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湾区别墅群。
半夜11点45分。
即将凌晨,天幕深沉的仿佛浸透了黑墨水的泡沫板,夜色裹挟着咕咕虫鸣,因为每栋别墅都间隔了一定距离,所以这里很安静,但也不是完全寂静,一道被刻意放轻的“咔哒”开锁声在寂静的夜中并不明显。
推开门后,时准动作静悄悄地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出玄关,却发现客厅的灯是亮的。
已经脱下应酬的礼服,洗漱完毕身着居家服的林茵陈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他。
“妈。”
时准把童话书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走到她身边坐下,关切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啊?”
“你坐过来点。”林茵陈拍拍身边的位置,温柔的声线略显疲惫:“妈有话想和你说。”
时准听话地往右挪了挪:“嗯,您说。”
林茵陈用一种小心翼翼,又有些紧张的眼神看着他,低声问:“今晚,你是真的没生气吧?”
时准微愣,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忙宽慰一笑:“真没生气。妈,只要你高兴,我就也会高兴。你今天见到温小姐那么开心,我当然也开心了,怎么会生气呢。”
听他如此保证,林茵陈悬着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下来,微笑着对他说:“阿准,今天你赵阿姨说的没错,我能有你这么懂事的儿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不止林茵陈,时准也经常收到类似的夸奖,说他早熟懂事听话,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说真的,他都快听腻了。
“能当妈妈的孩子,也是我的福气。”
时准语气平缓,目光不可谓不真诚。
林茵陈一脸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道:
“对了,今天我和初夏聊天的时候,听出她家情况好像不太好。你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你帮妈妈想一想,如果我想资助她的话,该怎么和她开这个口呢?是不是该先联系她的班主任?或者……”
“妈。”
时准打断母亲:“温初夏她虽然家里条件不行,但人家成绩很好,学校每年给她发的奖学金差不多有四五万呢,还免学费。她这样骄傲的人,在能自己养活自己的情况下,应该是不会接受别人的资助的。”
“这样啊……”
林茵陈点点头,神情明显有些失望。
接着,她又问:“那你知道初夏她能拿到奖学金的条件是什么吗?是不是要一直保持年纪第一啊?”
时准想了想,回答:“我记得学校好像是有一个专门只发给年级第一的奖学金,但具体数额是多少我也不清楚……”
“阿准呐。”
林茵陈的目光忽然变得更加慈爱,试探地问:“妈妈记得,你上学期期末考,是得了年纪第二,对吧?”
时准迟疑的:“……嗯。”
他已经猜到母亲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林茵陈就对他动之以情道:“虽然当妈的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更加优秀,但你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已经比初夏她要幸运不知道多少,所以……”
时准真想闭眼叹口气,但他忍住了。
“我知道了妈妈。”时准内心无奈,可还是温顺地点点头。
“我不会和温初夏争年级第一的。再说了,她成绩真的很好,我就算想争也争不过。”他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上学期期末温初夏总分甩他27分,差不多就是一道数学大题 物理大题的分数。
这下,林茵陈终于满意了,就连笑容也比刚才的轻松许多,道:“有你这句话,妈妈也就放心了。明天星期天你不用上学,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吧。想吃什么,跟妈妈说,明天一早我就和薛阿姨一起买菜去。”
“等明天吃早饭的时候再和您说吧。”时准催促道,“现在该休息了。”
话音刚落,林茵陈就应景地捂嘴打了个哈欠,动作很优雅,她站起来说:“那好吧,你明早再告诉我。”
时准也跟着站起来,他先送母亲上楼进了主卧,然后又下来拿走柜子上的童话书,回了自己房间。
洗漱完,已经是十二点半了。
时准坐在床边,拿起这本单薄又有年代感的童话书,随便翻开一页,当睡前故事读了起来。
果然是给小孩子看的,时准连读了几篇,都是语句简单情节雷同,大概内容为某某国的公主爱上了某某国的王子,在经历了一些磨难后,两人终于成功举办婚礼,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卧室的主灯没开,只有床头柜的小夜灯亮着,时准半个脑袋陷入柔软的枕头中,轻轻打了个哈欠,眼尾湿润地翻到最后一篇。
这回终于不是公主和王子了,而是公主和骑士。
角色的转变让时准稍微提了一点兴趣,阅读速度从之前的一目十行,变成了一目一行。
