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珠已经完全顾不上维持自己的端方形象了,他目眦欲裂,几乎是在嘶吼着说:“恒舒!你敢……”
但恒舒一直没有看他。
涂珠尝试去解开禁制,但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打不开,他从来不会记错任何术法,但这次他试了上十遍都没有任何反应。
到最后他几乎已经是在哀求了:“求你,恒舒,不要……”
恒舒岿然不动地站在前方,身形始终挺拔,他虽然平时性子温吞柔和,但关键的时候只要他站在那里,好像就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害怕。
他缓缓举剑,握剑的手非常稳当。
“不、不行……”涂珠睁大眼睛,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脖颈间一刎,鲜血顿时喷洒出来,像秋天落下的枫叶,那个人的身形也像是一片轻薄的落叶,慢慢落在地上。
仿佛世界崩塌,声音、画面都在他耳边眼前扭曲,他怔怔地看着那道被血染红的身影,一阵尖锐的痛意从他的心脏和眼眶袭来,自己仿佛被撕裂了。
大魔主挑起眉毛,没想到那个高山仰止的婆娑门老祖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一城百姓自刎。
他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放肆地大笑起来,忍不住鼓掌鼓掌,对正道人士这种死板的信念感到鄙夷:“我没有看错你,恒舒。你们这帮修士,还真是蠢的可以。”
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到恒舒面前,俯视着他,伸脚不敬地踢了一下他的腹部,恒舒已经失去了生机,鲜血凝聚在他身下。
大魔主不屑地嗤笑一声,这些正道人士就是这么迂腐、愚蠢,这么些贱命就能拴住他,魔族竟然被这帮人逼到穷途末路,简直可笑!
涂珠双眼猩红,愤怒地盯着他:“你别碰他!!”
大魔主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认出他就是曾经宫里的那个药引,他“啊”了一声,唇边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居然是你,当年就应该早早杀了你。”
涂珠冷戾地望着他,额角青筋迸现,那目光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我一定会杀了你。”
大魔主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个修仙门派的异类,魔不像魔,人不像人。他讥讽的意味很明显:“你?连你们老祖都被我杀了,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完朝毫不在意地转身,眼中跳跃着嗜血的光芒,这城中的百姓他也不会留的,没办法,谁叫他们魔族人最擅长的就是背信弃义、食言而肥呢?
今日便杀个尽兴!
但没走两步,他忽然一顿,某种危险的直觉拨动他的神经,他立马就做出反应,但还是迟了一步——
只见数道残破的剑光交织,狠狠地从他的后背穿出!
恒舒身下的血变成一条细线开始延伸,构成了一个阵法,这是他用生命为一城百姓构筑的最后的防线,一旦大魔主动用魔气,这道阵法就会顷刻启动,开启绞杀。
大魔主的喉咙中发出“咯”的一声,“噗”地喷出一大口血,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的恒舒,没想到他居然留了一手。但他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涂珠一愣,听见“哗”的一声,仿佛什么碎裂的声响,下一秒,困住他的禁制便自动解开了。
禁制一解,他立马扑了出去,一脚踢开大魔主,却在靠近恒舒的时候顿住了。
他脸色难看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恒舒,呼吸破碎不堪,心中好像有巨浪在翻腾,又在抵达他喉咙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像一块石雕在原地僵了很久,才挪动僵硬的双腿来到恒舒身边,跪下来望着他。
恒舒身下的血阵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这光芒也在渐渐淡去。他躺在那里,眉眼一如既往地柔和,平静安详的让人憎恶。
涂珠颤抖地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抚摸他的眉毛,慢慢往下摩挲,望着他的目光浸满痛苦和恨意。
恒舒的皮肤还是温热的,但涂珠知道他很快就会变凉,他居然真的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去死了,为了一群陌生人。
他恶狠狠地掐住恒舒的脖子,感觉胸腔鲜血淋漓,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痛苦感受:“你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恒舒,好一个心系天下的仙君!那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他发疯般的嘶吼,双目猩红。
恒舒仍然阖着双眸,不可能给出任何回应。恒舒还没有给他答案,他凭什么就这么去死?!!
涂珠忍不住想要发疯,想把一切都撕裂,但很快,这种愤怒便转化成了铺天盖地的恐慌,像一张大网把他捆缚住,让他无处可逃。
他望着恒舒苍白的脸,慌张地捂住他脖子上的伤口,企图阻止他流出更多的血,但那些鲜红的血迹仍然穿过他的指缝滴答滴啦地落在地上。
那些红色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刺眼,涂珠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惶恐,这种感觉快要把他逼疯了!
忽然,他想到什么,慌忙去解腰间的乾坤袋,魔族有一种秘术可以将人的魂魄拘住,他从来没有用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手抖得差点连乾坤袋的带子都解不开,他迅速从里面掏出一张符纸,然后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血涂画,一段充满不祥气息的符文很快画好,他将符纸贴在恒舒的额头上,开始念起咒语。
符纸上的符文发出一道血红的光芒,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恒舒身后成形,涂珠面上一喜,那是恒舒三魂之一的人魂!
