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节的夜晚，河边鲜少有人，垂柳新发嫩芽，潮水暗哑，停泊的木船摇晃。
紫金光芒从天而降，落在河畔，光华淡去，显出搂着暮言的南晏。
咫尺的距离宛若梦中，南晏垂眸看着怀里和梦里同样的身体，脸上陡然绯红一片。
随后他隔着帷帽细纱，看到怀里女子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
接着，她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拈起他的袖口，把他的手从她腰上拎走。
像是肮脏至极，把他的手丢开后，那两只手指还伸到外面搓了搓，才收回胸口抱着双臂。
做完这串无声的动作，她继续用看着死人一样的眼神，冷冰冰地看着他。
南晏感到后脊爬上一阵凉意，顿时连提亲的话都不敢说了。
看到他眼中终于有了所有人都有的惧怕，暮言斜睨着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走出没多远，身后响起猎猎的衣摆翻动声，她还没转头看发生了什么，就被熟悉的气息再次搂住，在河岸飞速移动。
“你有完没完。”
她拧紧眉头，双手被锢在南晏怀里动弹不得，抬起膝盖朝他中间狠狠一击。
剧痛突如其来，南晏闷哼一声，失力跌落在地。
暮言静静地被他压在身下，眉眼冰冷，耐心彻底磨灭，伸手摸向储物袋拿出一瓶毒药。
“你看不到昨晚那几只妖在布阵吗？”
南晏面色苍白满额汗水，疼得浑身僵硬，好一阵子才稍稍缓过来，吃力地吐出了完整的一句。
他疼得不住地倒抽冷气，心里无尽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管她，费力不讨好。
不远处传来行走在草地的窸窸窣窣声，暮言抬眼四顾，这才看到以他们为中心，前后左右都出现了狐妖，有男有女，皆是衣不蔽体、美貌非常。
已布好的阵法拔地而起，狂沙风暴席卷四周。
狐妖们各自拿着阵旗，甩着尾巴尖在外观赏，掩嘴惊讶，“飞沙阵居然能击落结丹期！”
南晏终于恢复了力气，从她身上爬起来坐在一边，听闻此言，啼笑皆非地单手捂脸。
“你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暮言有点不好意思，蹙眉站起身，依旧嘴硬。
她摸了一下储物袋，一张画满灵文的符箓从里飞出。
符纸被撕作两半，离手便自行焚烧，随后在她身周形成一道紫莹莹的防御罩，风沙止于紫光外。
南晏疲惫地坐在狂乱的沙尘里，依旧捂着脸，哭笑不得。还男女授受不亲呢，昨晚他初吻已经遍布她全身了。
他这会儿还能感到胯间突突的疼痛，叹气诚恳道：“对不起，下次一定。”
一定不管你。
一道强大气息在阵外的狐妖之中显身，是一只结丹期老狐妖，化作风韵犹存的妇人，白尾在身后摇摆。
见到来者，布阵的小狐妖们愤慨不已，如凉水迸进了油锅般叫嚷。
“就是他们两个杀了二哥！姥姥快把他们杀了给二哥报仇！”
南晏抬头向新来的狐妖看去，凝神细看，修为和自己一样，结丹初期。他站起身，打开护体真气，两眼忽然发虚，头也有些晕。
不等他细想原因，白尾狐妖的一道法术攻击已飞至面前。
南晏聚气凝神，指尖亮起紫金暗光，四周一切事物都慢下来。他却行动如常，脚步微撤，轻松躲过对方的攻击。
随后他手中紫光闪动，显出一柄法杖，身上如沐光泽，施法开始反攻。
而暮言跟看戏似的，在旁边抄着胳膊，站着一动不动，像这事和她无关一样。
南晏根本没指望这个臭脾气的大小姐。
昨晚他通过门内令牌找到她想互相帮衬一下，而她从开打到打完，一直袖手旁观。
只有血流过她脚边的时候，她怕污了鞋，才嗤之以鼻地拎着裙摆屈尊挪了一步。
要不是发生了梦里的事，唐突了人家，南晏心里过意不去，不然才不会再来找她。
不过从今以后，他也不会再找她了，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对面狐妖常年行走江湖，身经百战，又有阵法相助，面对南晏的深蕴功力，依旧打得有来有回。