他把书靠在堆叠的被子上,节骨分明的一双手夹着书的两侧,干燥柔软的指尖轻捻页脚。
旁边小夜灯冷白的光线照进眼底,尽数化作温柔的流光,也给他安静的侧颜上了层细腻柔滑的釉,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清脸颊的细微绒毛。
他们一家人的眼睛都长的很漂亮,父亲时澄江眼窝深邃,目若寒潭,严肃沉稳又暗藏锋芒;母亲林茵陈眼如春水,盈盈动人,温婉且柔情。
两人的儿子时准,很好地结合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拥有一双十足貌美的桃花眼,眼窝深、瞳孔黑,眉骨立体突出,眉毛的颜色和瞳仁一致。
虽然是桃花眼,但因为其他五官长得太乖太端正了,所以并不没有半点轻佻或风流的气质,反而是看垃圾桶都深情。
一种阳光、坦诚、且正直的深情。
床边的窗户没关,空气浮动着深秋将至的凉意。
最后一个故事同样很短,没两分钟时准就扫完了。
“从此,两人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末尾之下,是一幅卡通插画,面对公主单膝下跪求婚的骑士脸上被用铅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而头顶却添了个尖顶王冠。
旁边还有一句话,同样是铅笔写的,笔触工整但极其稚嫩,每个字都又大又方——
【公主只能和王子在一起】
幼稚死了。
时准勾唇一笑,动人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宛若井底晃动的月影。
这些笔迹应该是温初夏小时候写的。
能写出这么幼稚的话,那这本书应该是她多少岁的时候读的?
六岁吧,不能再多了。
六岁的温初夏,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应该,会和时淼更加相似吧。
想到这点,时准唇角落回,心里浮起一点淡淡的情绪,和困意混杂在一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
他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关灯睡觉。
.
第二天。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遮光效果不佳的窗帘,照到床上缩成一团的温初夏身上,直接把她给亮醒了。
起床后,温初夏觉得格外疲惫。
昨晚开的求助贴后期歪楼歪到了外太空,百十来个用户同时在楼里上蹿下跳,又是求爷爷告奶奶要资源的,又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来采访她这个受害者的“中奖感言”的。
更有胆子肥的,直接私戳问她和男二发展到哪一步了,各种道具都上了没。
气的温初夏干脆新开了个楼,立下豪言壮语,说自己必能阻止男二黑化,让他们睁大眼睛等着瞧吧。
现在flag帖的热度,已经顶到全论坛第二了。
于是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一个ID名为“组团炸系统”的守护者,不仅同时穿到了三本小说里,而且其中的一篇还是簧文。
心累,真的好心累。
温初夏恨不能仰天长啸:谁能给她这个铁血纯爱党换个正常点的剧本啊啊啊啊!
简单吃过早餐后,温初夏一整个上午都在写各科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手速快的飞起。
之所以这么赶,是因为下午她有个剧情要走,要和《等风说雨停》的男三李确打个照面。
原著中李确和温初夏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中考结束后,又同样以特优生的身份进入清荟念书。
虽然都是特优生,但李确的家庭条件比温初夏要好得多,至少是小康水平。
只可惜这孩子命不太好,父母早逝,给他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后就撒手人寰了。
李确从此与爷爷一起生活,祖孙俩相依为命,靠着李确父母留下的财产和退休金生活,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李确的爷爷退休前是大学文学系教授,家里有很多藏书,原著中温初夏经常去他家借书看。
界面融合后,系统砍掉了温初夏和李确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关系,改成两人是在参加清荟的招生考试时认识的,但借书的情节还保留着。
今天下午温初夏就是去他家还书的。
昨天的扭伤本来不算严重,但因为扭到的地方原本就有旧伤,所以当时看起来情况是惨了点,经过半天的修养后,已经好了不少。
温初夏把之前借的四本书放进书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又重新打开,把里面的《悲惨世界》拿出来。
这本书前几天被周雅宜当坐垫使过,温初夏觉得如果直接还给李确的话有点不合适。
虽然他并不知情,但自己会忍不住替他觉得膈应,所以就用纸巾把书擦了一遍,再喷了点香水,才重新放回包里。
李确家也住在这一片,位于整个居民区的西南角,而温初夏在东北角。
居民区里的小路弯弯绕绕,温初夏拖着不太利索的右腿,磨磨蹭蹭走了快二十分钟,才到达他家门口。
青铜色的大铁门半开着,温初夏没敲,直接试探着轻轻把门推开。
嗖!
