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酒精作祟,宋斯年只觉得自己在梦中一直下坠,下坠,最终坠入一片汪洋大河,他孤立无援地攀在一棵大树上,全身上下只余一条单薄的平角内裤,浑身都是树枝和树皮剐蹭出来的血痕,细小的爬虫叮在他的皮肤上,但他既不觉得疼,也没觉得恶心,对死亡的恐惧远远高于了其他一切感受。
举目四望,只见只见湍急浑浊的洪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他喊了“妈妈”“菩萨”“玉皇大帝”“help”“mayday”,能喊的都喊了,到后来,为了保存体力,他已经不敢,也没有力气叫喊了,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从梦中醒来时,他满脸都是泪,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几秒,胸口那种压抑、闷痛感才消失,那种感觉并不仅仅是恐惧,还有很深很深、几乎让人无法承受的难过。
梦境的后半部分,他明明获救了,有人背着他淌着洪水找出路,他明明应该感到喜悦庆幸的,可他为什么那么难过?
宋斯年努力探寻自己的回忆,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那些回忆都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时浓时淡,一旦他想拨开迷雾,往深处寻找,脑袋就像针扎一样疼,一度疼得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那种磨人的疼痛才渐渐消失。
宋斯年闭着眼睛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抓到手机以后费力地睁开眼睛,找到王梦琪的电话打过去,问道:“当年我们一起去东非,是谁把我从洪水里救出来的?”
“是当地的一个向导呀!那时候情况特别危险,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救人,报了警也没用,只有当地的向导,还得是胆子大能力强不怕死的向导才敢在那个时候进水灾地带救人。”
宋斯年不说话。
王梦琪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事儿?头又疼了?”
宋斯年:“嗯。”
王梦琪歉意地说:“我帮你约王院长,等你有空去看看。”
宋斯年当年死里逃生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会在半夜哭喊着惊醒,醒来后就头疼,疼得他惨叫出声,涕泪满面,王梦琪来他家看到他发病的状态,当时就哭了。
那次出行是王梦琪牵的头,她十分愧疚,找了她爸的朋友,湘和医院的王仁院长帮宋斯年诊断,王院长说宋斯年得了创伤性失忆症,记忆模糊是身体本能对他的一种保护,头疼则是他的潜意识对这种保护机制的攻击,他整整治疗了两个月,才能睡个安稳觉。
万万没想到还会再复发。
王梦琪猜测:“是不是最近晓芳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让你压力太大了?你也别多想……”
宋斯年干脆地道:“不是。晓芳这两天状态怎么样了?”
王梦琪说:“情绪是稳定下来了,不过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她还是担心杜峰,我寻思着安排个律师会见一下杜峰,不说有没有用吧,起码让晓芳安心一些。”
宋斯年:“是这个道理,一会儿我把费用转你。”
王梦琪:“唉哟我跟你要钱了吗!只准你做好人好事呢?我和清许轮流看顾晓芳,跟晓芳的感情比你好,我和清许已经商量好了,所有费用我和她一人一半,谁也不许抢,我还去了一趟晓芳工作的酒吧,老板说晓芳业务垫底不灵光,已经把她开了,我呸吧!晓芳那是朴素善良!而且她是在上班的时候、在上班场所遇到的事,老板也有责任的,他好好当个人我也不找他,不干人事还想跑?”
看样子,王梦琪完全能解决杨晓芳后续遇到的一些问题,他本想将有新线索的事告诉王梦琪,但他毕竟还不确定新线索是什么,能不能真正帮上忙,未免空欢喜一场,还是忍住了没说。
酒店的管家送了早餐过来,宋斯年顺便问:“隔壁房间的客人呢?”
管家说:“您是说韩先生吗?他凌晨四点就退房了,没办法,事业上升期的艺人实在太忙啦,这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呢,不过,您这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随您高兴。”
宋斯年:“我又没什么住酒店的癖好,他别的还有没有说什么?”
管家回想片刻,确认:“没有。”
宋斯年顿时牙痒痒:“这厮不会是骗我的吧?”
