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走廊高处的狭长箭窗,斜斜洒在斑驳石墙上。
镶着雕花铜边的橡木画框悬于墙面,清透的薄玻璃之下,细碎的鳞片流转着微光。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咚哐咚哐砸着地面,空气中充斥着紧绷的压迫感,躲在视线盲区的周雅宜屏住呼吸,心脏跳得飞快。
一列盔甲士兵从画框旁巡视而过,冷灰色的头盔之下空空荡荡,没有脑袋,由金属板和铰链组成的胸甲里也没有躯干,只是静静悬浮着一张扑克牌。
这就是它们的心脏。
等巡逻的空壳士兵彻底离开走廊,周雅宜立刻跑到画框下,仰头盯准目标,膝盖弯曲,身体下沉,然后轻轻一跳,很轻松就把挂在两米高处的画框给取了下来。
落地时,她敏锐地听到下一批巡逻士兵即将到来的脚步声,直接抱着画框从窗户逃离。
像玩滑梯一样从倾斜的红棕色楼顶一路下滑,然后又跳到旁边更矮的楼去,如此重复好几遍后,周雅宜两脚踩在绿草如茵的空地上,平安降落。
她见四周并没有士兵经过,便一拳把画框的玻璃捶碎,倒扣着抖了抖,里面的蝴蝶失去束缚,立刻扇动翅膀,从画框中离开,头也不回地飞向蓝天。
周雅宜看着逐渐远去的蝴蝶,嘴角满意地翘起,自言自语道:“第73只搞定,还剩……27只,搞下一个去!”
“目前就差最后两只了,进度神速啊!我们简直太棒了!”
“巧了不是,锅里的虾刚好也只剩最后两只了。”姜荞语手握汤勺,笑着问:“你们谁要?”
“我我我!”刘文远举起油光满面的瓷碗,两眼放光,“正好碗里空了。”
旁边人挤开他:“你都吃多少了,给我给我!我刚才一只虾都没捞着呢。”
夜深人静,一群吃吐了白人饭的学生围坐在后厨的炉灶边,底下的柴火烧得很旺,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香气四溢。
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只小碗,边聊天说话,边涮火锅,虽然四周的环境稍显寒酸,但场面却十分温馨,有种过节的气氛,轻松又热闹。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轻松,当然是因为最近任务进行得太顺利的缘故。
仅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就把分布在城堡各个角落的蝴蝶标本逐一放生,现在只剩最后两处暂时没有搞定。
涮火锅的食材是直接从厨房拿的,有香肠火腿蘑菇土豆鸡蛋等等,而最最不可或缺火锅底料,则由城堡管家1107亲情提供的。
大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底料,却都吃的很欢,不怕里面下了毒。
自上个副本一出场起,1107就自带神秘气质,既能在物资落后的闹鬼小学里开高端酒吧,又能从着火的大楼一跃而下,还没摔死,显然是不同于他们这些普通玩家的特殊人物,更像是NPC。
而最近一年时间,在这座阴森森的古堡里,1107身为管家,常凭借职位便利对这帮学生多有照顾,帮助他们寻找线索、收集道具,所以大家都对他十分信任,还逐渐开始喊他哥。
“七哥。”
季明轩端着碗坐在一把小马扎上,吃到一半,仰头看向旁边靠墙站立的男人,喊了他一声,好奇宝宝发问:“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一起吃点儿啊?”
1107抱着胳膊,站姿懒散,微曲的右腿斜搭在左腿前面,皮鞋尖点地,显得身高是那么高,腿又是那么长。
他自己没有拿碗,就这样靠墙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吃,眼神温柔且藏着笑意,像在观赏一群饿久后终于吃上食物的可爱小动物。
跟其他未成年相比,他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成熟了不止十个档次,因此格外鹤立鸡群,哪怕正在发呆,也源源不断地吸引着周围小朋友的注意。
季明轩的话让1107回过神。
他看了仰视自己的少年一眼,唇角勾起一道极其轻微却又很明显的弧度,淡淡道:“我不饿,你们吃。”
同时心里回答:在想你未来姐夫现在走到哪儿了。
“你管谁叫哥呢。”
周雅宜瞪了季明轩一眼,绕过几个同学走过来,用勺子给他碗里扣了两片火腿、一个香菇和一些青菜,小声骂道:“平时对我直呼大名,叫别人哥倒是叫得这么欢,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季明轩自动屏蔽掉她,依旧看着1107,说:
“我们在地下室里找到了城堡的构造图,上面标记着一百只蝴蝶标本的具体位置,现在就剩最后两只没有搞定了,一只在时准的寝宫,一只在时准他妈妈的寝宫——但这俩地方我们都进不去,七哥,你能进去吗?”
死小子偏要和她对着干。
周雅宜气死了,把粘在汤勺上的辣椒花椒全抖进季明轩碗里,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早在上个副本,周雅宜就对1107有意见了。
自从她发现这人对李确的关心程度有些超乎寻常之后,并且,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很令人不舒服。
具体形容的话,就是审视中带着一些嫌弃,一些妥协,还有一些心塞。
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心塞了???
