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挽香面上并没有动静,旁边的玉琴杵着,张嬷嬷来的这会功夫,她已经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她上前一步道,“张嬷嬷,我家姑娘今儿个不舒服,你明日再来吧。”
张嬷嬷眉一挑,她对李挽香茶颜悦色已经很是不错了,哪来的野丫头也敢指挥她?
“我同你主子说话呢,你一个二等丫鬟插什么嘴?入府前的教导嬷嬷没教过你规矩?”
玉琴被唬住,毕竟是三房院里的大嬷嬷,代表的就是三夫人的威严。
她不由怯了几分,不敢说话,只能偷偷张望着自家姑娘。
李挽香起身,白日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三夫人估计是听到白日发生的事情,这才火急火燎地来找她摊牌,想把这亲事定下来。
她太清楚三夫人的想法了,三夫人与柳大人柳文山并非一母同胞,柳文山是得了皇后的青眼,才荣升二品,调到上京做官。
如今柳召青正在考取功名,他名声不好,风流成性,若是真考上了进士,官声不好,日后被人弹劾是要受罚的,所以需要成亲,把那些风流韵事给压一压,摆出一副浪子回头的好架势。
可柳召青名声差极,哪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愿意嫁?那就只能低娶。
估计这差事还是三夫人自己揽下的。
她双亲逝世,身若浮萍,如今挂在三夫人名下,婚事还不是由她一人说了算。
李挽香深知,就算她不想得罪三夫人也只能得罪了,欠身行礼,道,“多谢三叔母疼爱,不过我爹在我过世前,曾经将我与我母亲家的表哥曾定下婚事,恕我不能答应。”
张嬷嬷听罢,脸色变得不好看,不过伊芸那个女人入府前,确实有娘家,好像也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
但是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四爷死后就没人提过了。
张嬷嬷立马道,“口头上的婚事怎么能做数?四姑娘莫不是昏了头,你母亲的娘家本是罪臣之家,虽然如今赦免,却也身份不足,你嫁过去能过什么好日子?这么多年不联系,说不定你那表哥早就娶妻生子了……”
李挽香眼睫颤了一瞬,手指不自觉拢紧。
虽然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这婚事的确是当年她父亲随口一提,而她自从跟随母亲李家后,也就和表兄家那边断了联系,对于表兄的现状也是一概不知。
可她要认命吗?
她才不认命。
李挽香清楚的明白,嫁到柳家不过是一个繁华绚烂的火坑罢了。
她依稀记得,外祖家虽曾是商户,但崇尚文墨,表哥从小饱读诗书,对人谦虚有礼,如今应当……是个好人。
现下她没得选,只能拿出这个牌子,让她暂时安全。
“嬷嬷说的是,但总归是我父亲生前交代的亲事,也要个有始有终,待我将书信传到云州老家,如若表哥真当已经成亲,那这亲事自然就作罢了。”
李挽香没有明说,如果对方成亲,那她要嫁给柳召青。
张嬷嬷以为她是默许了,这才和颜悦色,软下声来又劝了她几句后,回去复命了。
夜风裹挟着寒霜,张嬷嬷的身影一点点吞没再夜色中,微风吹动了她的衣袍,她长睫颤了一瞬,“玉琴,去取笔墨来,我要给云州老家写信。”
玉琴心疼自家姑娘,想着方才张嬷嬷方才的态度,分明就是软刀子进,看似是劝,实则是威胁。
她不由红了眼,“万一那郎君真的娶亲了怎么办?”
李挽香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总归要试一试的……”
玉琴应声,取来笔墨后,还带来了一叠凉透的核桃酥,“姑娘,这酥今日你没送成,已经凉了,姑娘怎么处理。”
李挽香看着那摆盘精致的核桃酥,忽然回想起那双素来温煦高贵的双眸,眼神隐隐露出来的淡漠。
以及那一句——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李挽香手指一点点捻起那块核桃酥,轻咬了一口,还是酥脆的,她道,“留着吧。”
她回看这浓浓夜色,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登上太平寺祈福,她被遗忘在荒郊野岭,也是这般天黑。
那个时候她正值发病,高热不退,听着夜晚的狼嚎分外害怕,只能茫然无措地在夜里行走,一脚踩空,滚落到一个捕兽的大坑中。
她本以为自己会交代在哪里,意识模糊间却看到一束火光穿透密林,一道清峻修长的身影逆着火光,拨开藤蔓,在重重困难下,来到她的身边,她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记得他的掌心很热。
后来的事情她不记得了,她只听旁人说过,是九叔救了她。
不过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他早就忘了,那淡漠地一句,‘那就回去吧’。
她竟莫名生出了几分落差,许是在这深门大院里,九叔是唯一曾善待过她的人,所以总是难免生出一些期待。
今日这般疏远,她也觉得正常,对于九叔而言,不过就是几次怜贫惜弱的相帮。
如今多年未见,已经只是不算相熟的亲人。
李挽香吃尽那最后一口干涩的核桃酥,拿起旁边的纸笔开始写字,玉琴为其掌灯,写下——
书呈云州伊家见:
音问久疏,垂念已深……
寒风吹拂万里,穿过这深深小院,一路穿透僻静园林后,抵达小轩窗前,月色斜照,落在谢显的脸上。
此刻他正在梦中。
梦回近五年前正值太平寺之日,他隐藏身份,随同渊羡来往陇西郡游玩,那时他正是李家的贵客。
那日恰逢李家拜庙,他随同李家人一同前往太平寺,回到李家门庭时,他回首张望。
谢显道:“渊羡,好像缺了一个人。”
少年李贽温润如玉,错愕一瞬,“谁?”
