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培拉本来到上海浦东需要三个小时的时间,没想到在悉尼的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中转后小蝶便赖在地上不肯走了。
从去澳洲起,两人就在路上奔波,回来时为了争分夺秒,更是只订到了红眼航班。
小蝶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现在只想找个舒适柔软的地方,好好的睡一觉。
裴准替小蝶拎过箱子,去看干脆坐在地面上耍赖的少女——
女孩穿着马卡龙色的蛋糕裙,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毛衣开衫,披肩的长发披散在后面,小蝶用手撑着地面,问裴律今晚能不能在悉尼休息一晚。
裴准看了眼时间,他记得林镜棠是明天上午到达南京禄口机场,如果他选择今晚留在悉尼的话,那明天注定要爽林镜棠的约。
这些天忙澳洲的事,免不了有些亏欠她。
但不代表这是他的本意。
“可能不行。”裴准让小蝶起来,“我女朋友回南京了,我明天得去接她。”
小蝶装可怜的看着裴准,哪怕她明白,这样并没有什么用。
她做律助跟着裴律也有半年了,她太清楚自己上司的性子了。
看似是有商有量的和你说话,实则心里早已打定了主义,是说一不二的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蝶从地上爬起来,叹气道:“裴律对女朋友真好。我要是你女朋友,我一定早嫁给你了。”
裴准接过小蝶手里的行李,将它放到自己的行李箱上,往前推着走:“其实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比如这次来澳洲,我就没有告诉她。”
小蝶空着两个手,蹦蹦跳跳地走在裴准的前面,少女的敏锐度惊人:“是因为你不想让她知道阿姨的存在么?”
裴准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顿了顿:“或许吧。”
“为什么?因为你怕她会因此嫌恶你?”小蝶不解,“可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讨厌他呢?难不成你是认为她没那么喜欢你?”
裴准沉默。
小蝶失笑:“看来我说对了呢。”
原来外表风光的裴律也会自卑。
两人来澳洲是为了办理裴准母亲入住当地华人疗养院的手续,小蝶也没想到,外表看似温润克制的裴准,背后竟然有这样一个家庭。
小蝶看着他:“瞒得了一时,难道你还能瞒一辈子么?”
裴准母亲入住的正是小蝶叔叔入股的疗养院,为了撮合侄女与裴准,后者也是煞费苦心。
只是襄王无意神女有心。
小蝶问裴准:“她有那么好么?好到你连家里情况都不敢告诉她,万一呢,我是说万一她不在意呢?”
裴准说得云淡风轻:“可是我在意。”
“我好像听你说过,你的女朋友是你的高中同学。”小蝶追问,“因为是初恋所以才会更爱么?裴律?”
裴准点点头:“是啊。”
“那她呢?她也是你的初恋么?如果是初恋的话……那你们一定在一起很多年了吧?!”小蝶倒退着往前走,“我想起一句话——记忆是月光下的磁带,反复播放只会让他逐渐失真。”(出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裴准没有回答。
他在想林镜棠的初恋。
小蝶故意在裴准的前面停下脚步,睁大了种着婴儿直的长睫毛眼睛看向他:“裴律,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你是真的喜欢她么?”
裴准往后倒退了一步,保持两人的距离:“小蝶,过界了。”
裴准每退一步,小蝶就倔强地往前走了一步:“你们在一起真的开心么?那为什么你每次看向她的眼神,都让我心疼。”
在裴准的准则中,人与人之间隔着一条河。
那是一条保持着完美社交距离的、且湍急不止的河,他将每个人都隔绝在自己的领地,还能快速地冲刷,洗涤人与人之间细碎的矛盾与抱怨。
他认可这条河的存在,并不希望有人主动越界。
那是他的宽容,也是他的冷漠。
“小蝶。”裴准问女孩,“我办公室的包子是你拿的么?”
小蝶怔了一下——
那天林镜棠走后她敲门发现裴准没在办公室,就擅作主张地走了进去,结果看到了沙发上放的大袋包子。
“你最近不是戒碳水么……”小蝶心虚道,“我就想说帮你解决……”
她想看看,如果她擅自扔掉林镜棠送给他的东西,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想知道,林镜棠在她心底有多重要。
裴准没有拆穿她,而是准沉默了良久。他推着行李箱往前走,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小蝶跟在裴准身后,她张张嘴,有些话欲言又止,明明不吐为快,到了嗓子眼却像长了毛刺。
她以为她是特殊的。
面对她的逾矩,裴准总是给她包容,却在事后又严厉地警告她。
她像是一把刀,他亲自操控的利刃。
小蝶迟疑地跟在裴准的身后,她的心被摇成了易拉罐装的啤酒,想说的话有很多,倒出来时却只有一堆乳白色的气泡。
机场外是湛湛青空,悠悠白云,而她被困在机场的玻璃房中,像被爱情凝结的琥珀。
她始终没从裴准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裴准与林镜棠聊过有关小蝶的话题。
去年中秋时节玺悦难得清闲,林镜棠趁这个时间请了一天假,与裴准去扬州过中秋。
团圆节里的二十四桥人烟稀少,沿岸嫩绿的垂柳随风舞动,瘦西湖的水澄澈清幽。
两人站在桥上相拥赏月,看远处商场绽放的烟花。
裴准将望远镜从车上拿下来,摆在桥上架好,让林镜棠从望远镜里看月亮。
“你知不知道,每天月球都会让地球自转减速2.3毫秒,远古时期的地球一天只有六个小时。”裴准搂住林镜棠的肩,“或许在几亿年后,人类会拥有抽过1000个小时的白昼。”
天文望远镜里的满月高悬,如珍珠剔透。没了肉眼带来的模糊滤镜,看起来更寒,更冷了。
林镜棠笑道:“那这样说来,原来是狡猾的月亮偷走了地球的时间。”
裴准看着怀里的女孩,他想说,狡猾的不是月亮,而是心甘情愿被情人挽留的地球。
裴准问林镜棠看到的月亮与平时的月亮有什么不同。
“小的时候我看到的月亮只有铜钱大小,是一片暖黄色的光晕,但是望远镜里的月亮像一块琉璃瓦。”林镜棠顿了顿,思考片刻,“她看起来很孤独,像是在哀鸣。”
孤独的琉璃瓦。
女孩的形容词比她想象的更为感性。
“月伴众星,但有颗星它只伴月。”裴准吻住了林镜棠的额头:“如同你我,棠棠,你就是我的月亮。”
他想起高中时。
才来的英语老师问每个同学的英文名,按照学号每个人挨个用英文介绍自己,轮到林镜棠时,一向拔尖的她却出乎意料的沉默。
英语老师试探性地提问:“Haeper?Olivia?Ava?Who's your name?”
