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门突然被打开了。
沈然尝试扶着我站起来：“是主教。”
主教穿得像塔罗牌里的教皇，红白色华丽的长袍，拿着一支金碧辉煌的权杖。长得也像刻板印象里的掌控者，神色威严沉郁，花白的长发也没能柔和他的气质。
“怎么私自带她进来？”主教把手杖在地上不轻不重地一砸。
“是我的过失。”沈然低头道。
“每个人看见的教堂都是不一样的，取决于你的天赋。孩子，你看到了什么？”主教道。
“就是……宇宙。”
主教摆摆手：“每个人都会看见宇宙，我要你形容你的感觉。”
“很难说。”
“这是为什么？”
“太复杂了，又只有一个模糊的主题。”
那眼神由轻蔑而严肃：“那个主题是什么？”
我真的不想说，因为太蠢了，像骗子在胡说八道。
但看着这老头殷切正式的模样，我尝试着描述，嘴张开了半天，我根本找不出别的哪怕一个词汇来形容或取代，只有颤颤巍巍地吐出那个已经被世人赋予了愚蠢的字眼：
“爱。”
神爱世人。
天旋地转。
我的眼前扭曲一片。
慌乱之中，我感到沈然抓住我，对我说：
“场域异常扭曲，你要离开这里了。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不会害怕的。”声音飘渺，仿佛真是来自宇宙的另一边。
我想要摇头，却很难感受到我的头部动作。我紧紧抓住沈然。
我不知道我和沈然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我就是能意识到，沈然对我很重要。
因为我不想放开我的手。
我不想和沈然分开。
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我倒在长街的尽头。
柳岚和刘锐一边一个，都齐齐拍着心口：“醒了醒了！”
我往街边看去，果然，所有裹在黑布里的卖家都消失了。
柳岚把我扶起来，声音听起来很崩溃：“我再也不干这种脏活了，我再也不想待在这种位置上了。”
“你是恶魔和人类的孩子吗？”我借着她的力气站起来，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她。
她的手掌一颤：“……你怎么知道？”
“那个恶魔和你有关系吗？”我看着她。她看起来有一点不安，又有一点解脱。
“谁？噢，他？……那个冒充神使的？”
“什么神使？”
“你叫沈然的那个人，”柳岚小心翼翼看我的脸色，“是神的侍奉者，神的下使者，神的造物。他现在被囚禁在某方小世界里。这在我们魔鬼业界是众所周知的神话。”
“神话。”
“对，因为这毕竟只是个传说。没人见过神，也没人见过神使，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或者是不是叫沈然。”
还算聪明的孩子，不用我再多问，也能知道给我解释。而且给的信息还算是重点。
“……你们魔鬼还有业界吗？”
魔鬼确实是有业界的，并且还有业绩上的攀比。
魔鬼的来历很广泛，有天生就是魔鬼的，有原先是人类但自愿选择成为魔鬼的，还有魔鬼生下的。
“刚才引诱你的那个，就是个天生的魔鬼，”柳岚提起他，有几分敬畏，“代号39070213，非常厉害，业绩能排到华语区前十。”
“还分语言区吗？”
“不然分国家区吗？那多麻烦。”
“所以你是来引诱……”我看向刘锐。
“不是，”柳岚叹了口气，“他是我师父。”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关系？”我鄙夷道。
“你怎么还搞歧视呢？”柳岚道，“拜个师父怎么了！”
“那……”我看着刘锐。
“他是我的掩体，”柳岚叹了口气，“你的意识的分裂体。你只要允许，他就会消失，回归你本身。”
我试了试：“那你就回来吧。”
刘锐就在我转移开视线的一瞬间消失了。
“现在怎么办啊，”柳岚哭丧着脸道，“你是回来了，但我师父去哪了啊？”
“呃，虽然但是，你这个师父好像是个很特别的恶魔。”本来就是从那个小世界里逃出来的。是原始魔鬼吗？魔鬼之祖？路西法什么的？
“这还用说？他真的很能干，不论什么样的人类他都能搞定。不过我都告诉他了，你的评分估值危险度太高了，让他选一个稳妥的，他就是不听。他肯定是因为我，想给我做个好榜样才这样冒风险的……”
我无言以对。我承认我确实不是很好骗，但我能不为此道歉吗？
“不过你为什么想要看见神使呢？”柳岚抱怨道，“正常人，有看自己初恋，男友，丈夫的，有看见爸爸妈妈的，甚至有看见救命恩人，有看见恩师战友的，你为什么看见了神使啊！你又不信教！”
所以，让我说出他的名字……目的是确认我倒底看见了谁？
那么，那些反应……
“你是说，是我看见了，而非他故意扮成的？”
“当然。”柳岚道，“恶魔的形象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人类的**。你内心深处最希望看见谁，你就会看见谁。只不过我师父是最清晰的那面镜子，他的瑕疵最少，最接近你眼中最爱的人的形象。而且他非常有天赋，他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举动。”