人魂呆滞地望着前方,面貌仍然同生前一样,只是笼罩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
涂珠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着人魂走去,动作有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他来到人魂的身边,取出锁灵囊想要把它装起来。
但人魂却突然不明原因地暴走了,它完全失去了理智,本能地被生魂的气息吸引,想要吞噬众人的魂魄。
涂珠看着那些惶恐不安的、恒舒生前庇护的百姓,咬了咬牙,还是拼尽全力设了一个屏障限制人魂行动,将人群隔开来。
“嗬——”人魂已经完全失去神智,拼命地撞击着屏障,周身涌动着不详的气息。
涂珠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能冲上去抱住它,但却碰不到它。
他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心脏好像被浸在了硫磺中,年少时取血的痛和现在比起来好像也算不上什么了。
人魂去不到生人气旺盛的地方,便开始发狂地攻击涂珠。涂珠出手时总担心伤到人魂,差点被完全失去理智的人魂杀死。
彼时他痛苦地仰着头,感受着愈发滞闷的空气和肺部灼烧般的疼痛,心里却没有什么求生的念头。
恒舒的脸近在咫尺,那张素来温柔的脸变得扭曲而狰狞,涂珠感觉心脏某个地方剧烈地痛了起来。
若非金门主及时赶到,他或许真的会被人魂杀死在这里。
金门主用锁灵囊锁住了人魂,一眼就看出涂珠为什么落败,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它已经成魔,不再是师祖他老人家了,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想不到?”
涂珠咽下一口血,死死地盯着金门主手中的锁灵囊。他知道金门主一来,自己就没有私藏恒舒人魂的可能了,但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锁灵囊被放在了禁地之中,设了禁制。
涂珠经常过去,在那里一站就是半天。守禁地的弟子知道他同师祖的关系好,也没说什么,只当他是来吊唁的。
封禁地的禁制正是恒舒教过他的那个,他随时可以解开,但他没有找到复活恒舒的方法。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各种方法,甚至邪术,但一直未果,直到某一天,一个自称鬼媒人的纸人找到了他,告诉他鬼主有一个办法,全看他想不想试。
“有情人生死相隔、天各一方实在是太让人痛心了,我向来看不得这个。”涂着大红脸的纸人夸张地嚎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拖长声音说:“不过嘛,我的主人听说了你的事情之后也非常的惋惜,他有办法可以帮你,你要不要听一听呢?”
鬼主,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鬼市之主,传闻中博古通今、手眼通天。涂珠不意外他们知晓自己的事,但鬼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求他做事的任何人都要付出代价。
涂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颇为诡谲的纸人,冷静地问:“你们要什么?”
鬼媒人咧开嘴,那张笑脸愈发诡异:“涂公子是个聪明人。不过,我家主人说了,他很为你的痴情感动,所以,我们不会要你任何东西。”
涂珠不相信唯利是图的鬼主会因为区区“痴情”就做赔本生意,但他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任何有可能成功的路他都要撞一撞。
于是他答应了。
鬼媒人欢快地拍了拍手掌,尖细的嗓音充满了愉悦:“交易达成~那么涂公子,我就先祝你早日和心上人终成眷属了。”
涂珠望着手中还魂的阵法,眼瞳深黑一片,不管鬼主打什么主意,哪怕前方是地狱,他也要踏一踏。
*
作为阵眼的高山松死去,还魂的阵法在崩塌中形成了一个幻境,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沈无一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前方有一丝光,于是他就循着那一丝光往前走,没想到却看到了涂珠的心魔。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但敌人的弱点送到他的面前来了他肯定是要看的,于是便将所有的因果都目睹了。
沈无一虽然对涂珠勾结魔族的事情有所芥蒂,但看到这里也不得不有些唏嘘,对那个只存在于道听途说中的恒舒仙君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涂珠确实装的挺拙劣的,他本性如此,再怎么装也不可能真的变成一个心系苍生、温柔平和的人。
恒舒仙君死后,涂珠满世界地寻找复活之法,当然也曾试图去寻找传闻中可以逆转阴阳的因果铃。
看到这里,沈无一瞬间打起精神,想从他这里找到关于因果铃的线索,但涂珠并未找到因果铃,只隐约得知,目前因果铃似乎在某位大人物的手上。
“大人物……”沈无一从脑海中过了一遍人名,仙界的大人物何其多,要是一个个找的话也很费劲,不过好在也算是有了个方向,不至于抓瞎了。
他这么想着,眼前又是一暗。
沈无一顿了顿,不知道这次又会看到什么,他警惕地往前走着,忽然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土地上,周围是一片暮色。
这是哪儿?沈无一疑惑地环顾了一圈,感觉周围的风景有些眼熟,他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一个更加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氅,披散着一头黑发,站在漆黑的河水边,仰头望着天空。
沈无一懒得猜,两步走到他面前,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却愣住了。
“怎么是我?”
那人一副菩萨相,不知道是月色还是什么,眉目有种格外朦胧的脆弱感,但那俨然就是沈无一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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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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