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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冰冷的无影灯无情地倾泻而下,像凝固的瀑布,将不锈钢解剖台中央那具年轻女尸苍白僵硬的轮廓切割得异常锐利。空气里沉浮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消毒水味,更浓的,却是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腻中带着铁锈腥气的死亡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腔,粘在喉咙深处。解剖室里静得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单调的嗡鸣,以及我手中解剖刀划过皮肉组织时,那细微、粘滞、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死者林小雨,二十三岁,花店店员,被发现时蜷缩在城西烂尾楼冰冷的水泥地上,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干净利落得近乎残忍。失血过多,休克致死。初步报告如此结论。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那点翻腾的不适。指尖传来手术橡胶手套特有的冰凉滑腻触感,稳稳地握住刀柄,刀尖精准地沿着预定标记线向下,准备剖开胸腔,探查内部损伤。视野里,只有灯光下泛着青灰光泽的皮肤、暗红色的肌理、黄白色的脂肪层……

忽然,视野边缘猛地一花!

仿佛有人强行在眼前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颤动的毛玻璃。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一沉,像是失足跌入冰窟。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握着解剖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来了。又是这样。

光影诡异地扭曲、晃动,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那具冰冷尸体上方不足半尺的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凝结出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轮廓在几秒内迅速清晰起来——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扎着俏皮的丸子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羞涩的笑意,正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倾听什么。她手中,甚至还握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粉色玫瑰,娇嫩的花瓣上凝结着露水般的微光。

是林小雨。是她生前,或许就在遇害前不久的模样。鲜活,带着未尽的憧憬。

她的影像悬浮在冰冷的尸体上方,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急切地诉说着什么。那双本该充满生气的眼睛,此刻却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茫然,直勾勾地穿透我的身体,望向一片未知的虚无。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远比解剖室的冷气更甚。胃部一阵痉挛。

“顾法医?”

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那令人窒息的幻象。

我猛地一个激灵,手腕不受控制地一抖!解剖刀的刀尖在尸体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极细微、本不该出现的偏离线。

悬浮在半空的“林小雨”影像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崩解、消散。碎花裙、玫瑰、惊恐的眼神……所有幻象踪迹全无。眼前只剩下解剖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被开膛破肚的冰冷躯壳,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冷汗瞬间从额角和后背渗出,浸湿了内层的手术服,带来一片黏腻的冰凉。

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没有立刻回头。喉咙有些发干,我清了清嗓子,才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应:“沈队,稍等。” 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有点突兀。

脚步声靠近,停在解剖台侧后方不远的地方。即使不回头,我也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刑警队长沈郁心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审视和一种难以捉摸的穿透力,牢牢地钉在我的后背。这目光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在之前的几个案发现场,在我出现短暂失神、或者对着空气某个点凝视的时候。那目光里有疑惑,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近乎同类的警觉?

“有新发现?”沈郁心的声音再次传来,离得更近了些。她的音质很特别,清冷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此刻却放得很轻,像是在刻意避免惊扰什么。

我放下解剖刀,金属刀柄磕在器械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叮”一声。转过身,摘下沾了少许血迹的乳胶手套,动作刻意放得有些慢,借此平复加速的心跳和指尖残留的微颤。

沈郁心就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她穿着笔挺的黑色警用夹克,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领口,衬得她下颌线愈发利落。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几缕碎发不经意地拂过饱满光洁的额头。身姿挺拔如松,即使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解剖室里,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气和力量感。她的眼神很亮,像寒星,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

“初步判断,致命伤是颈动脉切割伤,手法非常利落,单刃利器,刃口薄而锋利,可能是专业刀具。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没有明显抵抗伤,现场也没有搏斗痕迹,初步推断是熟人作案,或者……死者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袭击。”我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专业陈述上,避开她审视的目光,语速平稳地汇报,“尸体被发现的位置是抛尸现场,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另外……”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刚才幻影悬浮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空气。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我该怎么说?说我“看”到死者生前拿着一枝粉玫瑰?说她在无声地尖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精神崩溃的前兆。