但时间拖得越长，南晏越感到头晕眼花，视线逐渐模糊，甚至快要站不稳。
他施法将对面狐妖困住，抽空连忙运转最基本的功法，却发现周身经脉如同凝滞一般难以运气。
眼看着狐妖解除控制，挥出的法术割裂阵中风沙，迅猛地席卷而来。南晏察觉到法力也被冻结，眩晕之下，连躲闪的动作都迟缓无力。
这时，南晏看到辛淮岚轻飘飘地走了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对面法术砸在她的防御罩上，如滴水落海惊不起半点波澜。
她依然一脸的疏离，但南晏呆呆地望着她，感到四肢百骸涌过阵阵暖流。
“你谁家弟子，这么窝囊？”暮言瞥他一眼，朝他抛了颗丹药，“解药，吃。”
南晏先是如获至宝地接住丹药，继而一愣，后知后觉地抬头，瞪着眼前晕出重影的黑衣女子，匪夷所思。
“你、我？你！对我……下毒？”
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南晏更是一口气哽住。
什么人啊？不帮忙就算了，还给同门下毒？
下毒也就算了，下了毒让他无法施法，还反过来嫌他窝囊？
还讲不讲道理了！
暮言毫无愧疚之意，反而睨着他，嫌弃讥讽，“护体真气都不知道用，还天天要除妖呢。”
谁会想到……对同门用护体真气？
南晏被她气得呼吸渐渐急促，此毒入体时间虽短，却已逼近五脏六腑。
他实在撑不住，暂时按捺住被自己人偷袭的愤怒，服下解药，就地打坐运功。
说话间，呼啸的风沙不知不觉消失不见，维持阵法的几个筑基小狐妖已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唯一剩下的结丹期狐妖惊惧地盯着傲然睥睨的暮言，怎么探查也看不出她的修为。
见势不妙，它仓皇地变出白狐原型，几个跳跃便消失在山中。
暮言站在原地，根本没有理会它。
她自顾自地摘下帷帽，慢条斯理地理顺了凌乱的雪白长发，拈着一支海棠簪，将它们卷起别住，重新戴上帷帽。
丹药不知炼化了多久，南晏将余毒彻底解清，神智才重归清明。
未等睁眼，他先听到撕符纸的声音，之后身前荡过一缕轻寒的风，随之拂过鼻尖的是辛淮岚身上淡淡的药草味。
和梦中女子身上的味道一样，苦香沁人。
南晏又红了脸，打开眼时，身边却不见她。
他独自坐在河畔冷风中，望着空荡的夜色沉吟无言，心里惊鸿掠湖泛起微澜。
他知道，刚才炼化丹药时，自己是毫无抵抗能力的。明明是个冷漠的臭脾气，偏偏又给他护法到彻底脱离危险才悄声离去。
此时夜已深，远处灯火熄了半城，零星的店铺门口还挂着昏暗的灯笼。
南晏随便寻了一处还点着灯的客栈，飞去住下。
归咒渊乃魔道七派之一，位居第六，以一本上古残卷立派。先祖从残卷中参悟出一部探知他人梦境的功法，每任掌门必修得大成方可继任。
南晏请教过同为掌门座下的师妹，她已将此术修炼至三层，但目前也只是堪堪探到梦境的混沌轮廓。
而他刚开始修炼，连第一层都未修成，照理说还不具备探知到明确梦境的能力。
可他第一次施展探梦术，就探查到完整清晰的梦境，甚至还能附身在梦中人之上，体会到梦中人的感受与内心。
真实无比，宛如自身在别人梦中重活。
南晏将点燃的通灵香置于桌上，面对着袅袅轻烟在榻上盘腿坐下。
他还不信了，连续三次都能进同一个人的梦？
要是今晚真的再探到辛淮岚的梦，那他就要回去请教师父了。
这次修习和昨夜一样轻松，暗念一遍探梦术法诀后，南晏便感到自己飘飘然恍若一缕魂魄，飞入了一片虚空中。
眼前的画面渐渐显现凝成实体，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又轻轻松松就进入了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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