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诉机宗内。
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一位断肢残腿之人。
萧宓尔立在她身后,微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水流潺潺,清静安宁。
纵使那人缺了一手,断了一脚,也依旧改不了她沉静的性格。若是旁人,被废后大多颓废,但她不同,眼前这无风无浪的流水,正是她内心的显像,平静,但不会停息的流动。
不知来处的风声一点点靠近,最终落于水面,轻点一二,又朝远方吹去。
她沉寂已久的内心,难得起了些波澜。
“宓尔,你担心你弟弟吗?”
随着荡起的水波叮咚,那人开口。
萧宓尔摸不清楚这人的想法,但也不会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内心,自然是实话实说:“当然。”
那人一笑,鼻息呼出,难得的愉悦。
“那你去吧,掌门那边我来交代。到底有镇邪真仙在,仅凭那几派怕是镇不住。”
萧宓尔有些喜悦,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诧异、是疑惑。
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位,是诉机宗曾经的天之骄子,曾一度被认为会担起诉机宗大任的第一弟子——郁皎月。但多年前一场意外,使她残了手脚,连带着一身修为尽毁。那之后,她就隐退于仙门诸派,不问世事。
这还是郁皎月残疾后第一次主动找她来。
“要将作乱的妖邪带回来吗?师姐。”
郁皎月望了水流片刻,理所应当地道:“我想你带不回来。”
萧宓尔问:“因为有鱼怜相?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差她多少。”
郁皎月笑了,避开这个问题:“其实我压根不赞同你们将鱼怜相也在随州的消息告诉那些门派,但事到如今,既然已经说了,还是要保证一下他们的安全才是。”
“我知道,纵使我不叫你去,你自己定然也会偷偷摸摸地去,而且,我没看错的话,你已经联系过和云君了?”
定然是讯息路过此地被瞧见了。萧宓尔心道。
“是。”萧宓尔解释:“鱼怜相是何等人也?纵使那里的妖邪与她无关,但她修行那样的功法,若是贪念起,吸食了那里的妖物,该如何是好?我们不能去赌她的正邪善恶,将选择放在别人手里最是愚蠢。如今的鱼怜相已然不好对付,若是再任由她毫无节制地吸食妖魔,百年、千年之后,她再想做什么,世上将无人能阻止。”
“我知道。”
萧宓尔又道:“我想师姐都清楚,既然清楚,就该知道此行必须,我不说对鱼怜相如何,但那里的妖,我定是要带回来的!师姐觉得我斗不过鱼怜相,那聊斋主呢?”
郁皎月无奈叹息:“和云君不会对鱼怜相怎么样的,师妹。”
“师姐何出此言?”
萧宓尔飞速靠近,见聊斋主与鱼怜相一副故人相见的模样,哪还不懂。
原来是旧相识。
剑势起,一道长剑破空,极速刺向鱼怜相。
“嗯?”
鱼怜相淡淡瞥了一眼,“真来了啊。”起阵去挡。
居然能瞬间成阵!
萧宓尔眼皮抽动,下一刻,意料之中的,法阵从四面八方聚拢法力,意图捆住她的剑势。
做梦!
萧宓尔足尖轻点房檐,借势侧开,堪堪避过。但剑势已成,无可消减,她一咬牙,强行改变剑招,由刺转扫。
轰隆一声!
径直冲向鱼怜相,硬生生将她轰了出去。
灰尘大起,四周一片灰蒙蒙。
聊和云见状,神情难得严肃。
“镇邪真仙,如何啊?”
萧宓尔悬在半空,朝灰尘之中高声道。
昏暗中,一道若影若现的黑影缓缓撑起身,移开压在身上的木板,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尘,不紧不慢踱步而出。
“还不错。”
鱼怜相重新走进众人视野,饶有趣味地望向上头萧宓尔:“你叫什么?不远万里跑来给我这么一个下马威,想做什么?”
萧宓尔抱了抱拳,道:“我名萧宓尔,乃诉机宗长老。方才一剑多有得罪,还望真仙海涵。至于我所求,不过希望真仙将那几只妖物交由我诉机宗处理。”
鱼怜相偏了偏头:“凭什么?”
萧宓尔不卑不亢:“就凭今日在此,你带不走它们。”
鱼怜相朝聊和云的方向瞄了一眼,又朝那几位掌门人的方向瞄了一眼,最终目光落回萧宓尔的身上。
“你确实很强,和云君和那个……”点了点闵珈:“白玉渊传人也很强。”
两手一摊:“但没办法啊,今天来了那么多废物,你们还得抽空保护他们,不是吗?”
“万恶不赦鱼怜相,真能拿他们当挡箭牌呢。”
萧宓尔这才抽空环视一圈,却惊讶地发觉那几派不知何时竟没了战意,尤其是四封山掌门,经由先前鱼怜相那么一吓唬,早已惊惶。
“萧长老别看了,又非人人都是觅闲,这几派也并非霜汀宗。真以为在意识到死亡后,他们还有胆子和我对着干吗?”
鱼怜相嘻嘻一笑,不动声色回到萧芫良身旁。
“你应该多叫几个人的。”她小声对着萧芫良的耳朵吹气:“这些废物没什么用,真正会咬人的狗往往在咬人之前……是不叫的。”
“芫良!”