“……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少量不属于她本人的皮屑组织,已经送去化验了。需要等进一步毒理和物证检验结果。”我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些无法言说的“发现”,选择了最稳妥、最“科学”的汇报。

沈郁心没有立刻回应。解剖室里只剩下通风系统单调的嗡鸣。

她的视线,从我的脸上,缓缓地移开,落在我身后解剖台上那具失去温度的年轻躯体上。她的眼神很沉静,没有怜悯,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像猎鹰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但在这份专注之下,我分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叹息般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

“嗯。”她终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低沉平稳,“辛苦了。”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审视的意味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深了一层。她的视线在我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定格在我因刚才的惊悸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上。

“顾清晏,”她叫我的全名,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仿佛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太好?”她的问题看似平常,关切下属的身体状况,但那双过分锐利的眼睛,却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我勉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那眼神似乎在无声地追问: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你该不会……也看得见吧?

解剖室冰冷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死亡的气息、还有沈郁心那穿透力极强的目光,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挤压着我的胸腔。

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般撞击着,一下,又一下。指尖残留着解剖刀的冰凉触感,和刚才幻影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交织在一起。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还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像在念一份枯燥的报告,“这个月案子多,大家都一样。” 目光垂下去,落在自己还戴着手术帽的额角,避开沈郁心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沈郁心没再追问。她只是微微颔首,那动作利落得像她的短发。“后续报告尽快给我。” 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任何额外的情绪。说完,她利落地转身,黑色夹克的衣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被厚重的隔离门彻底吞噬。

解剖室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个人。巨大的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残留的人声。通风系统的嗡鸣被无限放大,单调地敲打着耳膜。

我缓缓吐出一口憋在胸腔里的浊气,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身体里紧绷的弦似乎稍微松弛了一点,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荒诞感。林小雨那无声尖叫的幻影,沈郁心那探究的眼神,像两股冰冷的丝线,缠绕在脑子里,越缠越紧。

我强迫自己重新集中精神,视线落回解剖台。年轻女孩安静地躺着,脖颈上那道狰狞的切口在无影灯下触目惊心。刚才那枝虚幻的粉色玫瑰,那羞涩的笑容,此刻被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

“凶手……”我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冰冷的尸体说话,又像是在给自己下命令,“必须抓住他。”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被案头堆积如山的报告、物证照片和现场勘查记录填满。林小雨指甲缝里的皮屑组织DNA比对没有结果,数据库里找不到匹配对象。那枝在幻影中出现的粉玫瑰成了我心头一根隐秘的刺,我利用权限查遍了市内所有大型花店和批发市场的近期记录,尤其是粉色玫瑰的销售去向,但信息庞杂琐碎,无异于大海捞针。沈郁心那边似乎也陷入了僵局,抛尸现场提取到的痕迹价值不大,排查死者社会关系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

压力像无形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局里的气氛有些凝滞,偶尔在走廊或茶水间遇到沈郁心,她总是步履匆匆,眉头紧锁,眼神比解剖室的灯光还要冷冽。她不再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看我,仿佛那天的对话从未发生。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像在等待另一只悬在头顶的靴子落下。

这天下午,痕检科的小李一脸兴奋地冲进办公室,手里捏着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银色指环。

“顾法医!沈队!”小李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激动,“技术那边刚处理完林小雨案抛尸现场附近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垃圾袋!这个!就卡在袋子内层的褶皱里!上面提取到了非常微量的、不属于死者的血迹残留!而且,指环内侧有刻痕!像是字母缩写!”