周雅宜很想问一问1107,老娘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为什么你对所有人,尤其是李确都那么和蔼可亲,偏偏对我甩脸色,啊?!
但直觉又告诉她,就算自己鼓起勇气真的问出口,对方多半也不会搭理她。
并且周雅宜本人也完全不想和1107说一句话,连在城堡里偶尔碰到打个招呼,都是不情不愿极其敷衍的,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这里至今成谜。
“我也不行呢。”1107歉意地耸耸肩,“国王的寝宫里不止有你们要找的蝴蝶标本,还放着骑士的宝剑,白天有重兵把手,到了晚上,时准又在里面休息,没人能从正门进去。”
“除非,你们之中谁能从外面的阳台翻进去。但这个方法危险系数很高,白天容易被楼外巡逻的士兵发现,晚上又容易被时准发现,无论上述哪种情况发生,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而林茵陈的寝宫,也很难进去。”见其余人都在认真听他说话,1107稍微提高一点音量,继续道:
“她平时总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吃穿用度都是时准亲自吩咐人去操办,连我都不能插手。并且她的脾气非常……暴躁,和她温柔的外表很不一样,我还记得去年冬天,有名女佣在打扫时不小心摔坏了她房间里的一个东西,就被她下令活活打死了。”
好几名女生听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周雅宜也被嘴里的食物呛到,猛咳了好几下。
她们本打算易容成女佣的样子,混进林茵陈的寝宫,在打扫卫生的过程中假装手滑,把画框摔碎,借机让里面蝴蝶飞走的。
但现在看来,这个方法简直无异于找死啊……
手里的火锅顿时不香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商讨起对策——
“这下该怎么办啊?两边都找不到突破口。”
“感觉只能极限一换一,两条人命换两只蝴蝶。”
“别一开始就想送着命好不好,我们好歹有技能在身,硬的不行,那就巧取嘛。”
“巧取?你想怎么取?”
“诶,田南箫!”那人隔空喊话,“你的技能不是可以迷晕别人三十秒吗,你能上啊!到时候你就半夜从时准房间的阳台翻进去,先把他迷晕,然后再取标本,这不轻轻松松吗。”
“轻松你个头啊。”另一边,季明轩一盆凉水泼下来,“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们所有人的技能对时准都是无效的啊。”
其余人除了1107,听到这话后,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无效??!”
“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试过啊。”
季明轩也有些懵地眨了眨眼,他还以为这件事是人人都知道的,解释说:
“我第一次进城堡的时候,和马戏团的人一起给时准还有其他贵族表演节目,就发动技能试过,当时所有人都笑了,只他一个人没笑。”
“可、可如果我们的技能对时准没用的话,那他为什么会在吃了杜惜文烤的小蛋糕之后,对我说真话呢?”
翌日早晨。
周雅宜把他们昨晚的谈话摘取重点,告诉温初夏。
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猜测:“会不会是时准本来就想告诉你真话呢。”
“不可能。”温初夏靠坐在床,两手绞着腿上雪白的被套,神色凝重:“你见过哪个反派BOSS主动给主角透露通关线索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何况时准的终极目的,是想把她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和他在一起。
那天下午,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人物应有的行为逻辑,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把收服黄玫瑰的方法告诉自己呢?
温初夏思索了半天,也没捕捉到一丁点儿头绪,干脆问起另一件事来:“我母国的亲戚里,那个深棕色头发,灰色眼睛,左手戴金戒指的男人,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他啊。”周雅宜说,“他的名字叫西奥多,是你所有亲戚中和时准走得最近的。我好几次都见到时准和他在一起,虽然也谈不上多亲近,但感觉时准对他,好像比对我还要热情一些。”
“对了,他还是一名巫师,我打听到时准想让他给林姨做驱邪的仪式呢,日期好像就是今天。”周雅宜补充道。
“驱什么?”温初夏扬起眉,懵逼地问:“她什么时候中的邪??”
“一直都有吧,只要一提起时淼就跟失心疯似的,其实不止时准,我也怀疑林姨是不是中邪了。”
回想起林茵陈对时准仿佛仇人一般的态度,周雅宜龇了龇牙,接着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惆怅道:
“从前我一直觉得,林姨是世界上最最温柔的女性,情绪稳定,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在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前,我从没见她生过一次气,哪怕脸红都没有,没想到……”
没想到她对时淼的执念居然这么深,甚至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明明是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她却硬说是时准把他妹妹藏起来了,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母子俩每次见面,都要以争吵结尾。
本来周雅宜对时准是心怀满肚子怨气的,因为如果不是他,大家早就已经回到正常的世界,继续从前的生活了。
而且更过分的是,他还把李确流放到了远隔千里的小岛上吃苦,李确又没惹到他。
可只要一见到林茵陈和时准剑拔弩张对峙的场面,哪怕身为旁观者,周雅宜也能切实感受到,时准的心会有多疼。于是,就又不忍心把这一切全都怪罪于他。
温初夏对此倒是毫不意外。
若要论谁是世界上最了解林茵陈丧女心结的人,时准排第一,时准他爸时澄江排第二,那她就敢排并列第二。
毕竟,温初夏是亲身体会过,林茵陈对于长相酷似时淼的自己是有多么狂热,恨不得把她改名换姓,捆在身边养一辈子的那种。
单就这方面而言,他们母子俩其实挺像的。
当夜。
温初夏照例还是做梦了。
这段时间思虑太重,烦心事一茬接着一茬,导致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轻则做梦,中则做噩梦,重则直接失眠,睁眼到天亮。
今晚的情况不算糟,她做了个平淡但又有些可爱的好梦。梦里,一只猫蹲在她身边,用爪子不停轻拍她的手臂,还冲她喵喵直叫——
“喵喵,喵喵,喵喵……”
“淼淼,淼淼,淼淼……”
温初夏睡得不实,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着的,还是在梦里,迷迷糊糊把眼皮撑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又焦急的脸,立刻吓醒了。
她嗖地坐起来,惊恐道:“阿姨,你是怎么进来的??!”