他正打算打个电话去质问韩策,就收到了一条陌生信息:「把我的微信拉回来,我把那个女孩的信息发给你。」
宋斯年寻思着,拉就拉,大不了拉回来再删。
第二条陌生信息又来了:「拉回来了就再也不许删除,不然老天保佑你小弟弟失活。」
宋斯年:“……”
杨伟就杨伟吧,还失活,显你有文化是吧?
但是没哪个男人敢拿小弟弟发毒誓,也不是迷信,就……万一呢?
宋斯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韩策的微信好友加了回来,韩策迅速发过来一个时间地点,宋斯年在地图上搜了一下那家茶馆,距离酒店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他吃个午饭过去完全来得及。
吃完早饭后,他正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审判张天的破烂新书呢,韩策突然一个视频弹过来,宋斯年吓得手一抖,飞奔到落地镜前照了几下,扒拉了两下凌乱的头发,再躺回沙发,做出一副随性而不耐烦的样子接通了视频。
韩策正在保姆车里,皮衣银发造型,耳垂上戴一枚逆十字的耳钉,像个来自未来时空的战士,整体妆造太震撼了,宋斯年自认长得不差,但跟韩策各种艳光四射的造型比起来,他就像个灰扑扑的路人甲。
刚才那两下扒拉完全做了白工。
好难过,外表跟韩策的差距也越来越大,真叫人沮丧。
宋斯年盯着韩策的脸,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得意起来:“嘿!韩策,你是不是破相啦?”
韩策:“嗯?”
宋斯年:“你的眉峰有个小疤。”
韩策:“嗯。”
他突然撑着脸笑了起来,宋斯年傻眼:“……你有个疤你开心啥?别不是缺觉把脑子也搞坏掉了?”
韩策说:“我圣诞节那天就有这个疤了。”
宋斯年:“啊是吗?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韩策:“骗你干什么,不信你问许昊然。”
宋斯年:“关许昊然什么事?”
韩策难得这么好心情,囫囵说些没营养的废话,但宋斯年可没这个耐心,催促道:“你打视频给我是闲得没事干吗?就说这些?我还以为你有情报要分享。”
韩策好声好气地道:“确实也有些信息要告诉你,你下午要见的姑娘叫俞茉莉,也是那林的苦主之一,最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年龄,她还没过十九岁生日。”
宋斯年惊讶地问:“那她……那个的时候多大?”
韩策:“十七。”
宋斯年:“那林真是个畜生!畜生都不如!”
韩策:“俞茉莉家境挺好的,她说她有证据,但她家里似乎挺反对她维权的,你好好跟她聊聊。”
宋斯年:“嗯,你眼睛里好多红血丝,多久没睡觉了……不是,你怎么又笑?有什么好笑的,搞不懂你。”
宋斯年中午去路边的野摊吃了两个炒菜,口味超出他的预期,他就吃得有点多,干脆散步去茶馆消消食。
茶馆开在黄金地段,门头“茉莉茶馆”做旧设计,十分有古韵,宋斯年进门后发现上下两层茶楼都是仿民国的装潢,服务员也都绑一根麻花辫,穿民国女学生式样的制服。
宋斯年跟接待他的姑娘说:“我跟人有约。”
姑娘立刻说:“您姓宋?”
