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话说自那夜耍酒疯之后……
一夜之间,整个灵州城上下都知道了寿长生对那百乐笙爱的深沉。
他那晚恨不得把自己全身上下献给粉头的壮举,也一下子成为了灵州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谈。据说由于滋事闹事扰乱会场秩序,官府还罚了他二百两银子。这就导致了寿长生第二天躲在自己府中根本就不敢出门,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晚,任谁叫都不肯出来。
这可把他府中上下急坏了,生怕一顿不吃把这位大少爷饿出个好歹。
“完了完了!”
次日傍晚,百戏擂台第二场开赛在即。温夷与贺钰坐在南楼上,看着寿长生那个空空如也的席位开始互相推卸责任。
温夷:“都怪你!偏偏在这档口上劝他喝酒,这下完犊子了吧!”
贺钰:“说的就好像你没劝似的。打听那些事儿的时候,你可比谁都积极!”
温夷:“那我也只是问问,不像你!他刚喝完一杯你就立马给他续上,就生怕他醉不倒似的!”
贺钰:“那我不是怕他太清醒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嘛。再说了,你当时在旁边不是也没拦着?这时候倒怪起我来了?”
……
这俩人正是争执不休。
本以为今夜寿长生肯定是不会来了。却没曾想,一抬头!竟瞧见寿长生的身影顺着旋梯上了二层,正从酒楼那边款款而来。
一看便知,他今夜又是特意打扮过的。
不过他这次打扮的可不像上回那般花里胡哨。不说像个正常人,好歹是个体面人。而且还是个异常高调刻意摆谱儿的体面人。
只见他头戴束发嵌宝银冠,齐眉勒着白狐裘银绣抹额,一身石青飞鹤直襟长袍,外罩着蟒纹白狐腋马褂。白色大麾在肩头披着,一路走来携风带雪,十分潇洒。所经之处,人人侧目。窃窃私语者有之,指指点点者有之,可他全然无视。左手把玩着扇子,右手又提着他的鸟笼,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一路大摇大摆,趾高气昂。
整一个纨绔子弟的典型做派。
待行至温贺二人面前,他将手中的鸟笼往桌上一落,反而冲着他俩问道:“怎么了?不认得爷了?”
温夷呆呆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寿长生却是一脸坦然,理所应当道:“爷钱都花了,怎么不能来?你当我这一千多两银子是白给他们的?”
贺钰怕他是在硬撑,于是又试探地问道:“长生兄,你……你没事吧?”
寿长生不答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话毕,他就大大方方的摆裾坐下,不顾四周目光迥异,自顾自的嘴里蛐蛐唧唧逗起了鸟来。
温夷:“打个赌而已,你至于这么认真嘛?”
贺钰也向他身边凑了凑,半捂着脸悄声对他说:“是啊,这赌金才多少啊?真不至于吧?要不,咱先避避?那边还有个偏一些的看台,人比较少,要不然咱们到那边去?”
寿长生却不以为然,“避?爷为什么要避?只不过就是撒个酒疯罢了。他们爱议论就议论吧。反正议论爷,爷又掉不了二两肉,有什么大不了的?爷不在乎~爷今儿个还就是要让他们看看,爷还就是要捧他百乐笙了!爱咋咋地!”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其大声。
没错,他就是故意说给那些看笑话的人听的。捧粉头怎么了?他还就是要大大方方的捧了!他捧的起,也玩的起。
果不其然,他表现的越泰然自若,看笑话的人也就越觉得没了意思。当戏台子上的锣鼓热热闹闹的打起,也就没什么人盯着他指指点点了。来来去去也就只有对楼的王玉川还在那里阴阳怪调:“嚯!还敢来呐!你干嘛不干脆光着来啊?还省得一会儿还要一阵脱~”
寿长生面不改色,哼笑一声回呛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听说你前天嘚嘚瑟瑟一整晚,到了那金九伶不还是排了个老三?连前两名都没进去,你跟我在这装什么啊?”