这简直是突破!一直沉着脸在翻卷宗的沈郁心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枚指环。她几步走过来,从我桌上抽走一副新的乳胶手套戴上,动作迅捷而精准,然后才小心地从物证袋里取出那枚指环。

指环很细,素圈,款式普通,表面有细微的划痕和使用痕迹。内圈确实有极浅的刻痕,需要对着光仔细辨认。

“刻的是什么?”沈郁心沉声问,指腹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极其小心地摩挲着指环内壁的刻痕。

小李凑近些,眯着眼:“像是……‘L&Y’?或者‘L.Y.’?字母很小,刻得有点歪。”

L&Y?林小雨名字的缩写是LY,但中间这个“&”符号,代表什么?联名?情侣?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会不会是凶手的?是林小雨情人的?还是……

几乎是出于一种连自己都来不及思考的本能,一种想要“看”到更多、更直接信息的强烈冲动,驱使我伸出了手。指尖越过桌面,径直朝沈郁心掌心里那枚冰冷的银色指环触去。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碰触它!像在解剖台旁碰触那些证物一样!也许……也许能“看”到它主人残留的影像!哪怕只是一点模糊的片段!

“顾清晏!”

沈郁心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怒和……恐惧?

她的声音像冰锥刺穿了我的冲动。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然而,晚了。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金属指环、距离它可能只有零点零几秒的瞬间——

轰!!!

不是声音,是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至极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太阳穴深处猛烈地爆炸开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颅骨,在里面疯狂地搅动、穿刺!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撕得粉碎,变成一片混乱刺目的白光,随即又被浓稠粘腻的黑暗彻底吞噬!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席卷了每一根神经!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身体就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在尖锐的痛楚和翻涌的黑暗边缘疯狂挣扎,世界天旋地转。

预想中后脑撞击地面的闷响没有传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闪电般箍住了我的腰!紧接着,一股带着淡淡冷冽皂角香气的温热气息猛地将我包裹。天旋地转间,我的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坚实而富有弹性的怀抱里,缓冲了下坠的力道。

是沈郁心!

混乱和剧痛中,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闪电。

“呃啊……”破碎的呻吟终于从喉咙里溢出,我蜷缩着,像被扔上岸濒死的鱼,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别动!顾清晏!看着我!”沈郁心的声音就在我的头顶,紧贴着我汗湿的鬓角传来。那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冷冽和沉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像钢铁般稳固,将我牢牢地固定在她怀里,防止我滑落在地。另一只手则迅速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抬了起来。

我痛得意识模糊,视线一片混沌,只能感觉到那只手带着温热的体温,精准地找到了我的太阳穴。

两根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猛地压了上来!不是按压,更像是……某种精准的“刺入”!

嗡——!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开关被强行接通!一股强大、冰冷、却又带着奇异秩序感的“洪流”,顺着她按压的指尖,势不可挡地冲进了我混乱灼痛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是无数破碎的、高速闪过的“信息流”!是感觉!是情绪!是记忆的残片!像被飓风卷起的亿万片碎玻璃,疯狂地冲撞、切割着我的意识!

冰冷金属的触感……皮肤被割开的锐痛……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绝望到极致的无声尖叫……还有……还有一张模糊扭曲、充满憎恨的脸!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呃……啊——!”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太阳穴处沈郁心的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带来的不是缓解,而是另一种更尖锐、更复杂的冲击。她的力量像堤坝,强硬地阻挡着我脑海中那股因失控而狂暴奔涌的“洪流”,试图将它们强行梳理、压制。两股力量在我脆弱的神经里激烈地对抗、撕扯!

