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朦胧的夜幕,二人目光不善地对视上。
“性命无虞。”
她不会死。
这是清云道人在替谢谣息疗伤后留下的话,如今沈广白将它同样转达给了谢茵。
沈广白说这话时,收了剑,剑鞘和袖口护腕在月光下反射出泠泠冷光,他迈步走进殿内,与谢茵擦肩而过,眉峰微蹙。
此殿各入口早已被他封锁,留下了剑识,凡有人强行通过,他的有兰剑必会有所感应。
但,殿内外禁制均是完好无损,除开平白多出一个人,别无异样。
于是他话锋一转,狐疑道:“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谢茵抿唇,唇线慢慢绷直,未回答他的问话,她能绕过沈广白,悄无声息地进殿,自有她与谢谣息的约定。
她来,就是想亲自确认下谢谣息的安危。
但亲眼见到后,她望着谢谣息,眉头紧锁,眼前的阵法大约是能隔绝五感,纵然里面雷霆万钧,鲜血淋漓,大殿内依然极静,连一丝血腥气都透不出来,用作是粉饰太平的假象。
就凭谢谣息这个状态,换个人,或许早就没命了,只该庆幸她有着远超旁人的纯质修为,可就算像如今这般,也只是在极力用其他的代价吊着一条命。
万一......
这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亲人,谢茵做不到心平气和,袖下双拳微握,说:
“歃血为誓,求成仙道,以望终能济泽苍生。”
“自髫年起,父母仙逝不过月余,她便要孤身到这山上来修炼,为断凡世因果,不得轻易与人相见。”
可数百年来,也没听说过谁真的从凡人修成了真仙,这是一条未知的迷途。
她忍不住要发出一句质问:“我是她姐姐,总该有权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吧?”
在旁人眼中,谢谣息的修仙之路,大约是开了挂一般的存在。
进阶升段快如喝水。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宝剑灵器信手拈来。
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顺遂的修士了。
这次渡劫的事,堪比天道给她的一个沉重的下马威。
清云道人收她为徒时,曾问过她一句话:
“谣息,你能成为当今这天底下最强的修士,这是天赋赋予的能力。但,在此之前,为师先要问你一句。”
“你想吗?”
“入我宗门,成为最强之人,也注定要背负着天下人的命运。”
当时的谢谣息没有回答她想或不想,而是稚子朗声脱口而出,荡于殿前,未有片刻犹疑,说:“弟子愿意。”
背负命运,斩邪魔,宁死而不息,她愿意。
从那时起,便注定了,她这一生,必得有无畏无惧之心。
识海乃人心境所化,越是修为强盛的修道者,越发心如磐石,识海屏障坚不可摧。
像谢谣息这般,自被雷劈后,整个识域裂成两半,混沌黑气冲天而出,在一干云霞璀璨里仿若天灾降世,且完全脱离她这个本尊掌控的,实属罕见。
灵体意识无法得知外界的日升月落,谢谣息只能以灵气绕体流转的轮次囫囵记时,顺带不忘修炼。
自她灵神复苏大约已有十来日,才能让自己的灵神趋向稳固,不再如浮萍一般随波飘荡,方能自由游走于识海中。
但这委实极不寻常。
谢谣息跳过去,靠近沟壑,冲出的黑气颜色极深,底下仿佛是无穷尽的深渊,外部却被一层浅淡的金色丝线裹缠,拧成一团冲天麻花状。
她将手掌伸出去,积蓄灵力,一点指尖灵从她指尖跳起,用最快的速度跃入那黑气中,却瞬然如炸火花似的湮灭。
这感觉与那时候极像。
天劫降临时,雷电如蛇口扑来,与她注入于剑锋中的灵力对上后,灵力无法结成形,反而噼噼啪啪地像炸鞭炮一般被震碎掉,是以被消耗得极快,无法发挥出全力。
只是当时电光火石来得太快,她招架不及,顾不上细思,如今想来,却是有些蹊跷。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天雷侵入身体后,她的灵府失控,如今该是自发碎成了渣渣才是。
古往今来,因渡劫失败而命殒残废的修士不在少数,无人能断言可万无一失。
但现今,这两股灵力却同时积蓄在她的身体里,被某种力量拉扯着,才能处于平衡中,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谁。
处在识海中的谢谣息,依旧穿着她平日里常备的那件素净道服,头顶虚幻出的烈阳悬日,金光灿灿落于她的身上。