宋斯年点点头。
“宋老师这边请。”姑娘立刻把他引进了楼上的包厢,“和您有约的是我家老板。”
宋斯年一想到俞茉莉才十九岁,真心赞道:“你们老板真是年少有为。”
姑娘并不接话,反而深深地给宋斯年鞠了一躬:“恳请宋老师帮帮我们老板,我们都知道老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从没隐瞒过,也不引以为耻,但她实在太痛苦了,事情发生后,她就没再上学了,大老板为了不让她闹,也为了安抚她,给她开了这家茶馆,但我眼瞅着她都快抑郁了,您粉丝多,音量高,社会影响力大,求您帮帮她。”
宋斯年扶起姑娘,道:“我会尽己所能。”
五分钟后,俞茉莉姗姗来迟,她穿蓝色学生裙,麻花辫用布手帕包起,人如其名,就像一朵清新淡雅的茉莉花。
跟俞茉莉交谈之后,宋斯年来之前的预想全部推翻。
俞茉莉是个跟杨晓芳截然不同的人,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遇到的困境是什么,又需要宋斯年给她哪些帮助,宋斯年打的所有腹稿都没用上,因为俞茉莉不需要安慰。
把那林送进去蹲大牢就是她唯一的安慰。
俞茉莉在出事之前是个非常叛逆的女孩子,抽烟喝酒蹦迪,她全都干过,她是跟朋友去酒吧碰到的那林,不过她不知道他叫那林,只是随便聊聊,那林很会聊天,而她戒心不足,就被他下了套,醒来以后,那林就消失了,她不知道他的姓名、电话、职业,她爸妈又不让她报警,还口口声声“为了她好”,她发疯,在医院大吵大闹,周围人看到她的蓝头发和粉指甲都用一种“她这样不奇怪”的眼神看她,令她绝望,最后,她以割腕威胁,爸妈后退一步,同意她去检验科留下了她体内精`液的生物数据,还有她体内的迷药残留数据。
她最近看《见春光》关注了韩策,一看到韩策转发宋斯年的那条微博,她就确定那林就是那一晚侵犯她的人,于是她立刻就给韩策发了私信。
她一直幻想着,成年后,她就能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但爸妈不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勇气似乎也越来越少,幸好,终于有外力能推他一把。
她告诉宋斯年,她愿意配合他完成对那林的指控,但她这么做以后,父母极有可能跟她断绝关系,她现有的一切都将被父母收回,她需要宋斯年支付她的一切维权费用,并帮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让她在维权后还能生活。
宋斯年干脆地道:“等这件事了,我资助你重回校园。”
俞茉莉诧异地看向宋斯年,问:“您认真的?”
宋斯年郑重地点点头,道:“当然是认真的。”
俞茉莉消化了这份惊喜后,大大方方地说:“那等我毕业以后,挣钱还给您。”
宋斯年当然不会要。
事情谈妥以后,接下来喝茶聊天就很轻松了。
俞茉莉告诉宋斯年,被侵犯并不是最让她痛苦的事,她没有太严重的贞操观念,也不觉得被侵犯都是自己的错,最痛苦的是父母不让她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她开始怀疑父母对她的爱,后来逐渐发现,她所以为没有条件的父爱母爱都是有条件的,要她当个听话的女儿,要她维护家庭的颜面,他们甚至也不太关心她内心深处真正的需求和想法,只要她“安分点儿”。
俞茉莉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已经枯萎了。
跟宋斯年聊完,俞茉莉积年的郁闷一扫而空,眼睛都变得有神了,刚开始接待宋斯年的姑娘又过来倒茶,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刚才宋斯年和俞茉莉的谈话。
宋斯年善解人意地说:“时间留给你们,我就不打扰了。”
俞茉莉就像刚才那姑娘一样,深深给宋斯年鞠了一躬:“谢谢宋老师。”
宋斯年走出包厢,整个茶馆的姑娘无论在干什么,在楼上还是楼下,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深深给宋斯年鞠了一躬。
宋斯年既感动,又受之有愧。
他给俞茉莉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等俞茉莉跟姐妹们告别,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他会带俞茉莉回清州,聘请律师,和杨晓芳一并起诉那林。
他现在也明白,韩策喊他不远千里来吃夜宵,不仅仅是要他陪着过个生日,也是叫他来跟俞茉莉见面,了一桩心事。
出了茶馆,他给韩策发了条微信:「微信我就不删了。」
韩策秒回:「不用谢。」
宋斯年:「切,我谢你了吗,自作多情。」
隔天一早,宋斯年还在睡觉,就有人敲他房门,竟是穿着单衣背着单肩包脸肿成猪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俞茉莉,宋斯年一下子吓醒了:“我靠你怎么这么快!不对,这么早!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得很。”
俞茉莉性子急,昨天下午跟茶馆的姐妹们告别,晚上回家就跟爸妈闹开了,她妈打了她,她硬生生忍着没还手,眼泪都快哭干了,也跟父母口头上断绝了关系,一大早就收拾东西来找宋斯年了,别的什么都可以不带,当年的检测报告她必须带着。
俞茉莉外表看上去狼狈,其实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宋斯年倒是挺为她操心的,立刻叫了客房服务,让人送了全套保暖衣物过来,自己迅速洗漱好,去酒店大堂呆着去,把房间让给了俞茉莉。
韩策给他订的套房足足一百多平,当然够两个人呆着,但他作为年长一些的男性,理应为俞茉莉考虑,主动避嫌。
俞茉莉洗了个澡,休息了一会儿,竟然要跟宋斯年现在就回清州。
宋斯年无语:“你自己照照镜子吧,现在这样能过安检吗?”