开门的瞬间,一只飞镖一闪而过,钉在了门口墙壁上挂着的靶子正中心的红色小圆点。
温初夏下意识愣住:哇,准头挺好的嘛!
“温初夏?”
门内,一个少年惊讶地探出头来,他穿着一件胸前印有小猫头的白色休闲卫衣,灰色运动裤,脚下踩着拖鞋,脚踝挺细。
他的长相完全是清秀的代名词,身形颀长,眸浅齿白,发丝轻盈又蓬松,气质干净柔软的像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
李确把飞镖拔下来,走到门口,问:“你来还书啦?”
温初夏把书包肩带卸下来一边,说:“对,我……”
她刚开一口,屋内就传来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确啊,是谁来啦?”
李确扭头朗声道:“是我同学,来还书的。”
“哦,是同学啊,那你赶紧请人家进来吧,门口风大。”
李确立马弯腰给温初夏拿拖鞋。
温初夏忙拒绝:“不了不了,我就是来还书的,就不进来打扰了。”
但李确还是把一双米色拖鞋放在了地上,客客气气地笑着:“这有什么打扰的。再说了,你还了书就不想再借几本新的吗?正好,进来自己挑吧。”
“那,好吧。”
温初夏不再推辞,弯腰换鞋。
李确家的装修风格有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感觉,四面单调的白墙挂着大幅的刺绣和字画,桌椅柜子之类的家具全是实木的,黑屏的电视机盖着白色蕾丝罩,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家里有老人。
此刻,这位老人正坐在客厅中央的轮椅上,和蔼可亲地和温初夏打招呼:“小同学好啊,你吃午饭了没有?”
上了年纪的人打招呼总爱问这个问题。
老爷子头发花白,慈眉善目,虽然腿脚不便坐着轮椅,但气色却很不错,让温初夏心里下意识升起了一丝亲近之意。
“爷爷好,我已经吃了。”
她坐在沙发前四分之一的位置,两腿拘谨地并拢,把书包放在大腿上,拿出之前借的书,双手递给李确。
李确接过书,看出老爷子想和客人聊一聊,于是对她说:“那你先和我爷爷聊会儿吧,我先去书房放书,一会儿你再进来挑。”
“好。”
温初夏刚把书包放在一边,就听见老爷子笑眯眯地问她:
“大闺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虽然“大闺女”这个称呼让温初夏有些雷,但她还是恭敬地回答:“爷爷,我姓温,叫温初夏。”
“初夏啊……”
老爷子琢磨着这两个字,片刻后微微点头:“春深初夏是一年四季中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你这个名字取得好啊,清爽,敞亮——我老头子记性不好,你刚才说你姓哪个字来着?”
“温。”
“哦,姓温啊。”
他又琢磨了一下,夸赞道:“温这个姓不错,有股儒雅的意味在里面,后头无论添什么字,组出来的名字都不会难听……欸,你的全名叫温、温什么来着?”
温初夏心想“呵呵呵若我拿出温大便阁下又该如何应答”,一字一字道:“初——夏——”
“什么初夏?”
“……温、初夏。”
“温什么夏?”
