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是个中韩混血的米国人，跟着她的妻子到华国来的，叫朱尔斯，一个男姓名。
事实上，朱尔斯的父亲是个极度的厌女主义者，但他很不幸有了个女儿。相信我，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不幸。
面对这种不幸，他仍然决定当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从朱尔斯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开始，他就开始诱导朱尔斯混淆自己的性别，关心她激素注射疗程的程度超过关心她的三餐。具有决定性意义性别转换手术之后，朱尔斯在困惑中崩溃，在第三次自杀未遂后引起了儿童保护组织的注意。这组织告到了法院，法律剥夺了她父亲的监护权。此后，她的人生才渐渐从一片废墟中恢复。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16岁……呃，我只能说她的恢复尤其困难。
不过这也是我选择她的原因：她知道那种难以对抗的绝望感。因此她没有那种“我是健全人，你是神经病”“我理解不了你”的高人一等的态度，也不会问我“你真的不考虑考虑针对你这种情况的特殊医院吗”。
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精神病院只关押两种人：控制不住自己愚蠢到暴力伤人被社会抛弃的；自己判定自己是精神病根本不敢面对世界的失败者。拜托，我可是把QS排名前10的高校的心理学专业书单全部看过的人，我甚至有一大堆心理学方面的资格证，而据我观察，世界上百分之99.99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问题。我凭什么花钱让你告诉我我该把自己关进精神病院？
我下了车，故意用侧脸对着文莱探究到令我不适的目光：“保密，跟我女朋友说推迟一个小时，算了，半小时，五点半过去。她的联系方式我发给你了。现在四点，一个小时后记得来接我，别晚了。”
“好的老大，祝您早日解决心理问题。”文莱煞有介事地冲我敬了一礼。她在让我尴尬这一点上是有天赋的。
“谢谢你的祝福。”赶快滚蛋吧宝贝儿。
我上了楼。
咨询室里一贯地，放着令人悲伤的韩剧音乐。
“老是放悲伤的音乐，真的不会增加抑郁症患者的症状吗？”我自言自语地嘲笑道。
“恰恰相反，”朱尔斯从房间里走出来，“这种美化到美好得不可能存在的爱情，其实很治愈的。”
“怎么治愈。”
“well,一边沉醉其中，一边知道这是假的，就像玩电子游戏一样，爽就是了。”朱尔斯微笑道。
“也能解决我的问题吗？”我哼笑一声。
“不试试的话谁也不知道。”朱尔斯和我拥抱了一下，她领着我进了房间。
“这次是因为什么？”朱尔斯问道。
“我的脑子还是不受控制。”我坐在桌子前，面前放着纸笔，我看到了上一个病人填写的个人档案，“它会……把零零散散收集的信息无规则地组合起来。”
“噢，所有人的大脑都会这样工作，问题其实在于其他人意识不到这一点，也不会把那些胡思乱想当真，”朱尔斯一边把桌面上散乱的资料收起来，“你猜这张，这个病人，是男是女？我指天生的性别。”
我看了一眼那张档案的背面，皱眉。
“……男？”
“bingo，”朱尔斯把资料归拢，放回文件夹，“我早就说过了，你的前意识闸门太松，使得无意识和本我联结得太紧密了。你不是也已经很习惯了吗。”
“但这次我真的觉得，这条信息很重要。”我皱起脸，“我觉得它是对的，但任何人也不可能用理性得出‘她是对的’的判断。”
“有多疯狂呢？”朱尔斯微笑着看着我。
“外星人为了催化人类变异，帮助西南的病毒进化，全球性的。”我说出这句话，不切实际地希望她表现出哪怕一点相信的迹象。
“……好吧，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一趟了。”
朱尔斯拿出一张纸，往我手里塞上一只笔：“白纸疗法，开始吧。”
我叹了口气，开始任由我的手在纸上胡画。
“好了，让我看看……”朱尔斯看了一会儿，不断眨着眼睛，好一会儿：
“我觉得你也需要看看。”
字写得歪七扭八的：
【人什么凹什 车 bus 星星爱红白木人什么天上 无什么鬼】
下面甚至画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画到最后烦了，墨迹不断打圈。
我叹了口气，把头埋下去。
“我真的有点儿累了。”
“而且还有没解决的事情，逼着你保持警惕，”朱尔斯的声音很温和，“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心疼你。好在我买了了然集团的股票，看看那个总是能让我清醒过来。”
我气笑了。
坐回车上，我专注于思考朱尔斯的建议。
“你要是坚持什么也不多说，让我抛开一切将你视作病人的精神分析，我也没办法，只能说一点。”
“请讲。”
“像你认为的，你的想法以大众视角来看很荒谬，但我不会去说我认可不认可，因为这不是问题的本质——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从这种角度来看，你的一切想法都是真实的。”
“你认为的本质问题是？”
“你想得太多了。你‘预测’得太多了，根本没必要。”
我皱眉。
“不管你会从你的直觉里得到多少启示，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你的健康状况——你的焦虑症状可能会因此加重。”
“让我暂时转变这种状态吗，我很小的时候就尝试过，初中？总之我那时候感觉失去了自我，体会不到任何情感……感觉好像已经死了。”
“我理解你对这个功能的依赖，”朱尔斯道，“在掌握了分辨潜意识给你的提示之后，你避免了很多危机，建立起了商业帝国。这么成功的路径不依赖就是傻子了。”
“所以？”
“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真的只是赚钱吗。”
“你要告诉我我想要什么吗？”我觉得很无语，为什么所有人都有这么愚蠢的想法——钱不是万能的？多新鲜啊，我难道不知道吗？
