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南十月的夜晚冷得像淬了冰,空气潮湿仿佛能拧出一大把水,阮听雾艰难地拎着两个行李箱,在昏黄路灯下靠着灯柱给表哥发消息。
手指僵硬地戳着屏幕,小心翼翼在对话框输入:【表哥,我到了,刚下高铁。】
顿两秒,她又继续打字:【表哥你可以把你家地址发我,我自己打车去】
发完这两条消息,身体似乎筋疲力尽,强打着精神才不至于睡着。
下一秒,眼前跳来一条短信:【苏姨没告诉你?我现在没在国内,我让你来京南安心准备高考,是借住在梁家。】
苏姨不是阮家的人,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些。
阮听雾按了按太阳穴,身体贴在灯柱上,眼睛扫到梁家这两个字,脑袋里不可抑制地出现一个名字。
身体旋即烫了两分,一口气提到了胸口。
第一次见他是在十四岁夏季,连气象台都说要很久才会有那样一个夏天。
校庆时,一个难遇的男人正对日光站在主席台上,校长举着话筒模样激慨:“梁宴,今儿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请回来的。”
阮听雾彼时正低头拿着相机,一抬头就看到了校长口中所夸耀的男人。
但仅仅就是几秒时间,身体血液流动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天底下姓梁的人那么多,不可能那么恰好是他,念及此,胸口那道气重重地降了下去。
手机响了下,将思绪拉回。
表哥:【京南西路199号okut俱乐部】
表哥:【他现在在俱乐部飙车,电话打不通,我这几天忙,还没和他说过你要来。这样,你先去俱乐部找他。叫他哥哥,记得有礼貌。】
阮听雾看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便是,那个人也爱飙车的。这个世界上,既姓梁,又爱飙车的人是不是不算多。心脏发颤地拦了辆黄色计程车,给师傅报了俱乐部地址
小姑娘脸被风吹得泛些冷白,鼻尖红红,又长又黑的睫毛自然卷翘,在眼睑处投了一小块扇形阴影。低头抱着手机,藕白脖颈露出来一截,手指戳在屏幕上,打下一句话:【表哥,这人叫什么名字?】
发完消息,她沉沉闭上眼,坐了八个小时高铁,骨头都要散架,原以为今天再遇到任何事都会波澜不惊,却没想到一旦是和他有关的事,她也还是会心惊胆战又波澜起伏。
计程车很快开到俱乐部,前方司机摁了下喇叭,语气不算太好:“小姑娘,要去俱乐部只能在这停,没有办法,你还得走一段路。”
阮听雾睁开眼,那一瞬屏幕恰好亮起来,“梁宴”两个字像有炽热的温度,径直闪在眼前,眉心从那刻起就跳个没停。
没想到真是他。
拎着行李箱下车,行李箱滚轴在地面不断发出摩擦声。这路好像是她十几年来走得最艰难的一段,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好不容易捱到俱乐部门口,两个穿着白衫黑裤的男生拦下她:“请问小姐是会员吗?”
阮听雾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其中一个男生熟练地在电话机上做出拨打的动作。
她摁了摁手心,深呼一口气,念出那个做过无数场梦的名字:“梁宴。”
男生拧了下眉,和另外那个男生对视一眼。行,这个礼拜已经是第十七位。十几秒后,他对着电话机说:“有人找宴爷。”
阮听雾现在处境无疑是很尴尬,几秒后,男生问她:“你有什么事找他。”
阮听雾:“我是程砚的妹妹。找他有要事。”
男生如实转达了小姑娘的意思,电话机里传来其他人的笑声:“宴爷,又是程砚妹妹来找你,昨天好像是程砚姐姐?前天是谁的小姨?现在这些姑娘一个比一个冒充得真。”
“比赛快开始了吧?宴哥要去换衣服了吗?”