王玉川一听这个脸色瞬间变了,开始在那边骂骂咧咧道:“不过就是个初赛,能进下一轮就行了,你管它排第几呢?咱的实力都留在后头呢,你就等着吧!”
“行行行,我等着。”
寿长生也懒得跟他吵。一是不想白费口舌,二是突然发觉根本就没有与他置气的必要。反正他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个众所周知的破事,寿长生已经不在乎了,更不在乎他说什么。
可别看寿长生如今好生洒脱。
但其实今天他出门前还是一种徘徊不定的状态。当然是会尴尬的。闹出了那么大一个笑话,怎么会不尴尬呢?可庆幸的是,寿长生自认没什么大本事,但脸皮却是从小城墙拐弯的厚!有时候越是让他陷入一种难以破解的窘境当中,就越能激发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潜质。
果然破罐子破摔之后,寿长生快活多了。
悠哉悠哉的坐在座位上听戏,把之前的事全然抛在了脑后。不过这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碰那酒了。吸取前车之鉴,开始慢悠悠的喝起了茶,为只为这次能够清清醒醒的看他一回戏。
待到红门的戏准备开场,寿长生激动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次却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他上戏台。
之前晚宴上的折子不能算,前日醉的昏天黑地的也没看清,儿时那些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的表演更不能作数。寿长生期待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很久,如今终于要得偿所愿,自然是满心欢喜。只是今日他就算再欢喜,也打算收敛着些。倒不是怕旁人怎么议论,他就是怕自己要是再这么下去那百乐笙会真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于是大呼小叫的活儿就都交给了别人。
待百乐笙候场之际,检场人转场布景之时。他只轻轻一抬手,事先命人安置在附近山头的数十架烟火药线就齐齐点燃,伴随着十几声破风长鸣,点点星火直攒入高空,于半空中炸出雷霆之音!霎时万花齐放,百凤争鸣!后又变换出宝塔楼阁等幻景,更有笼鸽喜鹊与阁中乘火飞出,万千红鱼涌涌于云海,作“鲤鱼跃龙门”之美好愿景。
登时千灯镇上空五彩斑斓绚烂无比,引得全场惊呼声不断。
这时寿长生又一抬手,两联巨幅卷轴从南楼外墙缓缓降下,左联写着“百乐何处寻,仙音为谁笙”,右联写着“风华艳盖世,姿容世无双。”
如此大阵仗,引得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待烟花燃尽,红门的戏也正好要开始了。寿长生十分得意的看着自己安排的一切,这点儿掐的,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刚刚合适。寿长生颇为满意的翘脚坐着,在最后一朵烟花降下之后,抬手喊了一声“收~”。
登时所有喧哗之音倏然而止。
戏台子上的锣鼓声应接而起。
当前奏响起,寿长生那阅戏无数的耳朵就听出了他们今晚要唱的是经典曲目《西厢记》。一开始先是《寄柬》选段,只见那小红娘先行登台。寿长生仔细一瞧,哟呵,这扮红娘的小旦居然是上次在台上唱白娘子的那位角儿。
看身旁贺钰明显兴奋起来,寿长生立即明白过来,“噢,他就是你看上的那个燕芙,对吧?”
贺钰点点头,“怎么样,俊吧?”
寿长生故又看了看那小官,一番上下打量,“嗯,是挺俊的。怎么,他不搭理你吗?”
贺钰:“没有,你当我跟你似的?他……对我挺好的。”
寿长生不信:“真要是好,你还会来撺掇我?”
