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迹没有继续宿在那家客栈里了,而是托宝叔购置了间宅子,带着王亮这么住过去了。
两人正坐在房檐下,听着雨声下棋。
王亮每走一步,神色就变得越紧张,眉头也锁得更紧,犹豫着不敢执棋而落。
温迹相反,一直从容不迫,落棋之时却又及其果断,面无表情地大杀四方。
昨夜下了场大雨,南方的天气总是多变的,明明昨日午时还艳阳高照,夜晚却是瓢泼大雨,今日气温骤然有些凉。
早上的雨是淅沥的,裹挟着泥土的芬芳,雨点拍打在绿树上,散成四溅的水花,汇聚在屋顶上,缓缓滑落,像一颗颗巨大的断珠续续砸在房前木阶上。
噼噼啪啪的,是阴雨日特有的声音。
“唉……又落败了!”王亮十分懊悔自己前两天莫名其妙提出来的,要和温迹下棋的要求。
“不急,有上升空间。”温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氅子,捂着嘴轻声咳了两声。
王亮见他总是咳嗽,有些担忧地问道:“温兄,是落下了病根吗?怎的身子如此虚弱?”
温迹轻轻摆了摆手:“幼时顽疾,不必挂念。”
“还是找个时间叫大夫来看看吧!以后温兄是家国栋梁,无论如何也不能带着病去“上战场”啊!”
温迹听到这个比喻,忍俊不禁:“王兄还是很会做喻的。”
宝叔将院子门打开了,有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王亮有些惊愕,身子不住往后缩。
而温迹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将刚刚王亮下错的一步棋重新下在了另一个位置。
为首的是王宫里受宠的太监,福寿公公。
他笑眯眯道走了进来,声音很尖,像谄媚的女声:“咱家来给状元郎宣旨了!”
宝叔躲进房檐,然后跪下,王亮听完福寿的话,也急忙跪下。
温迹则是不紧不慢地退了氅子,跪得笔直。
福寿清了清嗓。
“新科状元温迹,才思卓越,聪敏过人,殿试论辩之策出彩,词句严谨,条理清晰,言辞恳切!朕甚是心悦!”
“监察御史一职……”
宝叔和王亮略有些震惊,怎么会是监察御史?按照往朝惯例,状元不应该入翰林院吗?
温迹微微垂着头,静静听着。
“监察御史一职,是为天子之耳目,通察百官,整肃纲纪,乃国之利器!”
“今特任新科状元温迹为监察御史,隶都察院,望尔今后,严明律己,整肃纲纪,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守家国之**,以安天下之民生!望承国师遗风!”
温迹微微抬了眼。
“望尔尊听,勿负朕望!钦此!”
“臣领旨,谢圣恩。”温迹的声音像是清泉,和雨声甚是搭配,相佐着像是只有书上才会出现的画面。
福寿笑着地走了过来:“皇上是器重您的温大人!莫要多想,好好做,忠于职守,迟早会有出头的那一天!”
“多谢公公。”温迹微微偏头,向旁边使了个眼色。
宝叔连忙走上前递了些银两。
“哟,这不是宝大人吗?二位认识?”福寿笑得很开心,将银两收下了。
温迹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宝大人是我舅叔。”
他的笑容很有吸引力,搭配上秾丽漂亮的五官,在清透的雨中像是误闯的浓墨:“这些银两公公收着,以后多有照顾。”
“必须的呀!那状元郎多有保重,记住必承国师遗风,来日我们朝堂相见!”福寿笑着领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宝叔站在房檐下,看着仍旧立在细雨中的温迹,他有些恍惚,脑中总是会浮现出一些想法。
这大概就是作为千年的搭档所拥有的某种默契吧。
眼前这个人是前朝国师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后来康朝衰败,爆发“墓怨”时,又是组建通墓官的祖师爷,而在这个属于王亮的“墓怨”中,又即将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
人们谈到国师的亲传弟子,或许觉得这必是个自恃才华而高傲的人。
如果是谈到通墓官的祖师爷,那必定是高高在上,如仙尘烟火般可望而不可及的人。
再如果是谈到权倾朝野的权臣,会觉得必是个极具野心,敢作敢为的人。
这些身份竟然在一个人身上全部同时实现了,但是却又并不割裂,仿佛在他身上每一个贵重的身份,都能得到应有的合理性。
这样一个融矛盾体为一身的狠厉角色,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气息,也从来没有自恃才华而骄傲。
一个神性,骨子里却透埋人性的人。
好吧,宝叔承认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评价自己的主子了。
问就是骄傲!
“怎的发着呆呢?”王亮担忧地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温迹回到了屋檐下,弯着眼笑着揶揄:“不必管他,平日里都这样,净偷糖吃,吃糖吃傻了。”
王亮连忙开启唠叨模式:“哎呦宝叔,不要总是想着要吃孩童爱吃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尤其是糖……”
宝叔平日最烦唠叨的人,好吧,仅限是那种爱讨好别人,叽叽呱呱的像李淼一样的人。
但是还是好吵啊,我可以不听吗?