稍等，“……看到的是爱人吗？”那怎么可能。
人会爱上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吗？
何况沈然甚至都不是人……
“呃，不光是**的狭义的爱。对父母，对孩子，对朋友，都会有爱的。不分种类，按照程度排名。”
我转头望去，长街的尽头，那条小路已经被一堵石墙掩盖住，长街上稀稀拉拉的破摊子里空荡荡的。那块原本写着规则的大牌子上只剩两个大字：
【停业】
“开车选址，是为了找到我意识里最接近地狱的那一部分吗？长街。这里最有利于恶魔引诱我？”
“……我都说了，单单你的智力估值就该吓退所有恶魔了，何况你还掌握了恐怖量级的知识。谁让做师父的总是不在乎徒弟的意见。”柳岚泄气道。
“问题就在于，”我真的非常非常疑惑，“为什么不和我好好商量呢？为什么一定要采取欺骗引诱我的方式呢？”
“……啊？”
“就是说啊，”我被这种不成熟的作身方式气笑了，“为什么不来说服我，和我说清楚倒底要引诱我去哪儿干什么，说不定我会接受的啊。”
“呃啊？”柳岚瞠目结舌，“但，但我们可是恶魔啊！恶魔不都是以善于欺诈长于引诱出名的吗？不诈骗怎么行？”
“看吧，自己把自己往刻板印象里套。”我一拍大腿，说教道，“这样就会导致工作方式的僵化，僵化带来落后，落后带来失败。”
“不是，”她要开始捍卫她陈旧腐朽的价值观了，“那要是我开诚公布地告诉你，我是魔鬼，我要带你下地狱，你难道会乖乖跟着走吗？”
“你得给我解释清楚啊，”我厌恶于她这话透露出的愚蠢，不过看在她是新手魔鬼，还是杂交版，我忍受了，“你得告诉我，魔鬼的起源与目的，地狱的城市功能与基础设施建设，我下地狱对你们魔鬼有什么好处，我给了你们工作业绩的话，你们能拿出多少回扣，呃，就是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不说清楚，难道指望着我通过冥想获取关于你们魔鬼的了解吗？彼此了解彼此的需求与能力之后才能交易啊。”
柳岚被我这样成熟人类的智慧震撼得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我耐心地等待她消化了一会儿，她有气无力道：
“那对别的人类，我也这样吗？”
“当然不是，”我叹口气，托住额头，“这也要我教你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们不是会做项目风险评估吗？那就看人下碟，没必要的用老版本不就行了吗？我在教你的创新方法只是老版本之上的补充，不是让你忘掉老本。”笨蛋一个。
“好吧好吧，”柳岚叹了口气，“结束这个话题，现在怎么办？”
“嗯？”
“我师父不知道去哪了，任务不仅没有完成，我还要被任务目标教我怎么做魔鬼。”
“你以为只有你很悲惨吗？”我叹了口气，“我也有问题啊，我现在卡在自己的意识里，□□恐怕已经死了，灵魂又暂时无处可去。”
“怎么会无处可去呢？”柳岚道，“地狱或者轮回，一念之间罢了。魔鬼所谓的引诱，也只是帮助让摇摆不定的人类坚定自己的内心罢了。”
我微笑起来，点头道：“是啊。”
柳岚看着我，脸色一变：“……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所以你是……有什么执念？”
“有执念者，会变成鬼，留在人世间。你们业界应该知道这个吧。”
柳岚连忙道：“不可以！”
“嗯？”
“变成鬼重返人世间，这违反了规则，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真的！哪怕你再聪明都逃不过！”
“比如？”
“最明显的：鬼的执念，十有**都是完不成的。但完不成执念的鬼会一直在人世间等待，直到自己也忘记自己倒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然后渐渐消失。他们再也进入不了轮回，因为他们的灵魂之力被消磨在过分久远的时光里。他们才是真正地灰飞烟灭了。”
她大喘一口气后连忙补充道：“你不要有侥幸心理！剩下那一小部分勉勉强强完成了执念的鬼甚至更干脆利落，在愿望完成的一瞬间他们就会消失！”
“所以我不会变鬼的。”我微笑道。
柳岚拍着胸脯深呼吸道：“啊！早说啊，你吓死我了！”
“做鬼不能直接和人类社会接触，必须依靠通灵者的帮助，太麻烦了。”
“……什么？”
我忍俊不禁：“我不是说了吗，你要学会抓住机会，察言观色，看人下碟啊。你猜我跟你说这么半天，是在和你闲聊吗？”
“……不然呢？”
真是傻得可爱啊。
“我在和你协商：你帮助我复活。我不仅会把你的父亲完璧归赵，而且，我死的时候，你可以把我带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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