但人没有钱会死的，真的。我不能再清楚这一点了。
“我当然不会……”她脾气很好，因为我真的给她很多钱。我突然很想问问她，我能不付她诊疗费吗，但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只是认为你在这一方面对自己并不够坦诚，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你的人生主线到底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理智层面的人生计划吗？”
“噢，当然，我打算把我的公司发展壮大，一直干到我50岁，然后我或许就退休，在深山老林里秘密地建一个房子——当然要先搞定一系列政策问题——周围一定要联上网，然后我就度过我的老年生活。”我顺畅地说道。
“好的，现在调用你的潜意识，不要拒绝体会情感，告诉我你对这个计划的态度。”
“……我……”
我感到什么？
很新鲜的问题，我已经忽视我的感受很久了。
因为……
我感到视线模糊，忍不住不住摇头：“我不知道……我的心脏很疼。”
“那是悲伤。”
朱尔斯扯出一张纸巾，递过来。她的美甲是净透的白色，我看到一滴眼泪滴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偏光。
我的泪水不住地涌出来，我用力喘息，试图克制，试图缓解我的尴尬：“你确定不是因为那些倒霉的韩剧配乐给我的心理暗示？”或者你干了什么来催眠我？
“亲爱的，”朱尔斯的声音很温柔，“自从你进来后，已经换成了kpop了。而且全是吵吵闹闹的那一类型。”
我难以呼吸。仿佛正从高空坠落，空气稀薄，还都对我避之不及，从我身边飞快地逃走。
“为什么悲伤呢？”
我怎么知道。但是倒底为什么呢？我张着嘴，浑身颤抖：“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对？”
“……少了什么……”
“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他妈不知道。
“没事了。”朱尔斯站起来，隔着桌子拍拍我的肩膀。我感到肩膀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朱尔斯收回手，看了我一会儿：“……你真的不考虑……”
不知道她想让我考虑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知道，她一旦说出来，就再也见不到我这棵摇钱树了，并且我不会支付今天的诊疗费。好在她很聪明地闭了嘴，等着我冷静下来，给我提出了些我还能考虑的治疗建议：
“一些抑郁症患者会出现解离的症状，你也很清楚这个概念……我认为你可以模拟那种状态，来训练你的顿感力。你现在的问题是太敏感了，打个比方，你就像个天赋的女巫，还时时刻刻都在通灵。天啊这个比方实在是太恰当了。赵小姐，这就是你现在的状况。”
“我不理解，”我摇头，“我天生就是……ni（内倾直觉）丰富，让我控制使用我的第一功能真的合理吗？而且我的判断力是我安全感的来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去维护我的安全感。”
“但很大程度上，需要维护的安全感是虚假的。”朱尔斯说，“而且，需要我提醒你吗？你也注意到了，刚才我只是想拍拍你的肩膀表示安慰。但你却躲开了。这说明你的不安感仍然存在，你只是把它藏得更深了。”
我烦躁道：“那我倒底要怎么做？暴露一切，信任所有人，等着他们利用我吸干我之后丢掉我？然后说我安全了？”
朱尔斯叹一口气：“所以这就是你所畏惧的。”
我深呼吸，抽纸巾稳定情绪：“我知道这种事的底层逻辑。我会调整的。”
“好的。”朱尔斯又叹一口气，“总之我的建议就是练习顿感力，接受你的恐惧可能会发生这件事，相信自己能战胜它。肯定很困难，但你可以做到的。”
“好的。”我露出一个微笑，还是一个完全地掌控着自己的人生的成年人。
“那就下次再见。”我站起来道。
“好吧，再见。”
屁用没有的一次诊疗，胡说八道骗我钱的朱尔斯。但我仍然要从泥沙里淘金：我尝试用自己的方式解读她的思路。
我竭尽全力想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产生了不安的情绪。解决的办法是……我不要害怕受伤，注意到伤口是可以愈合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根本上只是怕疼。
所以怎么才能不怕疼呢……
“老大？”文莱在前座，我看见她透过后视镜看我的脸色。
“到了。”
“噢，好的。”
我下了车。
太阳西斜，落在车上的光影是橘调的梦幻色彩，显得车身如同游戏中的材质。
我眯着眼看向落日，大楼挡住了一般的太阳，但阳光仍然满世界都是。
想要感受不到痛苦的话，她提到的解离确实是好办法。
不就是把第一人称切换到第三人称嘛。
如果这有利于我的游戏目标的话。
哇！刚发完上一篇，本来打算睡觉，就发现前四章都一次性过了！超级感谢！
我常常因为自己的思想过于小众而感到不安，但是我又觉得，某种程度上小众就是大众，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是紧密联结的。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这本，但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多多少少会有吧？然后在这里碎碎念？
总之！现在的我在不安中抱着感谢，祝福大家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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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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