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唇角的血用手背抹去,又垂头费力咳嗽了两声。郁青时站不起来,丧着气说:“沈道友,拉我一把。”
确认此处暂时安全后,沈广白才回身将他扯了起来:“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以郁青时的能力,单是御剑从域外赶来,哪怕昼夜不休,也不至于虚耗至此。会这样,是因为他的体内有未好全的积伤。有些是新添的,看情况是不久前的事,部分是陈年旧伤,未经足够的调养,一直半好不好地吊着。
郁青时的回话中含着些许严肃:“西域现在是愈发不太平了,域外的妖魔领域在扩大,常有人被卷出去,出去寻人时难免要与妖魔缠斗,哪怕是我,近些年,也会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他虽出身小门派,却已经算是仙门中年轻辈的翘楚了。
人魔抗衡多年,时常两边都讨不着好。妖魔以吞噬为生,渐而壮大,人却不同。人修炼,是求顺天应地,遵于天道,论天资机遇,任何一道突破,都急不得,也急不来。
至于他的旧伤,谈不上严重,自小在外头游历,遇魔杀魔,从没把伤当回事,他说:“我心里有数。”
随后他扯了扯嘴角,表露对于沈广白的不满:“况且,你不是早看出来了吗,现在才关心我,是不是有些迟了。”
沈广白不理会他的假抱怨,问:“你们那面镜子从前可有灵识?”
郁青时不知他为何会如此问,“既是仙门法器,自然有灵。”
沈广白却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如人开智。”
灵器之灵,大多是与主人间潜移默化的默契,令灵器跟随主人的意志行动,以达人器合一。但,一旦脱离主人,便是件死物。
郁青时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它已成了有意识的魔体?”他换了说法,“不曾有过。”
虽说这是他师父常用的法器,但是品阶不高,连本命法器都算不上。这么短的时间内令一物脱离主人开智,这有可能吗?
其实沈广白心中还有一种猜测,秦怀曦入魔了。但希望不是如此。
才说上几句话,郁青时又难受地咳嗽起来,他同沈广白也不客气:“方才那种药你还有没有?再来点。”
沈广白对此倒是有求必应,从腰间扯下个锦囊丢给他。这是个乾坤袋。
郁青时取出丹药后,毫不有疑地塞进嘴里。他的法子行不通,现下只能看前辈们要如何决断。
只是他难免在背后露出失望之色。他怀着一线希望至太华宗,但现下看来,他师父及一干门下弟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忽听见外面的江松涧说:“此镜可否容我一观?只是我如今无法入阵内,需各位协助。”需以阵法将镜门逼到他眼前。
这位宗主是个温雅人,但在青云台血案中,不仅江松涧年膝下仅五岁的幼子被邪魔挖眼而陨落,他自身的根基亦受损,境界跌落,一门宗主的实力或许还不如如今的太华宗大弟子沈广白,这番遭遇难免令人唏嘘。
十几载已过,既已是时过境迁,得知是眼门后,江松涧站在阵外,神色平淡,向前迈了几步。
他身边跟着的小弟子,只有十来岁,在魔气冲出后,正是紧张兮兮地警惕不停观望四周。向春晖的任务是要保护师父!
江松涧在凝视了魔雾片刻后,却对小弟子说:“春晖,你退后十步。”
向春晖似是不明白地看向江松涧:“师父,为何?”
出门前,他被叮嘱过,不得离开师父身侧。他心想:“我要同师父一起。”
江松涧朝他一点头,表示无事:“去吧。”
向春晖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凡是江松涧说的话,他都会照做。一番犹豫过后,终是在江松涧安抚的目光下,他一步三回头,略带迟疑地朝后退了去。
魔气密集处,就更像是沉重的湿布一般,一不留神,就会被裹入其中,于凡人而言,于毒雾无异,一旦沾染上,便会在顷刻间被侵蚀。
清云道人站在其中,如山石一般不可动摇。“江宗主,稍后我会将镜门驱至你面前。”他依旧叮嘱,“切要小心。”
以清云道人之力,完全可将此镜摧毁,斩断魔气溢出的通路。但此眼门还有旁用,故只以阵法将其挟制在其内,以待时机。
江松涧站在原地等待清云道人催动阵法,他身上一直没有强大的灵力流动,但根基及所习道法均为柔和纯净,在以吞噬为生的魔物眼中,应当也算是个好吃的对象。他先说:“有劳。”转而又对几个阵中的小辈道,“几位师侄也快出来吧,魔气之中,不宜久留。”
待会儿他会引眼出镜,不知是否会发生变故。不要被误伤才好。
清云道人对此无异议,吩咐道:“广白,带人出去。”
受伤的郁青时,无法反抗地被沈广白一提溜丢了出去。
至于谢谣息,沈广白几个跃身跳来她身前,身形灵活飘逸,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大师兄的功力这段时日里似乎又精进了不少。
这时没有其他人,师兄妹二人还能寒暄上几句话。虽说二人归属于不同师父门下,但沈广白自幼习剑,而他的师父决明子只懂医不用武,故沈广白的剑道同样承自清云道人,与谢谣息是一脉相承。
谢谣息先问:“师兄何时也变得遮遮掩掩了?”