相较于李贽的温润,谢显的面容更显风流惹眼,少年恣意。
谢显脑海回想一遍过后,想起出发时那缩在角落里的小丫头,听闻她孝期未过所以穿得极为轻简,相较于旁的朝他涌来的李家小孩,只有她规规矩矩地缩着脑袋,不争不抢,脸色苍白,像是还在病重,看着极为可怜。
他今日看着李贽然后道,“你们家那位丧母的小姑娘,上次我来时她母亲过世,你还问我要宫中御赐的饴糖。”
李贽恍然,随即问遍家中奴才才发现真把人落下了,一时为难,“可是祖父找人要与我问话。”
谢显明灿灿的眼睛,笑的是唇红齿白,“那我去吧。”
李贽犹豫:“这……”
谢显这边已经翻身上马,“我对这里的地方不熟,你叫来长厮带路,我去寻人。”
李贽知道谢显向来有主见,想做的事就算是错的他也要试一试,于是连忙叫来自己的长厮昌旭,叫昌旭带着一批人马陪他去找四娘。
夜静更阑,深山老林像是一头吞噬的饕餮巨兽,偶尔狼嚎声在凄厉惨绝,不少男子都吓得一哆嗦,不敢想一个小丫头会吓成什么样子。
谢显加快御马,披风腾飞翻转,穿过密林,举着火把一点点找。
终于在官道的一处发现扔下的帕子,寻着踪迹找,发现刻意扔下的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而他拨开那些藤蔓荆棘,看到一个捕猎的大坑,而那苍白的像是木偶般的小娃娃,烧得神志不清,可怜地蜷缩在哪里。
像是一颗又坚韧又脆弱的杂草,他的心莫名软了下来。
谢显成长至今,身边都是手足兄弟,虽然关系甚好,但终究是一群男子。
那是他第一次想拥有一个妹妹,一个属于自己的妹妹。
想要保护她。
他没让昌旭帮忙,亲自把人抱在怀里,踏着轻功上来。
她虽病中却若有所感,抓紧了他的衣带子。
他不由轻笑,“还算聪明。”
知道把扔下小东西,让人来寻她。
但谢显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李挽香扔下那些时,她没有抱过希望别人会来找她,那只是她本能求生的最后一点挣扎。
女娃娃备受颠簸,混沌间睁开眼,看不清人,却觉得气息熟悉,喃喃自语般,“小叔……”又没了声响。
谢显眉一挑,“没良心的小东西。”又随即轻笑,“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对你的名声好,记住,是李贽救得你,不是我。”
浅浅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火光下他的影子像深山的巨兽般,臂弯处露出一颗小脑袋,像是山猫,乖巧又可怜。
“轰隆!”
一声闷雷惊醒,打断了梦境。
那双阒黑的双眸犹如那死水,一片冷寂。
他喉头一滚,撑起上半身坐立起来,自从那些事情发生后,他已经嫌少梦到以前的事情了,曾经他以为人人都是好人,如今他厌弃过往的一切。
他回来之前甚至都没想起过她,如今又遇到了,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了。
谢显不由想起了今日那环伺在鼻尖若有若无香气,他拨弄腕间的手持,片刻唤人,“高珣。”
不过一会功夫,人就踏入了屋内。
谢显停下手里的动作,“去查查柳召青和四房之间的事。”
高珣微顿,“殿下是要帮忙吗?”
谢显冷然一哂,反而问他,“你觉得呢?”
高珣眼神微动,“属下这就去办。”
谢显拨弄了下手持,“出去吧。”
“是。”
谢显不是什么好心的人,曾经那种单纯只为救人的事,在他看来,真是愚蠢至极……
如今的他不会轻易帮一个人,至少那个人得有价值才行。
——
四日后,李挽香收到了云州老家的回信。
出乎意料的是,回信的人不是外祖父母,而是她的那位表哥——崔云舟。
崔云舟在信中先是说了李挽香的外祖二老都身体康健,伊家如今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让她不用担心。
最后才在信中自己尚未婚配。
虽然是长辈当年的玩笑话,但他一直记着这桩婚事。
只是出于孝期所以并未提及。
如果她愿意,可以寄往画像来,让媒婆上门提亲,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李挽香没想到自己这走进死胡同,还能拨云见日。
可是听到他愿意娶她时,她却犹豫了。
她可以看得出来,这位表兄是位君子,信守承诺。而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脱困。
利用别人的婚事成全自己,真的好吗?
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响,打破了宁静,
李挽香握着信笺的手微顿。
“四姑娘,想好了吗?”
一道声音顿然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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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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