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物理系招生办的电脑上弹出一个窗口,坐在椅子上的尤澈看着上面的内容,半信半疑地读出了口,“同学请自重……”
一瞬间,记忆铺天盖地地涌入脑海。
和刚才电话对面的人不停歇地讲故事一比,招生办静得能听到针落下的声音。如此突兀的一句话,应该是将裴九昭吓到了,不然怎么半晌没人说话?
尤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看向桌子左上角的座机,屏幕还亮着,说明裴九昭没有挂电话。
他蓦地松了一口气,转而想起来上次循环时总结的两个问题——不说“好好活着”、不挂电话,尤澈清了清嗓子与裴九昭解释道:“不好意思裴同学,我不是说你……”
幸而六次循环将他的脑子训练得思路清奇,下一秒尤澈胡扯道:“……刚才在和别人发语音。”
他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这句话联合“同学请自重”五个字有多么像是普信男,他扯了扯嘴角想跳过这个尴尬的话题。
“……总之,你不要在意……”
尤澈不知对面听了他的话联想到了什么,愉悦的笑声沿着扩音口传了出来,随后裴九昭自来熟地沿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他听了一耳朵,大概讲到了她外公家的保姆的儿子的八卦。
“……”,尤澈无奈地揉了一把脸。
为了防止凶手就在裴九昭身边潜伏着、偷听她的通话,他决定先给警方报案,从书包里拿起自己的手机,轻手轻脚地从招生办走了出去。
他寻了走廊上的一处角落站定,四下没什么人走动,随后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以和上次一样的理由请求警方帮助。
在电话里与小李警官告别后,尤澈将手机从耳边撤了下来,盯着它亮着的屏幕陷入了要不要告知裴九昭真相的纠结中。
如果与她讲了,凶手碰巧也听到,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凶手定然等不及电话挂断,而是铤而走险直接动手。
如果不与她讲,尤澈担心相城区警方与裴九昭一见面,警方说她有危险,而裴九昭说自己没危险,两方言辞不对等后,他就是虚假报案,随后警方就会撤警。
如若凶手足够有耐心,等到了警方撤出居民区……裴九昭还是得死。
有没有一种天衣无缝的解决方法……
如果裴九昭身边一直有一个人,凶手会不会投鼠忌器?毕竟两个人的力量加一起终究是强一些。
那么,他认识的且能联系到的,只有丹伽。
经由上次循环中得知的一些信息,尤澈对于丹伽的怀疑度降低了不少,尤其是在想通了一件事之后。
——如果丹伽是凶手且想洗刷自己的嫌疑,她完全可以今天下午不在家或者去了外地,不在场证明绝对比装昏更有说服力。
他之前怀疑丹伽也是因为她见到裴九昭时的昏倒,很难判定是真昏还是装昏。
而且每次将丹伽这个选项摆在章警官面前时,他似乎都很肯定她不是凶手。
所以,凶手无论是来找裴人中寻仇的人,还是裴人中自己,都不需要与其他人合作,基本上可以将丹伽的嫌疑排除了。
就算丹伽真的参与了,尤澈打个电话一试便知。凶手最怕的就是与现场沾染上关系,之后到了警方那里,如果圆不好谎就会被发现。
只要丹伽敢去裴九昭家里呆着,她的嫌疑自然就洗掉了,且还能作为裴九昭的一个帮手,保证裴九昭的安全。
但是丹伽不能以保护她的理由去,不然会引起裴九昭的怀疑。
大概理清了这点,尤澈用手机拨了丹伽的号码,随后放在耳边。趁着打电话的间隙,他拉开招生办的门听了一耳朵,裴九昭还在电话对面喋喋不休。
尤澈放心地站在了门口,手机“嘟”了大约有七八声后,接通了丹伽的电话。
听到丹伽的声音后,尤澈装作很焦急的样子开口道:“你是裴九昭同学的邻居丹伽姐姐吗?”
林丹伽显然被尤澈的话惊到了,怔愣了一下才回道:“是……请问你是哪位?”