沈广白在心里不置可否,嘴上是道:“我一向如此。”
潜心修炼,不论是非。自许多年前起,他一直如此。
殿外的水镜由沈广白操控,加之魔气干扰,此时他们说话,只有对方能听见。
沈广白却点破她:“其实你在紧张。”
被沈广白一说,谢谣息微垂的眸下,唇线更为抿直了些。
正如所言,她从一开始就不如她表现的那般平静。紧绷的神经从未放下来过,轻易就能被看透。
沈广白说:“世事无常,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本就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不明真相,那就去寻找一个真相。”他的声音在阵中渐而变轻,“只是,如今这里,”太华宗,“大约是无法给你想要的答案了。”
谢谣息若有所思。
经过方才的动静,镜子躲得更远,飘在半空里,偷听他们说话。被沈广白清泠泠一看,就如稚童与人躲迷藏,躲到黑雾的包裹中去了。
说完,不再多留,拉住谢谣息的胳膊向外奔去。太华宗所创的阵法,他二人再熟悉不过,有沈广白挡在前,甚至无需停下辩位,一路畅通。
出阵回身之时,只见魔雾聚拢成柱。
在他们迈出阵心后,清云道人也跟着动了,一息之间,他就已出现在谢谣息方才所站的位置。
那是阵眼所在之处。
阵法变动后,急骤地向一处收缩,扑面而来的风浪,如急刀刮面一般,让人短暂眯眼。
来了。
阵边,江松涧负手而立,一动不动。一阵剧烈碰撞后,等待那面镜子缓慢地从黑气中凸显出来。
可向春晖眼见他师父被急促旋来的魔气包裹住后,急忙拔出剑,跟着冲了进去。即使他知道师父有法器傍身。
冲入后,眼睛瞬间被迷住,他急忙闭上了眼,胡乱用剑在身前劈出几下。
浓郁的魔气似乎真被他砍散了些许。
待到缓过那股刺目的疼劲,睁开眼变得清明后,发现他已是在江松涧身后,紧接着被一个凸出来的眼球吓了一跳。
那眼珠停在江松涧面前,不过几寸距离。而江松涧的右掌血淋淋的,却是顺势将自己的血喂给镜子。
眼球的瞳仁缩紧,幽黑,小,眼白极宽,布满乌黑的如蛛网的血丝,又像是它用来吸食的管。吸了活人血气后,它也似是活过来了般,从镜面中探出时,左右转动,像是在窥视旁人,显得贼眉鼠目,又像是在向江松涧挑衅。
至于为何,在一个昔日的正道魁首面前,废他修为,取他孩子之眼,堂而皇之炼作魔器,再用此器屠他门人,为害天下,于魔而言,大约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到此,就不能再靠近了。
向春晖见江松涧流血,又急又慌,忙去为他包扎,目光撇向那眼珠又缩回来,紧张地疑问:“师父,这是师兄的……?”
这是他师兄江星燃的眼睛吗?怎会是如此?
江松涧看过后却摇摇头,对众人说道:“此眼门,非是小儿之眼所制。”
当年在青云台上,邪魔取目后所制的眼门,不过两粒,凡瞳光映照之物,点物成魔。练成眼门的那双目非天地之灵难成,哪怕在被瞑途炼化后,也是如琉璃玉石一般。
作为父亲的江松涧再清楚不过。
但这也不是一件好事。现下看来魔族的野心却怕是不止于此,他十分乐衷于捏制这些骇人的魔器,以满足他的恶趣味。
这道临时造出的眼门的威力不盛,远不及昔日用江星燃的双眼制作的那两枚,却已见端倪。“瞑途已能炼化常人之目,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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