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恰恰好能一字不落地精准传入钟念的耳朵里。
于是钟念顿住了脚步，春水般柔软的眉眼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清凌凌的眼神注视着苏灿：“你什么意思？”
“哼，还装傻呢?”苏灿见她万年不变的无辜小白花表情有了一丝波动，终于不是一拳打到棉花上的反应，更加得意，声音也越发高昂了起来。
“因为你恨我从你身边夺走了宋祁言，所以才故意嫁给裴延想要报复我，钟念，你真让我恶心。”
这个女人，简直是神经病。
前面半句话钟念还勉强承认，而后半句话简直是莫名其妙，又不是她主动要嫁给裴延的。子虚乌有的一顶大帽子扣在头上，钟念心里无比厌烦。
不过她并没有像苏灿想象中的一样的暴跳如雷，而是望着对面满脸挑衅的女人，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正是她最讨厌的一副样子：“是嘛，那我不介意让你更恶心一点。”
……
普通病房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钟念听见门外隐隐传来的“心脏病”“刺激”“孩子”几个词，弯了弯唇角，发自内心地愉悦。
她本来也没想理苏灿，谁知道她竟然自己找上门了。
先撩者贱，不让她吃点苦头，怎么能拎清自己的地位。让她知道，麻雀永远是麻雀，即使变成凤凰也永远不能和孔雀媲美。
“看到苏灿被骂就这么开心？”低沉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钟念的笑容顿了顿，扭过头看到的却是男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觉得我不该笑？”
“可是你并没有胜利。”裴延望向窗外，语气平淡而无起伏，“今天过后，她仍然还是宋家的儿媳。何必呢？”
何必呢？何必呢？魔咒一样的词，又仿佛在讽刺她的多此一举。钟念对三个字这厌烦极了。又是这样，他总是喜欢像这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她的做法。
钟念仰起脸，弯起唇，眼角含着薄薄的嘲弄，“怎么，裴总心疼了？不过是学生时代的同桌，您还真是用情至深啊？”轻轻柔柔的声音却透着从来未有的刻薄。
“可惜人家现在是宋太太了呢。你和我一样，爱，而，不，得。”后面几个字，钟念故意顿了顿，咬字加重。因为苏灿嫁给了她哥，所以他才捏鼻勉为其难娶了同病相怜的她，他裴延又是什么很高尚的人了吗？
而如她所料，裴延在听到“爱而不得”的时候果然眼神暗了暗，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只是见她的输液瓶里的水快滴完了，才按了按旁边的按铃器提醒护士换水。
“不用你假惺惺，还是赶紧去门外看看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了吧，你愿意来医院看我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她嘛？”然而钟念并没有因此放过他，她浅浅弯着唇角，像被戳到柔软之处的刺猬，戒备地绷紧了身子，变本加厉地讥讽。
裴延无声吐气，疲惫地半阖眸，捏了捏眉心，再睁眼时语气低哑：“钟念，你就非得这样夹枪带棒地说话吗？”
“真不好意思啊，戳中了裴总的痛处了，下次我说话一定注意点。”
“……”
徐亚云进来的时候明显的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这是怎么了？”
这小夫妻俩隔得老远，一个躺在病床上阖目养神，一个伫立窗边默默地遥望窗外风景，全程没有眼神交汇，空气仿佛都是凝固的。
听到妈妈的话，钟念睫毛动了动，并没有回答，而裴延同样回避了这个问题，他手臂上挽着脱下的外衣，准备离开的样子，看见徐亚云后点了点头，只是道：“岳母，我回家给钟念煮点晚饭带过来，会晚点过来，麻烦你照顾她一段时间了。”
徐亚云见他对钟念体贴，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也没有再揪着刚刚的问题不放，摩挲着手上莹润的玉镯，面上佯怪道：“你白天在公司工作那么辛苦，晚上又要做饭多累啊，直接在外面买就好了。”
“钟念肠胃不好，还是家里做的食物比较放心。”裴延说这话时倒没什么特别反应，没有邀功，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日常生活中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徐亚云却看得在心里连连点头，这孩子确实是个好的，女儿没嫁错人。
钟念却看不得他那副虚伪的模样，从鼻孔里“嗤”了一声。
装什么好丈夫，明明也是被迫结婚不是吗？
——
随着关门的咔哒声，裴延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徐亚云也顺势坐到床沿上，反握住钟念的手背拍了拍，表情严肃：“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知女莫若母。
钟念刚想张口敷衍几句，就被养母预判了，她再次拍了拍她的手，强调：“不许撒谎。”
于是钟念只能沉默又乖顺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徐亚云苦口婆心：“裴延这孩子多好啊，上进又顾家。知道你住院了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怕你肠胃不好还特地回家给你做晚饭，你有的时候也得多体谅体谅他，不要老是跟他发脾气。”
然而钟念眉毛春水般皱起，由于急于解释，苍白的脸浮起来了淡淡红晕：“妈，我没跟他发脾气。”
“念念。”徐亚云摸摸她的脸，“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心里比谁都倔。”她低低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和阿言终究有缘无分了，还不如多多向前看，珍惜眼前人。裴延会是个好丈夫的。”