“……”
温初夏闭眼抿了下唇,睁开,皮笑肉不笑地说:“爷爷,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我的真名叫马冬梅。”
“哈哈哈哈……”
老爷子手里的核桃盘的飞起,终于承认了:“大闺女,爷爷刚才逗你呢,其实我记性很好,眼睛也清楚,只是腿脚不太行而已。去,去帮我拿一支飞镖过来,爷爷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做老当益壮。”
温初夏心说你个糟老头子调皮的很,起身去给他拿了一支飞镖,在电视机柜的托盘里。
嗖——
飞镖脱手后,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一头扎进靶子之下的鞋架上的一只黑色男士皮鞋。
温初夏:“……”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准头挺好。
老爷子十分遗憾地“哎呀”一声,把手里俩核桃啪地放在旁边桌上,搓着手对温初夏说:“刚才准头没瞄好,大闺女,你去帮爷爷把飞镖拿出来,我再试一次。”
温初夏沉默地看着那只插着飞镖的皮鞋,内心挣扎两秒,起身说:“爷爷,我听见李确在叫我进去挑书,您先等会儿啊。”
“诶?”
她溜得太快,老爷子没能叫住她。
进入书房,温初夏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李确手里拿着那本被周雅宜坐过的《悲惨世界》,低头,鼻尖凑近闻了闻。
咦——!
她顿时一阵恶寒,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在干嘛???”
这爷孙俩怎么一个赛一个的不正常!
李确这才注意到温初夏进来了,因为不明白为什么她反应这么大,白净的脸上表情有些懵逼,眨眨眼解释说:“哦,我发现这本书上有股香味,有点好奇所以就想仔细闻一闻。怎么啦?”
“没、没怎么。”
温初夏真后悔出门前多此的那一举,双手合十,忏悔中带着心塞:“有香味是因为我之前不小心把香水洒到了上面,真的很抱歉。”
“没事,你又不是把书弄破了,不用道歉的。”
温初夏道歉道的这么诚恳,倒让李确有些没来由的小尴尬。
他把《悲惨世界》放到一旁,温和地对她说:“你自己看着再挑几本吧。”
李确家里最大的房间就是书房,四排几乎等房间长的书架排排站立,靠窗的墙边还有两个小的,简直跟迷你图书馆一样。
温初夏随便抽了三本,放进书包里,然后就在门口和李确说再见了。
轮椅上的老爷子见她要走,立刻大声道:“欸大闺女,这就走啦?飞镖你还没给爷爷拿过来呢。”
“飞镖?”
李确闻言左右看了看,没找着,问:“在哪儿呢?”
“那儿呢。”
温初夏略带嫌弃地往他身后的鞋架一指,提醒说:“掉鞋子里了。”
李确扭头一看,还真是。
哪怕作为孙子他也忍不住无语了:“爷爷,你怎么又乱玩飞镖啊,还让人家客人帮你捡,你那准头有多差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老爷子一听顿时不服气了,哼哼道:“这就帮着外人教育自己亲爷爷来了,果然是男大不中留啊……”
李确耳廓一红,忙对温初夏歉意地笑笑,慌乱地解释说:“你别理他,我爷爷他就是这个性格,他这么说是在开玩笑呢,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温初夏完全没在意,也笑着道:“你爷爷挺有意思的,我感觉说不定我老了之后也会这样爱开玩笑。”
“你们不给我捡啊?看来只能我自己捡喽。”说完,老爷子水灵灵从轮椅上起身,步伐稳健地走过来,把飞镖从鞋里拿出。
温初夏目瞪口呆,失声道:“爷爷!您不是腿脚不便吗??”
“你才腿脚不便呢!”
老爷子握着飞镖,挺直胸膛理直气壮:“我坐轮椅单纯是因为觉得轮椅坐着好玩儿,能两手抡着到处跑,你这个小丫头可别咒我啊。”
温初夏哑口无言:“……”
这小老头,活人气息未免也太重了吧!
李确看不下去了,忙把温初夏送下楼。
送完回来,他又进了书房,想把那本《悲惨世界》放回之前的位置。
但书皮散发的香味实在太浓郁了,清清甜甜的奶油桃子,给李确都有点儿整馋了。
他忍不住低头又闻了闻,然后打开一页。
里面竟然夹着张小卡片——
白色卡纸上谈兵用圆珠笔画了一个表情凶凶的库洛米,下面写着一行字: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李确:?
我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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