混乱的碎片洪流中,一个清晰的、带着巨大惊愕和某种“果然如此”意味的念头,像沉船后浮起的碎片,猛地撞进我的意识深处:

【通灵感应!她果然是……】

这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另一股更庞大、更冰冷、带着强烈保护意志的“意念流”如同海啸般从沈郁心指尖汹涌灌入,瞬间覆盖了它:

【闭嘴!稳住你的精神!别被它吞噬!】

这“声音”直接在脑海炸响,霸道无比。紧接着,无数更为清晰的、属于沈郁心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随着她这股强行介入的力量,一起冲进了我的意识:

——阴暗的祠堂,摇曳的烛火,冰冷的地板。幼小的女孩蜷缩在角落,耳边是严厉到近乎冷酷的训诫:【郁心!你是沈家最后的血脉!这‘聆心’之力是恩赐也是诅咒!必须掌控它!否则终将被它反噬,万劫不复!】那声音苍老、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冰冷的雨夜,废弃的工厂。少年痛苦的嘶吼和绝望的求救意念如同实质的尖针,疯狂地刺入少女的脑海。她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因承受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额发。她想要逃离,脚步却像灌了铅。【救救我……他们……要杀我……】那意念饱含的痛苦几乎让她崩溃。最终,她咬着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求救信号“梳理”、“屏蔽”……画面戛然而止。

——昏暗的房间,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光。屏幕上是一张张年轻女性的照片档案,旁边标注着“能力失控”、“精神崩溃”、“失踪”……沈郁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沉重的负担。一个名字被反复圈出:【顾清晏】。旁边潦草地写着:【‘视影’初显?不稳定。高度风险。需监控。】

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和强烈的情感冲击,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头痛似乎被这更庞大的信息洪流暂时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彻底看透的惊骇和冰冷的寒意。

通灵世家……聆心之力……诅咒……监控……

原来如此!沈郁心那古怪的眼神,那敏锐到近乎妖异的洞察力,那总能在我“看见”幻影时恰到好处出现的时机……一切都有了答案!她不是怀疑我,她是“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一直在暗中“监控”着我这个“高度风险”的“能力失控者”!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心脏,甚至暂时压过了剧烈的头痛。我猛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她的钳制,摆脱那源源不断涌入我脑海的、属于她的冰冷秘密!

“放开……我!”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愤怒和委屈。

箍在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如同铁箍。沈郁心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强硬,清晰地传入我因混乱而嗡嗡作响的耳朵,也如同重锤砸进我翻腾的脑海:

“顾清晏!给我听着!你的‘视影’能力在失控!它在蚕食你的精神屏障!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这些死者的怨念、被那些混乱的感知彻底逼疯!变成真正的疯子!听见没有?!”

“视影”……失控……逼疯……

这几个冰冷的词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太阳穴上她的指尖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强行梳理的力量,与我脑海中残留的剧痛和混乱感激烈对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砰”一声被猛地推开!

痕检小李煞白着脸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

“沈队!顾法医!不好了!城东……城东老纺织厂家属区!又……又一个!跟林小雨一样的……割喉!死者……死者手里……死死攥着一枝……粉红色的玫瑰!”

粉红色的玫瑰!

轰——!

这个词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我脑中所有尚未平息的混乱!林小雨幻影中那枝带着露水的粉色玫瑰,小李手中物证袋里那枚刻着“L&Y”的冰冷指环,沈郁心那冰冷的警告和沉重的秘密……所有线索、所有压抑的情绪、所有混乱的感知,在这一刻被这“粉红玫瑰”四个字强行串联、点燃!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愤怒、被欺骗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必须知道真相”的执念,如同火山熔岩般在我胸腔里轰然爆发!

头痛似乎在这一刻被这股更强烈的情绪洪流强行压下。我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沈郁心一部分的钳制!身体因脱力而剧烈摇晃,但我不管不顾,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沈郁心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还有她下意识攥紧的、还捏着那枚银色指环的手。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清晰无比。

只有那样……只有那样,才能撕开她所有的伪装,才能“看”穿她极力想要隐藏的、关于“视影”、关于“失控”、关于这个连环杀手、关于那枝玫瑰背后的一切秘密!