钟念不乐意：“他都是装的！”
徐亚云：“那他装什么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家家政阿姨回家探亲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是裴延做饭吧。”
“他……”钟念的神色变化了几秒，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尊重都是相互的。”徐亚云慢声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去给他做饭洗碗刷盘子，但你至少要给予选择主动担起这些责任的他最起码的尊重和积极的回应。”
不管钟念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她还是给女儿捋了捋头发，凑到她耳边哄劝道：“乖啊，待会儿裴延过来的时候不要再冷着张脸了，态度好一点。千万不能让人家寒了心，不然到时候你哭都没处哭去。”
面对徐女士灼灼的目光，钟念眉心蹙起，最终还是抿唇点了点头。
——
医院走廊的靠背长凳上，苏灿捂着脸哭得伤心，呜咽声不绝，不少在外排队等候的路人都闻声向她望去。
宋祁言顶着众人看热闹的目光，一只手揽着妻子的腰，一边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上百遍。
“灿灿，别哭了。妈就说了你几句而已，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太放在心上。”
然而苏灿仿佛没听到似的，哭声更加变本加厉。宋祁言没办法，于是决定从另一个方面入手，放轻了声音哄道“真的别哭了，医生说孕期不宜情绪激动，这样会对我们的宝宝不好的。”
这次苏灿终于停下了她那干打雷不下雨的哭声，但她又仿佛被戳中了某个点，一下子就炸了开来，抬头恶狠狠地质问他：“你现在记得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刚刚你妈教训我的时候你又去哪儿了？”
“我不是劝了她吗，但我妈她根本就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啊。”
她冷笑了一声，“当年嫁进你家的时候她就不喜欢我，现在根本连装都不屑装了。我算是知道了，除了她家的好念念当她的儿媳妇，谁都没办法得到她一个好眼色，既然如此你当时还不如就娶了钟念呢……”
“苏灿！”宋祁言警告般地喊了她名字，“别乱说，念念只是我妹妹，而且她现在已经嫁人了，你这话让裴延听到他会怎么想？”
“对！她是你的好妹妹，那我又是什么？我活该被你妈讨厌，活该被她骂吗？”苏灿更生气了，开始手脚并用地推搡踢打着丈夫，瞪着他大声吼道。
围观他们的人群越来越多，逐渐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有些人还拿出了手机在拍摄。有医护人员见他们把某些病房的门口都堵满了，不得不站出来疏通人群，维持医院的秩序。然而，即使已经在这种情况下，苏灿并未就此罢手，反而闹腾得更凶。
宋祁言忍无可忍，用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揽着苏灿腰的手也渐渐收紧。
“唔，唔……宋祁言……唔放放开我……”她还在挣扎。
“够了，苏星星。”他声音低沉，凑到她耳边，仿佛说悄悄话似的姿态，但语气却是森然的，“我妈一开始为什么不喜欢你,你是最清楚其中原因的。”
苏灿的耳朵被他呵出的热气烫到似的，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苏星星，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停止了挣扎，终于彻底地收敛了下来。
到底在一起了好几年，宋祁言真生气假生气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有些不安地绞紧了手指。苏星星这个名字是苏灿永远不愿意提及的过去，宋祁言体谅她的心情，婚后也很少这么叫她，更何况还是连名带姓的。
“我妈好像也没有错怪你吧。”宋祁言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确实是你主动去挑衅念念的不是吗？在她晕倒后把她送到医院后又逃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宋祁言在她面前永远是阳光的，温柔的，体贴的，偶尔会有点孩子气。苏灿从来没见过丈夫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竟然有些害怕，于是她下意识地慌慌张张的解释：“不是，我没有……我是怕钟念……”
“你没有，那你心虚什么？”他很快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故意把我车轮戳破，让我没办法及时赶来医院，最后被迫冒雨把停在半路上的车挪到附近的车行……”
宋祁言的声音很好听，两人在床上浓情蜜意窃窃私语时，苏灿曾经还调侃过他可以去当声优，但此刻他的话落在她的耳朵里无异于恶魔低语。
宋祁言每说一句，苏灿的脸色就苍白了一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阿言，你听我解释……”她脑子飞速运转着，企图寻找借口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嘘。”宋祁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指强制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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