男生开了免提,所以阮听雾也听到这几句话。
她上前几步,紧接着又听见梁宴独特带着磁性的尾音漫不经心略微上调,像海浪拍过礁石:“急什么。”
这是时隔两年多来,第一次听见他声音。依旧是好听,但又带了很多分陌生。
几道杂七杂八的声音将他声音淹没。
阮听雾抓准时机,朝着男生的电话机说:“我真是程砚的妹妹,我哥让我来找的。他现在在新加坡,回不了。”
小姑娘声音娇,听着年纪就小,倒不像之前那些成年的姑娘们。
电话机里传来几道质疑声音。
“我操,这是个小姑娘吧?”
“听着声音像未成年。”
“宴爷,未成年都来寻你了?和未成年上|床是犯法的吧?校服play?”不着调的声音刺耳。
阮听雾年纪小,从没遇过这种事,她也没听懂最后那句话,只听懂前面两句,眼里闪过一丝难辨的情绪,几秒的时间,电话机里都没再传来声音。
因着那道恶意编排的声音,心底像压上一颗喘不上气的石头。又默了一秒,正当她反应过来为自己说话时候下一瞬,电话机里又响起梁宴的哂笑,依旧不着调。
“嗯?你怎么不去录AV。”
“宴爷,我去录什么AV啊?”声音和之前编排她的属同一个人。
“脑子里废料不是很多?”梁宴声音低,懒懒散散地咬着字,明摆着说:“不去录AV挺可惜。”
“你他妈傻逼啊,还不快给那小姑娘道歉。”有个男声低骂道。
阮听雾低低眉,电话机里传来男声:“不好意思啊,小姑娘,给你道个歉。”
梁宴刚刚在维护她。
外边风冷,俱乐部在半山腰,气温更是低,她浑身都被冻僵,说话时有丝丝冷气冒出来,心里却缠上温暖,声音温恬又有力量。
“没事,希望你以后可以不要用恶意揣测别的女孩子——”顿了下,继续说:“只是我真的是程砚的妹妹,不信的话可以联系他。”
“每个给宴哥打电话的都这么说。”有人笑。
阮听雾呼出一口气,又没有听到梁宴的声音了。她丧气地拨了拨手心,是啊,刚刚他说的那句话只是因为他听不惯这种话,顺口维护了她。
这只和他良好的教养有关,要是换做其他女孩子,他也会这样顺口维护。
和她是谁并没有一分钱关系。
丧气。
抿了下唇,阮听雾鼓起勇气直接叫他:“梁宴哥哥,我哥哥之前给你打电话了,你可以看一眼吗?”
说完这句话,她抬手揉了揉耳朵,竟意外发着烫。
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十几秒过去,却始终没有听到梁宴的声音。
直到拿着电话机的男生偏头看她一眼:“电话被那边挂断了。”
阮听雾意外地啊了声,心情变得很低落:“行,那我和我表哥联系。”
“好的,小姐。”
阮听雾拿起手机,摁了好几下,才意识到手机关机,不知道是因为气温低冻的还是没电。
情况逐渐变得难挨,她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连滴水也没喝,肚子早就饿的不行。
坐了八个小时高铁,人也不舒服,脑袋晕晕乎乎的。
只能从行李箱里拿出充电宝,坐在地上给手机充着电。那两个男生见小姑娘唇红齿白,长得的确很乖,不忍心她坐地上,又给她一件不用的旧衣服垫着坐。
阮听雾道过谢,坐着低头努力想打开手机。
月光清莹又缓慢坠落到云层,时间流失得缓慢,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那两个男生走到她面前,朝她说:“手机开不了机?”