王亮没有再继续唠叨,有些疑惑地问道:“当年国师也是状元,是翰林院的位置,怎的温兄成了监察御史?”
温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哪里的职位不是为民呢?”
“无论是哪个位置,我都有预料。”他的笑容蛊惑着人:“所以无论在哪,我都能走下去。”
“温兄你别这么笑,你这样一笑就像是……”王亮谨慎道。
“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海,神秘且充满诱惑,感觉一切都是你的棋局!”说完又连忙补充道:“我没那个意思!”
嘶,歪打正着哈!
宝叔精准评价。
“这个职位并非不好,康朝的监察御史有专门的专项巡查权,能到处跑欣赏不同美景呢。”宝叔宽慰道。
温迹无奈道:“出公差又不是去旅游?宝叔也爱模糊概念了。”
宝叔尴尬道:“哎哟,啥话呀你讨厌!”
王亮满脸懵:“你们说什么?”
“没事,哎,对了,那个榜眼!他被任命为什么了?”宝叔突然反应过来还有个顾添。
王亮抢先回答:“顾兄倒是入了翰林院!而且圣旨昨日已经下达了。”
宝叔听完,连忙回头看他,顿时有些愤怒:“什么?怎可如此!圣上真的将新科状元放在眼里了吗?甚是过分,主次颠倒!”
“安静。”温迹道,他的目光是深潭,平平静静,无波无澜。
“你是朝廷命官,注意言辞。”
温迹的嗓音会抚平人的情绪,他不紧不慢地砌了壶茶:“他父亲是先皇丞相。”
这话一出来,宝叔瞬间都明白了。
原本众望所归的状元应该是顾添的,但谁曾想半路杀出来一个“温迹”。
当今圣上天庸帝,苟着先皇遗臣,做事无主见,全部仰仗老派朝臣,虽不贪图享乐,但难耐资质平庸,难担帝王之任。
因着性子,自然是先将老派朝臣的儿子提到应有的位置,以彰显器重之意。
说到底就是一种维护自己安全感的拙劣方式。
作为先皇遗臣的顾丞相,也知分寸,怕是有推辞,但是却没成功。
“啊?顾丞相竟是这般的人吗?”王亮显然没有会意。
温迹笑了笑,不愿再多谈:“雨停了。”
宝叔和王亮这才望向檐外。
淅沥的春雨已经停了,很快就透了阳光,一缕一缕穿透阴暗的云层,投射到潮湿的地上。
温迹看着发呆的二人:“出去走走?”
宝叔连忙点头。
难得这个身体弱又懒得动的主动提意愿出门走走,必须得拉他走上个几圈!
王亮问道:“去哪里走走呀?”
“哪里都好,说不定能见着熟人。”
王亮顿时眼睛发亮:“该不会是天涯兄吧?”
温迹笑着反驳:“你天涯兄在河西做大生意难呢,看不上京都。”
“温兄甚是爱打趣他人。”王亮哭笑不得。
三人结着伴出了门,去了街市。
天刚刚放晴,街市上就已经如春笋般冒出了许多来往的商客。
王亮不禁感慨:“京都繁盛啊!这种天气最适合出来游玩了!”
“只去过京都一处,当然觉得京都繁盛。”
温迹和善地笑着,目光放在某摊贩卖的糖葫芦上:“要多去外面看看,才会知道,不仅是京都,哪里都很繁盛。”
王亮知道这话带着些安慰自己落榜的意味,也给自己点了点以后要去做生意的明亮道路,他笑着回答:“明白。”
温迹反手将宝叔身上的钱袋子拿走,断绝了他的买糖路,自己却拿了串糖葫芦。
堂堂祖师爷,大名鼎鼎的卢风清国师唯一的闭门弟子,当今状元及未来的权臣……喜欢吃糖葫芦。
还极其可恶的,不允许别人吃。
温迹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宝叔,都是为了你好。”
他偏过头小声笑着调侃:“出了墓以后,小心三高警告。”
看吧,可恶至极。
三人在走到某处街口时,远远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顾添。
而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比他略高的少年,束着发,戴着冠,极具少年气,走路姿势不算端庄,二五八万的,可并不粗俗,称得上是个潇洒不羁。
“哎呀,难道那不是天涯兄吗!”王亮激动地喊着就想上前。
温迹止住了他。
顾添似是有所感应,转过头来,见是温迹他们,笑了笑,转过身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像是对自己所得身份的歉意,又像是前几日酒宴交锋的缓和。
温迹也笑着回了个礼。
他身边的少年,恰在此时也回过头来,可是人流涌动,那个少年的身影被人群挡了个干净。
“难道那不是天涯兄吗?简直一模一样啊!”王亮惊愕道。
“不是。”
温迹看着远方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忽然笑出了声:
“那是旧时故人。”
越写越像权谋了!第一卷的故事差不多到**了!我自己都希望赶紧结束第一卷,单机痛苦死了[笑哭][垂耳兔头][比心](下章顾温二人有交集!后面还会有双视角叙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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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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