尤澈仔细地想了想,随口胡扯道:“丹伽姐姐,我是裴九昭的同学……就在刚刚她给我打了电话,隐晦地表达了自己正在被监视的情况,随后她间隔地报了一串数字,说她最喜欢的就是邻居丹伽姐姐。”
“我琢磨了一下她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让我给你打电话求助。只是监视她的那个人不知在哪,求您以正常串门的理由在她家陪她一天……也不要将这件事在裴九昭面前提起。”
尤澈应该庆幸,从他之前与丹伽接触过几次来看,丹伽并不聪明。不然,他言语中的漏洞随时能被发现。
比如……裴九昭如若感受到危险可以直接给丹伽打电话,或是直接跑到丹伽家里,何必要绕着弯给他打电话?
丹伽闻言,半天没说话,似是在犹豫,急得尤澈原地来回走了好几步,就差挑明事实骂醒她了。
过了一会儿,丹伽喃喃道:“昭昭……真的觉得我可以救她吗……”
“我不行的,如果我没保护好她……同学,你还是报警吧,警察肯定比我有用。”
尤澈“啧”了一声,相比于刚才的伪装,现在是真急了起来,语气都重了不少,将最坏的情况给丹伽讲道:“我刚才已经报过警了,只是出警需要时间……如果因为我们两个人没有将裴九昭从死亡线边上拉过来,心里真的会踏实吗?”
“……晚上睡得着觉吗?”
丹伽大约是吃硬不吃软的类型,听了尤澈最后两句话吓得抽了一口气,随后怯怯地说道:“只是如果我去了,两个人都被……”
“那也比裴九昭一个人面对要好上许多!”
如若不是尤澈有求于她,只怕下一秒就开始指着她的鼻子骂怂货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将那股闷气驱散,随后苦口婆心地慢慢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与你保持通话,如果背地里的那个人真的动手了,外面有警方巡逻,你们只需朝着窗户大喊……我会录下来他的声音,交与警方将凶手绳之以法。”
“好……好的。”,丹伽深呼吸了几下,又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去了……”
尤澈总不能打击丹伽,只能挑鼓励人的好话娓娓道来:“你和裴九昭都会没事的,信我。”
零碎的声音传来,尤澈知道电话那头的丹伽动身了,也就是说丹伽在他这里基本上就没有嫌疑了。
他趁着丹伽穿过走廊去敲门的空隙,拉开招生办的门,听到了屋内座机扬声器传来隐隐约约的裴九昭的声音。
“吱——”
丹伽拉开了自家生了锈的铁门走了出去,将门关好后通过走廊到达裴九昭家门前。
“咚咚咚——”
丹伽一手拿着通话中的手机,另一只手伸去敲门,连敲几下后喊道:“昭昭……是我,我给你送点零食。”
不知是不是错觉,尤澈总觉得在丹伽从自己家里出来的那一瞬间,屋内的座机便没了声音。
是阴差阳错?还是裴九昭早有警觉和防备?
“昭昭开门……”
丹伽的话还没说完,门内陡然传来摔杯子的声音,随后接连传来桌子被抽翻、上面的东西撒落一地的声音,期间夹杂着裴九昭的痛呼。
从耳朵旁的手机中听到打斗声音的那一刻,尤澈蓦地脸色一变,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招生办,往座机所在的地方跑去。
“……小心!”
然而下一秒,尤澈发现了一件最糟糕的事情——座机的屏幕暗了,电话被对面的人挂了。
他甚至不知道是裴九昭挂的,还是凶手挂的。
手机中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和电话延迟,时不时再参杂着丹伽害怕地呼喊,根本听不清凶手的声音。
怎么办?根本录不到凶手的声音……
尤澈陡然想起来丹伽有裴九昭家门钥匙,事出紧急,也不怕丹伽怀疑,他急忙对着手机开口喊道:“别愣着!回去拿钥匙救人啊!”
