己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这两年来,两人虽已被赐婚,可对方毫无动静,两年间的煎熬和傲骨,早已让她心渐渐被激起了一丝征服欲。
她不知是在暗暗跟对方较劲,还是暗暗跟自己较劲。
结果如众人所见,她赢了。
哪怕龙凤如霍怀英,到底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江乐嘉心中前所有未的满意和魇足。
以至于,当听到霍家出事的消息后,她甚至已在背地里做好了与霍家同进退的打算。
若没有傅家高中的消息的话。
那些捧高踩低的议论声,恰如其分的,像是针扎似的,一根根扎进了江乐嘉高傲的心脏里。
她本该是天鹅之尊,何以能同丑小鸭相提并论。
江乐嘉能接受自己低下高傲的头颅,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日日被丑小鸭踩在脚底下,踩在泥水里。
那一声声议论声,腌臜话,叫醒了她,也骂醒了她。
……
不知是不是太太已吩咐下去了,返回时那一路,整个路上再没有遇到过任何嚼舌根之人,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腌臜话。
江乐嘉一路笔直来到沁竹园后院。
沁竹园,顾名思义,此园种满了竹子,一片竹林郁郁葱葱,亦品性高洁,是君子之地也。
而竹林的尽头,看管着两只猎鹰。
原是之前霍怀英送来的聘礼。
人还没靠近,猎鹰敏锐,凶狠的目光如影随形,下一刻,在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之际,忽然扑腾翅膀,低飞了过来。
它翅膀巨大,方一张开,瞬间将一股气流猛烈扇来。
如同狂风大作般,竹林间的竹叶全都被卷了起来。
吓得众人纷纷挡面躲窜。
好在,猎鹰脚上绑了两只麻绳,扑腾两下后,到底挣扎停了下来。
然而,方圆数丈之内,依然无人能够靠近。
看着远处那对彪悍的猎鹰。
或许,此地太小,困不住它们。
人往往都是自私的——
“别怪我,霍郎。”
江乐嘉怔怔说着,不多时,缓缓走过去,解开了木桩上的麻绳。
“嗷——”
仰天一声唳啸声划破星空。
风卷起,尘飞扬。
两只猎鹰唳叫着,越过竹林,翱翔高空,盘旋一阵,转眼间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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