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们回去吧。”
春儿一语唤回沈言之思绪,沈言之收了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喃喃道:“再逛逛吧,不知梅园的梅花还开着没有,咱们去看看。”
“公子……”
“今日回去,以后便不想再出来了。”像使小性子一样,沈言之沉着脸,匆匆离开。墙内琴声未止,阵阵琴音如长锥般刺耳,他也是蛮可怜殊易的,喜欢着渴望着,明明那个人就在眼前,却摸不得碰不得,就连强迫也不忍心,只能等细水长流等日久见人心。
他殊易堂堂天子,竟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大快人心。
回头又是漫漫长路,沈言之素不爱走的,可按他如今的身份实在用不得辇轿,想想走一走也便到了,如今还没什么好抱怨的。忽然,不远处的岔口窜出来一宦官,头发衣裳皆是乱七八糟,手上捧着一砂锅,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手上烫得不行,脚下又一滑,十分滑稽地摔在地上,砂锅沾地而碎,狼狈得很。
沈言之站住脚步,愣愣地看着这小宦官,单薄的一件衣裳,手臂上有隐隐约约显露出伤痕,不知平日受了多少虐打,奇怪的是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样子。瞥了沈言之一眼,他是识得沈言之的,慌乱爬起来,又连忙跪下去,语气极为恐惧:“仆冒犯公子,请公子恕罪!请公子恕罪!”
沈言之冷冰冰地瞧着,脸色沉得难看:“最近宫人们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以面具示人?”
小宦官在宫里待了也有些年头的,自然知道冲撞了这位主子会有什么下场……虽然失了宠,但到底威严还在,是他们这等人怎么都得罪不起的。
朝着沈言之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忙道:“仆是漪澜宫的,因脸上受了伤才用面具遮掩,恐脏了主子们的眼,仆不是有意冲撞公子的,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仆吧!”
“漪澜宫?”沈言之挑眉:“什么时候冒出来个漪澜宫,住的是哪一位?”
只听噗通一声,却是身旁的春儿跪了下来,后面的两个宫女也随着跪了,倒让沈言之一愣,淡淡瞥了眼春儿,回头缓缓走到那宦官跟前,问:“你说脸上受了伤?比之我如何?”
“公子绝色!”深深地磕了个头,害怕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沈言之冷哼一声,知他虚言也不想计较,随意摆了摆手便放了他走,待那宦官笨手笨脚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得没了踪影,才缓缓对春儿道:“起来说话,地上凉。”
“公子恕罪……奴婢不敢起。”春儿愁眉苦脸,不知这事该从何说起,可此刻又不敢再瞒下去,只好硬着头皮道:“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人是薛贵妃宫里的,在十五那天借送酒之名才得了宠幸,也真奇了,皇上仅看了一眼便封了温昭仪,赐居漪澜宫,虽听说皇上不常去,但宫里谁都不敢怠慢的。”
“宫人?”沈言之不明白了,殊易一向不喜美人,遑论无端宠幸一个宫人:“是何故?”
春儿抬起头,看着沈言之,眼中不知是何情绪:“奴婢未见过,只是听说……她与公子有七分像。”
心下一惊。
七分像?什么意思,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好在只有一瞬,沈言之抬手唤了春儿起来,恍若未闻地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罪之有。”
春儿应声起身,道:“公子,那温昭仪有如今的荣宠无非是因为和公子长得有几分相像,皇上心里惦记着公子呢。”
沈言之笑着叹道:“春儿,你哪知帝王心?她也好我也好,都只是合适而已。”
如果他还是三年前那个刚进宫的沈言之,允许会像春儿一样,带着些许欣喜和希望,期盼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心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自认为很了解殊易,在那个帝王心里,不会对任何人存有痴意,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是入得了他的眼,得一句“可伴君”,便在宫里做一个合适之人。
用心?
殊易,他对谁用过心?哪怕是那个看似深受宠爱的宁卿如,待哪一日耐心用尽了,恐怕还不如他今天的处境。
自古……帝王家最无情,殊易尤甚。
沈言之到底没能赏成梅花,只托了春儿去梅园摘两枝回来摆在屋里,也算添一抹颜色。淡雅清香,沈言之特地吩咐撤了炭火,大开着窗,穿着厚厚的衣衫,裹在温暖的狐裘里,案上是红梅意冬,抬眼窗外是孤寂清冷的一方小院。
心里按捺不住,拿了画纸笔墨,一时兴起竟也随便描上几笔,不过许久未作画,手上难免生疏,一停一顿掌握不好,原想绘一片梅林,却是不成个样子。想起幼时父亲亲自执笔教他写字作画,他的一笔一划间皆承了父亲笔间的几分味道,想父亲一介书生,一生清贫固执旧法,虽规矩严苛了些却依旧是疼他的。
若父亲泉下有知,他悉心教导倾注一生的儿子做了皇帝的娈童,恐怕会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落下最后一笔,沈言之愣愣地看了一会,收起笔墨,嫌恶地将画纸团成团便扔给了门外的元宝,让他自行烧掉,自己又赌气似的坐在屋内,生着不知名的怒火。
夜间,沈言之让元宝烧了好几大桶的热水,慵懒地靠在桶边沐浴,寒气从窗棂透进来,身子尽量缩进水中,但水凉得极快,只能一桶接着一桶的热水加进去。沈言之实在不想闻那股子炭烟,虽此番着实麻烦了些,可无奈为之,唯元宝受累罢了。
房门被推开,沈言之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懒得睁开眼睛,喃喃地吩咐道:“水快凉了,再提一桶来。”
没听到应答,沈言之只当今晚辛苦了他故而闷了气,嗔道:“不过让你多烧了几桶水便连话都不肯回了?果真是平日惯了你了。”
“天这样冷,屋里不烧炭便沐浴,你是想早早病死了事?”