阮听雾嗯了声:“气温太低。”
“行吧,就先放你进去,”男生看眼她:“我看着你可能真是程砚妹妹的。”
阮听雾起身,点点头道谢,这才进去了俱乐部。
可惜一进去就迷了路,一边问人一边找,十几分钟后才通过一扇包厢缝隙看见梁宴。
他坐在人群中央,身边男男女女围着,
背后是俱乐部璀璨连成一条线的灯火,昏暗中带几分寐。
男人赛车服还没脱,红色的,是那种滚烫热烈得像火焰的颜色。
身形高而大,单眼皮凌而厉,睫似点漆,下颌线锋而利落,整个人浸着股傲人的不羁与漫散。
浑身充满棱角,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阮听雾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揉了一把,苦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敲了两下门。但包厢里声音挺嘈杂,敲门的两下声音像碎石掉落大海。
于是,她咬着牙推门而入。
“……”包厢里正热络,气温很适宜,不冷不热,她径直推门而入,也没人注意到。
轻舔了下唇,她迈开脚步往梁宴的方向走。
“欸,那女孩,你找谁?”有人注意到她,且叫住她。
阮听雾看了眼梁宴,他还是没注意到她,正和身边人神色散漫喝着什么。
“我找梁宴。”阮听雾音量不大地答。
“找梁宴?”那人殷切替梁宴做了决定:“谁放你进来的?又是冒充宴爷朋友来搭讪?想也别想。小惠,赶出去。”
阮听雾没理,依旧还是往梁宴的方向走。
几十秒后。
“宴爷,这小姑娘说是来找你的。”
梁宴这才朝阮听雾投来一眼,薄唇微扬,吊儿郎当的浑不在意.
身边人递梁宴支烟,他接过,烟没点上,只是拿在嘴里虚虚咬着过烟瘾。
看模样是真看不出他刚刚维护了她。
但阮听雾是早知道的,梁宴台上台下是两种人,台上正正经经做足了优秀代表生的面儿,背后却放浪形骸,不拘又任诞。
时隔两年多,她再一次见到他,呼吸下意识屏住。
男人细长眼睫微垂,在眼睑处投了一小块阴影,右眉下方有一颗黑色小痣,他偏了点头,细而小的光点碎在他眼睛里,眉锋利而微挑,整张脸看起来矜贵而出挑。
“你就是刚刚那个打电话的?”有人问。
阮听雾只朝梁宴说:“我手机现在开不了机,哥哥我真没骗你,你看一眼手机就知道,我哥哥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宴爷手机摔了,刚刚那个电话是包厢公用的电话,不是打到他手机上的。那通电话刚刚还不小心被一个毛躁的服务生挂掉。”有人说。
听雾哦了声:“那现在能给我一个手机吗?我给我表哥打电话。”
梁宴看了眼低着眼睫的小姑娘,低嗯了声,也不甚在意的,默认让人给她递了个手机。
拿到手机,电话接通,她伸出白皙的手,先是和程砚沟通了几句,而后抿唇将手机递给梁宴。
梁宴神色散漫接过,高挺鼻梁沾了点斑驳光影,侧脸看起来优越落拓。
手机里传来程砚的消息:“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梁宴咬着烟,懒懒嗯了声。
程砚顿了下:“这小姑娘的确是我妹妹。宴爷,我是一时真回不来,所以能不能让她在你那住一段时间?
梁宴眼皮微晒:“我家里就我一人,你觉得合适?”
“求你了,宴爷。就三个月。”
梁宴语气闲散又斩钉截铁的:“别来这套。”
梁宴和程砚的对话悉数掉在阮听雾耳朵里,她鼻尖酸了下,抬手揉了揉眼皮,知道了梁宴的态度,自己也没有再留在这的必要,遂转身走出包厢。
梁宴打着电话抬眼就看到小姑娘离开的身影。
她头发扎了起来,身高一米六附近,身形太偏瘦,穿着件黑色外套,拢住大半个身体,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脆弱,可怜得不行。
程砚还在说:“再商量商量吗,就三个月,她今晚肯定是没地方去了。你今晚先收留她,接下来的事我们再商量。”
梁宴抬眼就没见着她身影,他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对着手机吐出一句话:“她最怕什么?”