俞茉莉:“可是、可是……”
宋斯年道:“这是韩策开的房,他有的是钱,你安心住着吧,我再去开一间。”
他美团上看了一眼,一万二一晚。
也不是住不起。
但他刚刚承诺资助俞茉莉,预计要花出去一大笔,这种没必要的花销还是能省则省,于是他就去五十米开外的三星级酒店开了一间五百的。
晚上韩策又跟他视频,接视频之前,宋斯年拿着手机满房间的乱转,找像那个一万二一间房的角度,可惜这一间总共就二十五平,怎么找都不对味,他心想,早知道就再开一晚一万二的了,他差这一万二吗?要是因为这一万二被韩策嘲笑,那他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宋斯年干脆狂奔出酒店,在室外接通了视频。
视频里韩策仍然带妆,估计刚下工,他看到宋斯年气喘吁吁地走在路边,十分诧异:“你不是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吗?”
宋斯年嘴硬:“谁说的!我可喜欢跑步了!”
韩策:“那你跑一个给我看看。”
宋斯年:“你让我跑我就跑?我怎么那么听话呢?”
韩策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突然脱起了衣服、长裤,宋斯年清晰地看到他的人鱼线从镜头前一擦而过,他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荡漾。
但韩策脱得剩一条内裤以后,就拿起了手机走到卫生间卸妆,视角重新对着他的脸。
宋斯年的内心波澜起伏:“姓韩的,你能不能文明一点,一言不合就脱裤子,我们有那么熟吗?再说了,你也不怕我录个频,流出去分分钟毁了你。”
韩策淡定地道:“录就录,随你高兴。”
宋斯年:“……”
韩策:“我身材好不好?”
宋斯年:“……不好。”
韩策:“不好你盯着看?”
宋斯年:“不好就不能看?我还喜欢看狗呢,狗也好看?”
韩策:“我要洗澡了,要不要继续视频?”
宋斯年:“你可要点脸吧!”
韩策:“晚上看小黄漫注意安全,别把网警电话招来。”
宋斯年:“滚!!!”
宋斯年心浮气躁地回到他五百块的宾馆,现在他已经注意不到宾馆的环境了,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宋斯年的人鱼线,他越克制自己,越是欲`念萌动。
不得已,他打开了他肮脏的收藏夹。
他从青春期发育成熟到现在,一直单身,有生理需求很正常,自然也有一些“素材”用来解决生理需求,像许昊然喜欢看片儿,宋斯年觉得片儿太过直接粗暴,缺乏了一些想象的空间,所以他更喜欢一些小文章,小漫画。
本来,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小秘密,但他刚刚接触这些的时候,一个人躲在书房悄摸摸下载,韩策来找他拿习题册没敲门,直接闯了进来,就和宋斯年电脑屏幕上的漫画面面相觑。
那漫画是3p、双性、产子、产乳,画风精美,而且是宋斯年喜欢的唯美风。
韩策的表情裂了。
宋斯年耳朵都快滴血,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叉掉屏幕上的画面,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他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的内容跟正常的他没有任何关系。
韩策神思恍惚地回了家,在那之后也没提过这件事,宋斯年还以为他早就忘了。
如今,宋斯年已经能正常看待这些无伤大雅的“素材”,当年那部唯美风的漫画一直是他电脑里的珍藏,就是手机经常被夹,他只能挑收藏夹现有的一些“素材”看,看着看着又颇为心惊胆战。
总有个念头时不时地冒出来:“不会真有网警打我电话提醒我注意安全吧?”
别整得上新闻,「知名作家深夜看黄遭网警警告」,那他真是没脸活下去了。
但不看又解决不了。
煎熬得要命。
都怪韩策。
他做梦都在对韩策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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