她的识海所化出的景象,正是息雪峰前的一川汪洋云海。
这是她生长之地,也是她最为熟悉的地方。
也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了,她会渡劫失败,恐怕大家都始料未及。
想用灵力压制却无效后,谢谣息只能在原地打坐,闭目,排除杂念,蓬勃的灵力如水在她身侧翻涌。
又经过漫长的时间后,一柄长剑幻化在谢谣息的膝上,剑身金光流灿,熠熠生辉。
谢谣息将手放在剑上,轻抚过光华的剑身,山河剑与她相伴多年,剑灵有识,与她心意相通。
她仰头望天,手执剑灵,踏云而跃上,负手立身于白皑皑的云层上。
由上而下望着这黑色沟壑。
既然看不破,那就让她斩断它。
谢谣息毫不犹豫地抬剑,靠着这段时日里积蓄的力量,牵动识海里属于她的那部分灵力,口中念诀:
“诸天有灵。”
随着这一句掷地有声的口诀后,云崖山满山共鸣,树梢枝头,鸟雀惊飞,白雪簌簌扑下,抖落了满地。
与此同时,外界的谢谣息身侧,山河剑颤鸣震动,再次化作画卷,如游龙一般,围绕着谢谣息盘旋而上。
一惊雷凭空砸下,突如其来地,将息雪峰主殿屋脊正上的白明珠给斩了个粉碎,屋脊亦被毁去一角,破坏了这顶上本是仙气飘飘的意境。
恢宏的银殿内,谢谣息有清云道人留下的金莲和山河剑剑灵相护,爆出的力量与天雷抵消,配上惊蛰雷鸣,在息雪峰上炸出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也将她面前几步远的地面上炸出个大坑。
殿中的法阵终是承受不住这股冲击力,破去。
用来固阵的五颗明珠,在这一声后,也彻底失了光辉,被震飞出去,稀稀散散地滚落在地上,发出前后不一的几道咕噜声。
谢谣息睁开眼时,未散的罡风迎面扑来,快到来不及反应,直逼她呕出一口血,扯了扯嘴角,无意识地嘶了一声。
疼,哪哪都疼。
她如今的样子,仿佛是去九重炼狱里受了一遍极致的鞭刑。
这阵仗闹得颇大,弟子们却不敢轻易近前,在外围观踟蹰。
这回沈广白听闻动静赶到时,谢谣息正半蹲在被雷砸出的焦黑坑前,目光沉沉,往嘴里叼着药瓶,一股脑全吞了下去。
少年修士凌乱且挂着血痂的黑发,被一根系带紧紧束起,只在额前落下几缕半长不短的碎发,微遮已有剑眉星目雏形的青稚面相。
高马尾长发底下是一具介于少女与成人之间的劲瘦身姿,身外裹着未干的白衣血袍。
但药力的作用与修士的修为会相辅相成,几乎不用再做其他动作,谢谣息的伤口,自她醒来后,便急速愈合结痂,不再流血出来。
只是这模样,看着狼狈了些。
见她无事,沈广白去把那几颗遗落的珠子拾了起来,拂去灰尘,收进袖囊中,问:“可觉得有不适?”
至于护体金莲,在保了谢谣息受到的最后的致命一击后,已彻底消散殆尽。
谢谣息未着急起身,她抱着剑,在看那坑底残留下来的灵力,心想,果真跟她识海中的那团不知名的东西是同源。
同时应道:“我无碍,多谢师兄挂念。”
皮肉伤,对于惯来皮糙肉厚、恢复力极强的剑修而言,算不得伤。
她如法炮制,想生成一点指尖灵,却瞬间被刺了一下,在她的指心茧处留下一个小小的烧焦印记。
那点灵力在她眼前瞬时被吞没了,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也太快了,比在识海当中时还要迅速。
饶是谢谣息,也盯着手指那处,微愣了片刻。
她还想再试,却被沈广白拦下:“你刚恢复,不要妄动灵力。”
在她发愣间,屋脊上厚重的白雪从头顶上再也维持不住,滚落而下,正巧砸在她的背脊上,融化作冰意,隔着外裳,并不强烈,却反常。
她这才注意到这积雪。
“外头下雪了?”
仰面望去,方才的天雷将殿顶破了个大口子,鹅毛大雪在其中如大朵飞花般落下,半晌就密集地布满了整个天穹。
有少许穿过洞口,飘落至殿内,只是在落地时,顷刻间便化作水痕消散了。
这是距她渡劫那日过去了多长时间?
谢谣息这才想到要问:“师兄,我昏过去了多久?”
沈广白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本欲晴的天气顷刻间又洒下大雪,他先回答了谢谣息的疑问:“半月有余。”
紧接着说:“师伯想见你,去换身衣裳,跟我走吧。”
正好谢谣息也有疑问要请教她师父清云道人,既然如此,她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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