贺钰:“那不是我心有余力不足嘛。”
寿长生笑,“希望真是如此。”
……
戏台子上正是热闹。
只见那小红娘身着素罗裙、红夹袄,步伐轻快的行至台中。那活灵活现的样子,倒是把那小红娘的俏皮模样演绎的惟妙惟肖。
此番选段,其实已到全戏中间部分。正讲到那张生与相国小姐崔莺莺在普救寺一见钟情之后,张生救莺莺与为难之中。此番恩情,本得崔母许婚之诺。却不料崔母事后竟食言赖婚,使有情人难以相见,双双相思成疾。
崔莺莺心念张生,故命侍女红娘代传书信,信上写着一首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诗中之意,便是约张生月下相会。
那小红娘不忍鸳鸯离散,故打算为二人牵线搭桥。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一段念白:“我红娘,不想老夫人自食其言,赖了张生与小姐的婚事,害得他俩下里都消瘦了。憔悴潘郎鬓有丝,杜韦娘非旧时。一个带围宽清减了小腰肢,一个睡昏昏不待观经史,一个意悬悬懒去拈针黹,一个笔下写幽情,一个弦上传心事,他俩下里都一样害相思……”
那红娘在台上唱着唱着,寿长生却觉得四下里目光灼灼。左右一看,竟见温贺二人齐齐盯着自己,两人皆一副笑模样。
寿长生不自在道:“干什么?是那张生与崔莺莺害了相思,你俩看我做什么?”
二人笑而不答,继续看戏。
只瞧台上那小红娘来到张生房前,偷偷捅开窗户纸,打算看一看那书生在做什么。
这时,张生登场。
寿长生定睛一瞧。那扮张生的,还真是前些天见到的那个万里仙。看来他没说大话,如今真是成了角,还与那百乐笙搭上了戏。只见这万里仙所扮的张生一袭水色碧衣,头戴书生帽,粉面朱唇,倒是真的非常俊朗标致。
只见他登台后未曾亮相先叹一句:“欲寻春梦游巫峡,又被鹦哥唤醒来”,后行至台中桌后坐定,双手抱头,作苦恼伤神状。
这时小红娘捅破了窗户纸,悄声窥视,“见他和衣初睡起前襟,有褶?孤眠滋味凄凉情绪,这瘦脸儿不闷死是害死……”
见那张生这般苦闷,小红娘便知郎亦有情。想敲门传达相思,却又恐那张生的琴童出来捣乱,于是思索片刻后就在那张生门前唱道:“我将金钗敲门扇儿,我是散相思的五瘟使~”
张生闻声,登时喜上眉梢。
开门一看,果然小红娘站在外面。
只听那小红娘压身道一句:“张先生万福。”
张生满面欣喜,立即回礼道:“红娘姐拜揖。我望得你好苦!今日来此必有佳音?”
红娘答:“是。”
而后那红娘就将小姐的信给了张生。张生见信大喜,遂托红娘替自己传递回信以告相思。
“拂花笺打稿儿”时,调皮的小红娘看张生遮遮掩掩,就在一旁探头探脑,好一番取笑:“忒聪明,忒敬思,忒风流,忒浪子。”虽然被小姐瞒着,但其实那小红娘心知他俩相约之事。
待到书成,张生将信交于红娘。
小红娘:“张先生,百岁欢愉全凭这张纸。”
张生:“书已修完,全仗红娘姐带去。”
然而调皮的小红娘可不会这么轻易的帮他的忙。为了打消先前被他琴童捉弄之气,她在去之前对张生借机调侃起来,声称若是他想让自己为之传信,就得:“双膝跪下,叫我一声嫡嫡亲亲的娘啊~”
随后就是经典的“张生认娘”场面。
只听那张生一声“娘”叫出来,全场的看客都乐了。再加上后有琴童突然冒出来一番取笑,主仆二人好一阵追打,颇有些诙谐逗乐的效果。
然而一片笑声中,寿长生却无动于衷。倒不是戏不好看,也不是台上那两位角儿唱的不好。实在是他心念一人,简直望眼欲穿!
那心急的啊,竟比那台上的张生还要切切!
故此完全失了听戏的耐性。看台上那俩人打闹不止,他心里却一个劲儿的想着:“够了,够了,这俩人可真够啰嗦的!小姐呢?莺莺呢?小姐快快出场!莺莺快快出场!乐笙快快出场!”
好不容易等到小红娘携信回府。
她一声:“呀,小姐出来了!”
那千呼万唤的伊人,一袭烟粉,素袖携风,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中轻碾碎步,飘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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