一中学霸济济,英语老师不是没听过班里有个成绩好的穷学生,她没过多为难,而是布置了一个作业给班里的同学:“下节课上课之前有人能为我们的Miss lin起一个好听的英文名字吗?”
英语课后便是放学,教室里的同学作鸟兽状离散,只有林镜棠在空白的笔记本上迟迟不肯落笔。
她没有出过国,不知道那些英文名在外国人听起来是什么样的意思,或许是中文的“翠花、小红、芳芳?”
她喜欢吃樱桃,本想叫自己“Cherry”,却被父母都在国外的同桌嘲笑,她告诉林镜棠,在国外只有那些站街女才会用这个名字。
狭窄的知识面所带来的窘迫让林镜棠瞬间红了脸,她咬着笔帽,试图在英语书上找个差不多的名字。
“Moonstream怎么样?”
坐在女孩后面的裴准站了起来。
男孩将写在纸上的英文放在林镜棠的面前,轻声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月亮每年会发生1000多次的月震,月球在轻颤,但我们地球上的人却浑然不知。”
裴准说:“Moonstream的意思就是月亮像溪流一样,波光粼粼,清澈明朗。”
女孩抬头,纤细的手指捏过纸张一角。
裴准看见林镜棠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就如同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的心在为你颤动。
希望有朝一日我心如水月,岑静无妄。
远处的烟花停歇,裴准带着林镜棠回到车内,他们要赶在明早之前赶回扬州。
中秋节刚结束裴准就接了新案子,他得马不停蹄地回律所去见客户。
林镜棠比他以为的更宽容识大体,对连夜奔波的工作没有半点怨言,只是轻声细语地告诉他夜晚开车要慢点。
裴准握住林镜棠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他试探性道:“律所给我配了个小助理,刚毕业的小姑娘,听说还是个小网红。”
车窗被开到一半,呼啦啦的气流吹得女孩发丝在半空中飞舞。
“那挺好的,有人替你分担工作了。”林镜棠困得要死,昨天加班到凌晨,今天早上又被裴准叫起来去扬州。
林镜棠挤出一个虚伪懂事的笑容:“小姑娘刚毕业,你们律所估计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你别为难她。”
期待在此刻落空,像被折翅的鸟,凌空展翅却垂直落下。
裴准声音低落:“我以为你会吃醋。”
我以为你会像有人递情书给周叙白那样而懊恼。
我以为你会抓住我的手撒娇,让我保证我不会变心。
气流声太大,林镜棠没听清,问裴准刚刚说了什么。
裴准又问了一遍:“你不会介意吗?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向所里申请,换个男律助。”
林镜棠将车窗关紧,这次她听懂了。
她其实挺烦裴准这一套。
说起话七弯八绕,让人不知所云。
让人不知道是该点头同意好还是该拒绝好。
她自知配不上他,所以她一直将自己伪装成知书达理的温柔贤淑样,努力往他高中时心中的白月光模样上靠。
哪怕她知道,裴准心里的林镜棠只是他记忆里自以为的林镜棠。
但没办法,他有钱,他送小凛出国读书,他是她最大的债主。
是谁说的?
打工的尽头就是卖屁股,讨好长相俊俏的男朋友总比讨好满脸横肉的金主好。
林镜棠想了想,最终还是摆摆手:“算了吧,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
明知这是他的敏感,他的脆弱,他的试探。
她通通假装看不到。
林镜棠握着裴准的手,忍不住在座位上打起了盹。
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去陪少爷风花雪月,生活的重担已经够她受的了。
裴准去叫她的名字:“棠棠。”
林镜棠真的困了。
车内只剩空气牵拉的声音。
裴准握紧了她的手:“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和我分手,哪怕不爱了也不要离开我。”
灰白的天际下是隐入夜色的黑色轿车,月光如薄荷般清凉,树影倒退。
裴准听见林镜棠迷迷糊糊中似乎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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