“粉玫瑰……呵……”我听到自己发出嘶哑的、近乎破碎的笑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疯狂意味。目光掠过沈郁心震惊的脸,死死钉在她紧握的拳头上——那枚指环就在她掌心。

然后,在沈郁心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在痕检小李惊恐的注视下,我像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残留的力气,朝着沈郁心那只握着指环的手——狠狠地抓了过去!

目标明确:那枚冰冷、带着未知血迹和刻痕的、可能属于凶手的银色指环!

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撕裂空气,直刺目标!

沈郁心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背的刹那,她捏着指环的手猛地向后一缩!同时,她箍在我腰间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再是束缚,而是带着一种狂暴的怒意和巨大的惊惧,将我整个人狠狠地向侧面一推!

砰!

我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文件柜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喉头泛起一股腥甜。文件柜发出沉闷的巨响,里面的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但更让我无法呼吸的,是沈郁心此刻的样子。

她挡在我和办公室门口之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线条优美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而彻底扭曲!她的眼睛赤红,死死地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里面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将周围的一切都焚毁殆尽!

“顾、清、晏!”她的声音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般的暴怒,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你他妈是不是真的疯了?!!”

那赤红的眼底,除了滔天的怒火,还有一丝被深深刺伤的、难以置信的绝望。

她的怒火像实质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她眼底那抹受伤的绝望更是如同冰水浇头。后背撞在金属文件柜上的剧痛还在蔓延,喉咙里的腥甜味越来越浓。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沈郁心压抑着怒火的粗重喘息,和散落一地的纸张发出的轻微声响。痕检小李早已吓傻了,僵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沈郁心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像要将我生吞活剥。她捏着指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环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几秒钟死一般的对峙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失控的暴怒,但眼底的赤红并未褪去,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芒。

“小李!”她猛地转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带人去新现场!封锁!取证!所有细节!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通知所有人,行动!”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是!是!沈队!”小李如梦初醒,脸色依旧惨白,忙不迭地应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办公室。

门被带上,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沈郁心,以及一地狼藉。

她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她失控。她迅速将那枚险些被我碰到的银色指环塞进一个干净的物证袋,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然后将其紧紧攥在掌心。接着,她弯腰,从散落一地的文件中精准地抽出几份与新案相关的现场初步报告和地图,动作迅捷、高效,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风暴。

“走。”她直起身,只吐出一个字,声音硬得像铁块。她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就朝门外大步走去,黑色夹克的背影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后背的钝痛和喉咙的腥甜还在提醒我刚才的疯狂。但新现场出现、死者手中紧握的粉红玫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林小雨幻影中的那枝玫瑰……凶手在挑衅?在标记?还是……某种仪式?

我撑着冰冷的文件柜,忍着眩晕和疼痛,踉跄着跟了上去。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沈郁心走得很快,背影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疏离。

警车一路呼啸,尖锐的警笛撕裂了城市的黄昏。车厢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沈郁心坐在副驾驶,紧抿着唇,侧脸的线条绷得像刀锋。她全程盯着前方,没有和我说一个字,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来。只有她紧握着物证袋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透出青白色,泄露着内心翻腾的怒意和后怕。

我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沈郁心强行灌入的那些记忆碎片——冰冷的祠堂、绝望的求救意念、写着我名字的监控档案——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反复闪回。通灵世家,聆心之力,诅咒……还有她那句冰冷的警告:“你会被逼疯!”

可粉玫瑰……林小雨……还有那个攥着玫瑰的新死者……她们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车子猛地刹停,惯性让我身体前倾。城东老纺织厂家属区到了。

警戒线早已拉起,黄色的塑料带在傍晚的凉风中飘荡,将一栋破旧的三层筒子楼入口围得严严实实。周围聚集了不少惊惶不安的居民,议论声嗡嗡作响。闪烁的警灯将一张张或惊恐或好奇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浓烈的血腥味,即使隔着几十米远,也霸道地钻入鼻腔。

沈郁心第一个推门下车,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她甚至没有回头招呼我,径直走向警戒线,亮出证件,弯腰钻了进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口。