还把她脖子上的项圈也解开了。
这要是让时准知道了,不得把他气疯啊?
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什么阿姨,我是你妈妈啊。”林茵陈用力抱住一脸空白的温初夏,泪水在这一刻夺眶而出,同屋外的大雨一样,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女人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抽噎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一双柔弱的臂膀化作新的铁链,将温初夏牢牢锁在颤抖的怀里,她立刻就感到了呼吸不畅。
既挣脱不了,又不敢挣脱。
“你一定没有远嫁他国,你一定是被时准给藏起来了!淼淼,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妈妈终于又见到你了,妈妈好想你啊……”林茵陈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划入温初夏的衣领。
温初夏被林茵陈强搂着,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惊疑不定的目光扫过屋里的其她人。
她们全都作女佣打扮,模样陌生且老实,被这一场母女相认的感人画面打动到,纷纷拿出手帕开始抹着眼泪,样子没比林茵陈靠谱多少。
就这样一群人,是怎么从时准那里偷到钥匙,避开盔甲士兵的严密巡视,来到这里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
温初夏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时准对她的考验?
考验她会不会借机逃走。
果然,短暂痛哭过一阵后,林茵陈就松开温初夏,抹了抹她脸上并不曾流淌过的泪水,抓住她的手,站起身,急切道:
“快,快跟妈妈走。马车就停在楼下,妈妈带你离开这里,从此以后都不要回来,这样就没人会把你藏起来了。”
“不。”温初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后挪了挪,断然拒绝:“我不走。”
开玩笑,时准能随时感知到她的方位,哪怕林茵陈把自己带到天涯海角,时准都能开着导航把她揪出来。
这种情况,谁跑谁傻逼啊。
“你为什么不走呢?”林茵陈满脸泪痕来不及擦,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温初夏说,“我是邻国的公主,时准的未婚妻,还有一周我就要和他结婚了。”
“什么?他要娶你?!”林茵陈一双美眸瞪得吓人,瞳孔剧烈颤动着,被这一惊世骇俗的消息劈得不轻。
“怪、怪不得时准把你藏了起来,原来、原来他是为了要娶你……这个畜生!居然想娶自己的亲妹妹!”
此时此刻,温初夏真想把“无语”俩字写脸上。
请问您有选择性耳聋吗?
我的第一句话您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是吧??
接下来,任凭温初夏再解释,再拒绝,再反抗,都没有用,她使劲浑身解数,还是被林茵陈和一帮女佣强行掳上了马车。
为了防止她在出城门时大声尖叫,引起侍卫的怀疑,林茵陈直接扯下同车女佣的围裙,把她的嘴给堵住,又拿腰带拴住她的两只手。
手法之利落,令人嗔目结舌。
温初夏:唔唔唔???
怪不得时准这么喜欢强制爱,原来都是遗传啊。
基因的力量果然强大。
清晨不到七点,世界还处于将亮未亮的朦胧状态,又因正在下雨,所以天色比往常这个时候还要更困一些。
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在密雨中急行,马蹄所到之处,水花飞溅。
脚步声哒哒,雨水声哗哗,两相应和,将气氛绷紧到了极限,仿佛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湿润密集的水雾挤走了氧气的空间,让人感到难以呼吸。
温初夏缩坐在窗边的位置,眼神穿过摇晃不止的窗帘缝隙,看见她们就快到达城门了,担忧的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一点期待。
如果林茵陈真的成功把她带出城去的话,那时准的脸得臭成什么样啊哈哈哈哈哈。
可惜自己欣赏不到时准得知消息时的表情。
就在温初夏尝试脑补一下时,忽然,马车之上,天空之下,响起一道嘹亮的龙吟。
熊熊的烈焰从口中喷出,马儿被吓得立刻刹住车,两只前脚在空中扑腾好几下,又重重落回地面。
雨水被火焰蒸发,四周的雾气霎时间变得更加浓郁,仿佛进入了迷宫。
一只苍白的手拉开轿厢侧面的窗帘。
“母亲。”时准浑身淋得浇湿,雨水顺着乌黑的发丝滑落。
他目光无比冰冷,注视着里面惊魂未定的林茵陈,平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着滔天怒意。
“您打算把我的未婚妻带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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