萧宓尔看着鱼怜相重新出现在萧芫良身侧,瞳孔骤缩。暗骂:这小子!方才将鱼怜相击飞,怎么不知道跑远点呢!
但,相较于萧宓尔的焦急,萧芫良倒像个没事人,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朝萧宓尔挥手:“姐!”
“她是你姐啊?”鱼怜相闻言,朝萧芫良笑道,言谈自然,甚至比前些日子更加亲昵。
异常,似疯癫的前奏。
可萧芫良何等人也?
诉机宗专业卧底数十年,对表情语气的控制可谓精妙。
对此,依旧很自然地撇了撇嘴,就像是对待朋友般嗔怪:“长的那么像,别说你没看出来。”
又朝萧宓尔高声道:“你别担心,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实际脑内却在疯狂思考。
越是这个时候,对待鱼怜相就越要自然,之前是什么样,这会就得是什么样。
原本传讯给那几派,是想着趁机拉进同鱼怜相的关系,再不济,卖她个人情也好。但谁知道那几派那么没用,鱼怜相又那么聪明,一眼看穿是他搞的鬼。
不过也怪他,都想着算计人家了,还不认真做个计划,算计失败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
萧芫良低了低头,目光幽幽。
他一早便告诉过鱼怜相她们,他是诉机宗专业卧底,既然是专业卧底,怎么可能没点心机?
与其装傻子,不如显露一点心机——
一点刚巧可以让鱼怜相放松警惕的心机。
你那么聪明,肯定一早就对我有所防备。既然如此,我比你傻,是否能让你降低戒心呢?
“真仙,要不咱们好好谈谈?”
萧芫良尝试冲击鱼怜相的识海,辗转反复数次,终于被鱼怜相放了进去。一进去,便传音道。
鱼怜相面不改色,只问:
“你做得了你姐姐的主?”
萧芫良看了她姐姐一眼,莫名骄傲,抬起头:“当然。”
鱼怜相传音道:“那你说说,怎么办?”
萧芫良道:“姐姐不过是担心你吸食这几只妖物罢了,但如果我能保证你没法吸食它们,姐姐自然不会多做纠缠,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傻子。”
鱼怜相道:“挺好的。可你该如何保证?我记得铁刺苍耳并不能监察被附者的修为变化。莫非你会用明华蜂?”
萧芫良闻言,身体一僵,目中狐疑闪过。
鱼怜相怎么这么清楚诉机宗的法宝暗器?
远处,萧宓尔不知与鱼怜相在同萧芫良做什么,但瞧着应当是在密语传音。
可,萧芫良面上转瞬即逝的是什么表情?
惊愕?
不解?
猜疑?
为什么?
不等她思考清楚,便见上头萧芫良朝她点了点头,飞身来到她身前。
“姐,回去吧。”
“你?”萧宓尔欲言又止。
萧芫良安抚似地朝萧宓尔笑了笑,又朝另几位掌门人道:
“几位前辈,今日这些妖物确实为镇邪真仙所捕,按理也该归真仙处理,烦请几位看在诉机宗的面上,不要再同真仙为难。至于您几门今日之功绩,众派都会记在心里。”
几派不知所措,纷纷望向萧宓尔。
“萧长老?”
意思是要萧宓尔表个态。
萧宓尔看了眼萧芫良,果断收起剑,恢复往日萧然出尘的模样,朝几位掌门人道:
“明年仙门大比系孤语仙山主办,我会传讯山主诸位今日之所为,届时大比前颂功会,定不会叫诸位失望。”
仙门大比!
颂功会!
几位掌门人相视一眼。
仙门大比向来是根据各派的实力与实绩,决定每派参加时的规格与人数。
原本,如他们一般籍籍无名的三流宗门,每逢仙门大比时都不过是众多陪衬中的一员,位置靠后、待遇一般、就连成绩也没什么。
但若是能有幸被颂功会提一嘴,那他们的地位就将直线上升,不说能有一流宗门的待遇,但绝不会如往年一般,任人忽略。
划算!
即便心中计较出得失,但几位还是强压着喜悦,故作犹豫:“这……”
萧宓尔一眼看穿,心下冷笑其贪心不足。面上却是泰然自若:
“若是几位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便不传这信了。”
“哎!”几位掌门人急了,连连摆手:“既然萧长老说了要传讯,那我等也不好拒绝,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朝下头招手:“走!回去!”
底下弟子小声唏嘘,终依言聚拢。
眼看着这几派的弟子皆作势返程,一直未曾发言的聊斋主忽地出声:
“几位掌门,先别急啊,来都来了,不多做点事吗?”
几人回头:“聊斋主此言何意?”
萧宓尔了然,一笑:“奉圣教的诸多教众信徒,有劳几位费心了。”
拱手朝聊和云行了一礼,提着萧芫良便消失在此间。
聊斋主目送萧宓尔离开,转头望向鱼怜相,见她衣袂翩翩,点足悬于半空,轻世傲物。
哪还有当年半分腼腆?
暗道世事无常,人生多变。摇摇头带着两个小东西走了。
—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依旧是流水、轻风、浮云……可终究不似故时。
郁皎月眺望远方——随州的方向。
感从心至,化作叹息一声。
数百年的残疾早已磨灭了她的少年心性,今时今日,莫说亲去,就是离开诉机宗也难。
况且她也并不想看见故人。
只愿:
山水永恒,各自珍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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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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