沈言之倏然睁开眼睛,哗啦一声撩水转身,见殊易负手而立,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殊易道:“朕问你话呢,怎么连炭火也不生?”
沈言之眨了眨眼:“送来的都是黑炭,烧了乌烟瘴气的……”大抵知道殊易来做什么,沈言之轻声道:“皇上……给臣点时间……”
殊易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沈言之忙活了半天,过了半晌,沈言之微微起身,探手去拿屏风上搭着的青袍,手指刚触到温软布料,便见殊易大步向他走来,一手将他从浴桶中拉起,另一只手迅速地将衣衫披在他身上,抱起他走到房间另一尽头处,毫不怜惜地将他扔在床上,回过头冲着门外怒喊:“搬盆炭火来!”
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沈言之却抱着衣服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不知殊易为何会来,殊易的到来总是在他意料之外,以至于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任人宰割。脸上的伤结了痂还未好,连着几日他都没敢照过镜子,但想也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丑陋模样,殊易也自然看到的,虽然意外地,在他眼中并未瞧出一点嫌弃之意。
“脂膏呢?”
“什么?”殊易的突然发问让沈言之始料未及,他愣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殊易要什么,赶紧从枕下掏出一盒脂膏,握在手里,怯生生地抬头去看殊易。
可殊易的眼神未曾怜悯他哪怕一瞬,接过脂膏打开盖子,凑到鼻下闻了闻,复扔给沈言之,沉声道:“抹给朕看!”
沈言之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殊易,殊易惯不喜这些繁琐之事,总是知道他要来才自己抹好了以免受伤,而殊易又总是不打招呼便来,有时也难免疼上几日,可……即便殊易破天荒地心疼他一回,但当着他的面行这等事,想想便羞愧难当。
殊易见他不动,又催促道:“朕让你抹给朕看!”
强硬的语气不容置疑,沈言之看了看殊易,终是不敢违抗,不知不觉红了眼角,将怀中抱着的一团衣裳放至一边,赤摞着磨磨蹭蹭地膝行到殊易面前,背对他跪趴在床上,一手挖了些脂膏,紧紧闭上双眼,颤颤巍巍地探去。
冰凉的脂膏触及温热,沈言之下意识地一抖,眼圈红得可怕,生生逼出几滴泪来,可想着殊易就站在身后紧盯着,手上又不敢慢了动作,只能牙一咬心一横,和谐就和谐吧!
将脂膏均匀地抹开,缓缓揉搓,嘴唇几乎要咬出一个血洞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撑着床爬起来,泪眼婆娑地回过头对殊易说:“皇上……可以了……”
四目相对,沈言之赫然发现殊易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向先生讨教的学生,认真仔细,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床边,一直盯着他最羞愧的地方看个不停。
将无数疑惑抛却脑后,沈言之稳住心神,慵懒地跪伏在床上,细软的腰肢塌陷,白皙的皮肤映在烛火下散着珍珠般的光泽,异于同龄人的挺拔健硕,少年的身材实在单薄了些。
好像最近又瘦了,殊易胡乱想着,伸手拔掉了沈言之头上的玉簪,长发如瀑散下,他看到方才还红着眼睛落泪的沈言之勾起一抹媚笑,像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用手捧起伸出舌尖,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刹被殊易拦下,内心火浪翻腾,语气却冰冷,殊易道:“躺下吧。”
听了吩咐,沈言之惨笑着勾住殊易腰间束带,拉着他在床上躺好。温热的脊背刚触碰到冰凉的床铺,殊易便急着做晋儿不让做的事,沈言之忙擦了夺眶而出的泪珠,压抑住快要溢出齿间的哼吟,主动迎了上去。
“今日他让朕抱了。”
殊易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沈言之瞬间打起了精神,知道殊易口中的他是宁卿如,不觉竖起了耳朵。
“朕抱他,他未反抗,再进一步便又不依了。”
“皇上……”
沈言之颤抖着开口,本能地意识到什么,慌张地想要阻止殊易,阻止殊易继续说下去,可殊易动作不停,逼得沈言之思绪涣散,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凭着本能喘息着,可还是能听清的,殊易的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从耳边直至心间,在全身上下掀起惊涛骇浪。
“总有一天会从的,他性子傲,断不会自己行这些事,你也算当了朕一回先生。”
沈言之忽然睁大了双眼,剧烈地一颤,弓起身子抓住殊易的手臂,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殊易看了半晌,冷心如他。
心扎一般疼,大颗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沈言之拼命地喘着气,似要寻到一丝求生之机,他疯魔般抬手抹了眼泪,双手缠上殊易拽着他一同跌回到床上,如同初生的小兽一样啃咬殊易的脖颈,尖牙陷进肉里,却又没使什么力气,连发狠都舍不得。
殊易抱着他,动作更狠,一个接着一个的深吻落在沈言之身上,像被眼前人全部的暖意紧紧缠住一般,他失了神,只顾发狠。
沈言之突然笑了,深情款款,饱含韵味。
这才是殊易,这才是他认识的殊易。
夜色渐深,床帐中两个身影不断纠缠。沈言之知道,殊易想让他做一个潇洒之人,他需要时陪伴,不需要时豁达离开。
他也知,殊易的心不可能在他这,亏得他不曾求什么,否则,如今得痛成什么样子,疯疯癫癫,平白惹了殊易厌烦。
——现今这般也是好的,你中无我,我中无你,仅由我一丝执念牵绊,殊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离开你,我不舍得。
——但从当年我进宫起你就该知道,就像你不喜欢我,我也一样不喜欢你,真的,殊易,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
擦,我真不是人。
改了和谐,我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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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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