我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和尘土的空气,压下喉咙的腥甜和身体的虚浮,也快步跟了上去。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灰尘味和……那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的混合体。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瓦数不足的声控灯在头顶时明时灭。顺着狭窄、堆满杂物的楼梯往上,血腥味越来越浓烈,源头就在三楼尽头的那扇门内。

门敞开着,里面透出勘察灯刺眼的白光。

沈郁心已经站在了门口。她没有立刻进去,背对着我,身影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几个先到的技术警员正在里面小心翼翼地忙碌着,闪光灯不时亮起,照亮里面地狱般的景象。

我走到她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屋内——

勘察灯惨白的光线下,一个穿着居家服的年轻女人倒伏在客厅中央的水磨石地面上。姿势和林小雨被发现时如出一辙,蜷缩着,长发散乱地遮盖了部分脸庞。致命的伤口同样在脖颈,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割伤,暗红色的血液在地面蜿蜒流淌,浸透了她的衣襟,形成一大片令人心悸的深褐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和警员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然而,真正攫住我全部心神、让我瞬间如坠冰窟的,是女人无力垂落在地板上的那只手。

她的手,五指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死死地、紧紧地攥着。

攥着一枝花。

一枝被鲜血染红了边缘的、含苞待放的粉红色玫瑰。娇嫩的花瓣在刺目的灯光下,在暗红色的血泊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妖异到极致的、惊心动魄的美。

粉红色的玫瑰!

和林小雨幻影中那枝一模一样!

嗡——!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击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眼前的世界猛地一花,所有的声音——警员的低语、相机的快门、外面隐约的喧哗——瞬间被拉远、扭曲,变成一片模糊的、嘈杂的底噪。

视野的边缘开始剧烈地扭曲、晃动。冰冷的地板,刺目的灯光,流淌的鲜血,那枝染血的玫瑰……所有的一切都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开始闪烁、跳跃。

不!不要!不要现在!

我惊恐地在心底呐喊,试图抵抗那熟悉的、失控的晕眩感。沈郁心那冰冷严厉的警告如同警钟在耳边轰鸣:“你会被逼疯!”

但那股力量是如此蛮横,如此不可抗拒!它像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撕扯着我的意识屏障!

就在我的视线即将彻底被混乱的幻象吞噬的前一秒,在剧烈波动的视野中央,那枝被死者紧紧攥住的染血玫瑰上方,虚空之中,光影诡异地扭曲、汇聚——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轮廓,正以惊人的速度凝聚成形!轮廓纤细,长发披散,穿着……

不!不光是那个新死者的影像!

在那新凝聚的、属于眼前死者的模糊影像旁边,另一个同样纤细、穿着碎花连衣裙、扎着丸子头的半透明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干扰波纹般,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林小雨!

是林小雨的残影!她竟然也在这里显现了?!

两个死者的幻影,一个清晰凝聚,一个闪烁不定,在惨白的灯光下,在流淌的血泊上方,在染血的粉红玫瑰旁边,无声地重叠!她们都微微张着嘴,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空洞的眼睛,却穿透了生死的界限,穿透了混乱的时空,直勾勾地——

望向门口!

望向我和沈郁心所站的位置!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她们……在看什么?!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两个死者的幻影带来的巨大惊悚感攫住我全部心神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猛地攥住了我冰冷汗湿的手腕!

是沈郁心!

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面对着我。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在阴影中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寒星,里面翻涌着极度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怒火,有深沉的担忧,有冰冷的决断,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破釜沉舟的锐利!

她的掌心滚烫,紧紧箍着我的手腕,像一道烧红的铁箍,又像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但在她攥住我手腕的瞬间,一股强大、冰冷、带着绝对秩序感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她滚烫的掌心,强行冲进了我混乱灼痛、濒临崩溃的脑海!

【守住心神!别被它们拉走!跟我来!】

[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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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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