“对……我有昭昭家的钥匙……”,丹伽边说边往回跑,从口袋里摸出家门钥匙,送入锁口前手抖得不行,半天对不准。
她甚至急出了哭腔,边开门边喃喃道:“我对不起你……昭昭……怎么开不开……是我没用。”
在几句自责的话语后,丹伽终于将钥匙送进了锁口,她急忙拉开自家的门,冲进去找到了挂在墙上的钥匙。
随后急匆匆地踉跄着跑到了裴九昭家门口,颤着手连开两道门。
尤澈在电话这头什么都做不了,心情压抑地来回踱步,听到丹伽拉开裴九昭家门的声音后立马问道:“裴九昭还活着吗?!”
电话那头的丹伽被眼前的场景定在了原地,别说尤澈的话听不到,就连她自己也像是被人为闭麦一般发不出任何一个音,同时耳朵嗡嗡得。
下一秒,掌心的手机、钥匙全落到了地上,杂乱无章。
尖锐的落地声音刺痛了尤澈的耳膜,随后传来的是电话那头丹伽撕心裂肺般的喊叫。
“昭昭!”
静……
天地之大只剩尤澈一个人一般的寂静。
控制不住的手抖……尤澈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慢慢地将手机从耳边挪到眼前。
通话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地记录着,但是却没了任何声音。
尤澈点开了通话界面的免提,没声音;关了免提放到耳边,还是没声音。
如此反复几次,他不得不再次向现实低头——裴九昭死了,第七次循环失败了。
尤澈一下子倒在了招生办的靠椅之上,连带着椅子往后挪了一段距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
好像过了很久,可偏偏阳光洒进来的角度都没怎么偏移。
摔落在地上的手机蓦地响起了微弱的声音,尤澈回过神来将它捡起来才发现和丹伽打的那通电话还没挂。
“喂喂?有人……”
“嘟”的一声,尤澈将电话挂了。
不用猜就知道,出警的相城区警方发现了裴九昭的尸体以及昏过去的丹伽,却意外地看到丹伽手中的电话还在通话中。
或早或晚,他都要去一趟派出所。尤澈绷着脸,将手机随意地扔到了书包里,随后把招生办的电脑关机。
连数据也不用保存了,反正明天还要再做一遍。
尤澈低着脑袋,像具孑然一身的行尸走肉一般,离开林城大学恍恍地前往上关区派出所。
他进入派出所大厅的时候,刚接完电话的小李上前问他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是尤澈,刚才报案的那个……”,尤澈抬起头看向小李警官,一双眸子无神,喃喃道:“裴九昭死了,我救不了她……”
“是你啊。”,小李想了一下刚想去给章以恩打电话,看着尤澈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又不放心,交代了一句,“你先等会,我去告诉章队不用去林大了。”
小李警官走开有一会儿了,尤澈像是才听到刚才那番话,对着空气回道:“对,让他别跑了,我就在办公室等他……”
随后,他便依着记忆朝章以恩的办公室走去。
小李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发现尤澈不见了,旁边的人指了指章以恩的办公室,他才松了一口气,跟着赶了过去。
他看见尤澈背对着门口坐着,明明是一个朝气磅礴、正当年轻的大学生,萎靡的模样却像是痴呆的八十老人。
走廊传来脚步声,小李回头发现是章以恩回来了,他用手指了指办公室,小声说道:“人在里面,自己来的。”
章以恩点了一下头,绕过小李走了进去,坐到了尤澈的对面。
“尤澈?”,章以恩将手中的一叠文件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于下午四点零二分报案说裴九昭觉得自己被监视了变相向你求助。”
“你是不相信警方吗?为什么又于四点零五分向裴九昭的邻居打了电话?且你说自己与裴九昭不认识,又是怎么知道了林丹伽的电话?还将林丹伽劝说得前往裴九昭家?”
章以恩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像是幻化出了无数把无形的剑,在尤澈的头上扎满。
他蓦地觉得头疼得难以抵抗,弯着腰用双手紧紧按着头骨,再忍受不了就曲起手指猛砸。
他像是忘记了章警官刚才所问的问题,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答非所问道:“我明明这次没有挂电话……为什么裴九昭还是死了?”