程砚:“她怕黑,哪里黑了她就害怕,必须找到个有光亮的地儿。哦,宴爷,你可别让她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地方啊,不然她得害怕。也不能把房间灯关掉。总之她怕黑。”
梁宴:“关灯。”
不到一秒时间,整个俱乐部陷入黑暗。
巨大的黑暗代替白昼亮光,漆黑像潮水一样袭来,不知怎么地灯忽然都灭了,阮听雾立即害怕得停住脚步,像困于原野的弱小动物,迅速找着光亮。
很快,她发现一处光亮,双腿不受控制地跑过去。
身体像绷了根直线,浑身都不舒服,直到走到光亮里。她拍拍心脏,抬眼,便撞入男人漆黑的眼睫。
她心脏跳动得越发厉害,后背也迅速布了层薄汗,紧接着耳边传来道散漫腔调。
“害怕啊?”
阮听雾面对梁宴总是很不自如,紧张地咬唇点点头:“怕。”
男人声音落到耳边。“那住这。”
阮听雾摁了摁手心,心脏定了定。
但几乎是猝不及防的。
耳边又传来他的嗓音,可能是刚抽过烟,低懒带着颗粒感,很好听。
“明天再走。”
她眉眼又往下垂了垂,手心被拨得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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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荡是冷拽顽劣的天之骄子,易书杳第一次见他就知道。
少年逆着篮球场的光,低撩凌厉眼皮睨她:你很闲?老子用你管?
彼时易书杳刚从乡下来霓虹城市,几乎要被凶哭。
可是漫天大雪封路,极其危险的那天,荆荡却心甘情愿背她一整夜,冷着脸哄:“易书杳有我在身边,你有什么好怕的。”
后来整个明海中学人尽皆知,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荆荡将那个笑起来有梨涡的软糯女生疼到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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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成想高考毕业的海边旅行,荆荡和书杳形同陌路。
女生们猜测得沸沸扬扬,但无一都指向那个答案:“荆荡这人混,怕不是腻了易书杳。”
“明摆的事实,这还用说?易书杳整天在荆荡跟前晃有什么用,荆大少爷说甩就甩噢。”
没有人知道真相——是易书杳先放手的。
那天荆荡站在易书杳跟前,突起的喉结随之滚动了下,整个人带着侵略性,也是第一次当她面咬上烟,笑得张扬又混蛋:“行,你有多远滚多远。”
易书杳红着眼眶离开,却不知道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晚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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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的那天,易书杳隔着拥挤人潮看向受尽吹捧的男人。
两人擦肩路过,他没再看向她,眼里全是陌生。
易书杳顺着视线往下,扫他手腕,只一眼,心如死灰。
十七岁那年,她喜欢上金鱼,想把小鱼纹到身上,但又怕疼,荆荡为哄她,便将金鱼纹到他手腕上。
现在金鱼纹身也没了。
易书杳鼻尖一酸,知道他又像以前那样高不可攀,她和他再没有可能。
再后来——
昏暗无比的包厢,男人强势拿起小姑娘细瘦手腕,凶狠把人抵到墙上,眼睛漆黑又凌厉,嗓音很哑:“易书杳,你他妈是没心吗。”
易书杳后背被抵得发疼,鼻尖却酸得厉害,委屈又难堪:“你的纹身都洗掉了呀。”
荆荡扯唇一把脱下衣服,她还没反应过来,耳垂忽然被咬住,男人声音染上嘶哑的霓虹:“杳杳,老子这颗心都是为你跳的。”
最后,易书杳才看见,他劲瘦腰身顺着往上,数条金鱼赫然出现在了心脏处,蜿蜒又鲜活,滚烫了之前所有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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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十七岁的夏天,两个人心脏跳动的速度同样猛烈。
而易书杳十七岁夏末游来的那尾鱼,二十五岁才缓慢着游进心脏的跳动。但幸好,十七岁的夏天永远热烈,而那尾迟来的鱼,最后也游进之后的每一个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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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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