“到底是哪里错了?电话、凶手、丹伽、裴人中还是其他谁……”
尤澈这一番自言自语让章以恩皱起了眉头,他抓住这句话的重点厉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裴人中?”
“你认识他?从什么地方认识的?”
“还有什么……这次?难道还有上次?”
然而尤澈还是没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审问,继续喃喃道:“凶手喝过的水杯被砸了……为什么这次会挂电话?”
灵光一闪,他好似陡然抓住了转折点。
尤澈刚刚一直认为凶手动手是因为听到了丹伽敲门,狠下心来不惜暴露自己当着外人的面杀人。
但其实,招生办的座机电话早在丹伽敲门之前就挂了,所以那个时候他很奇怪为什么没听到声音。
只是,如果因为走廊里传来了声音,凶手就要动手,是不是太过于草木皆兵了?而且在之前的几次循环中,到了六点十五才动手,总不会一下午走廊都没声音。
所以,到底是谁挂的电话?为什么挂了电话?
还是没有思绪,裴九昭没道理挂电话。
而让尤澈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偏这次凶手挂了电话,明明他在四点之后只与裴九昭简单地聊了一两句便出去了,根本没透露任何消息。
总不能是因为凶手连他的电话都监听了?那早在他报警时就可以动手了,没必要拖到他给丹伽打电话。
“凶手喝过的水杯?相城区警方并没有在杯子碎片上监测出任何生物痕迹。”,章以恩翻了翻那堆文件,严肃地说道:“我想,通过你的资料来看,你也不需要去精神科看病。”
“如果你不将刚刚所说都交代一遍,嫌疑将会加重,很可能今天晚上回不了宿舍。”
尤澈觉得自己精神都被循环搞得快要恍惚了,也越发无畏无惧了。他甚至面对章警官连句解释都不想多说一个字,反正明天醒来还是“今天”。
他索性直抒己见地说道:“凶手是裴人中。”
章以恩的脸色微变,没有急着开口,反而细细地思索着,尤澈等了有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开口道:“如果裴九昭在通话中向你暗示自己会遇到危险且不明说,很大概率她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
“能够让她在家中有被监视的感觉……”
不用章以恩自己说,尤澈直接将话题接了过来,肯定地说道:“那只有裴人中。”
窗台的鞋印、老式休闲鞋、44码的脚,自然淡定地喝下水杯里的水……尤澈越想越觉得是裴人中。
章以恩身体后仰倚在靠背上,将尤澈来回打量了好几下,伸手将一份报告拿起来在眼前看了一眼,将尤澈不同寻常的问题先抛之脑后,反而问道:“如果凶手是裴人中,为什么还要给裴九昭打电话的机会?”
“垃圾桶中检测出来的是两个人的生物痕迹,为什么中午和和气气地吃饭,反而听到裴九昭和你打电话裴人中便要杀了她?”
“裴九昭如若觉得是她父亲在监视她,为什么要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打电话?为什么不直接跑出门?”
章以恩顿了一下,又将问题绕回尤澈身上,犀利地说道:“你既然知道那么多有关于裴九昭这件事的细节,为什么报案的时候不说?”
“从刚才就一口咬死凶手是裴人中,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确定自己真的与裴九昭不认识吗?为什么裴九昭只在和你打电话的过程中遭遇到了不幸……”
对面的章警官还在不停歇地输出,尤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疼。
从一开始,什么便都是错的。
林丹伽不是凶手,裴人中也不是凶手……那么是谁?难道是他吗?
尤澈甚至都有那么一丝迷茫,凶手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他自己,只是他忘了?
他蓦地想起了那个被打碎的水杯,杯内的水与裴九昭的血相混合最后消失不见,就如同他现在这般,燃尽了最后一滴名为道德的灯油,成为一具行走在崩溃边缘的无主肉身。
裴九昭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要这样牵扯着他?
天下那么多人惨死冤死,他总不能都去救个遍吧?
无论凶手是谁,无论怎样的深仇大怨,他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怎么可能救得了人?
他胸无大志也没什么菩萨心肠,他只想逃离循环、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做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蝼蚁活着。
裴九昭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一个人,不是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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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次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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