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君，今年会鹿书院出了几个有天赋的，要不要与玉阳派争一争？”
殿内上坐的女人置若罔闻，只是阖眼垂眸，又望着外面四方的天沉默不语。
红木案上堆着如山般的信件，每一封都是魔教下属各宗寄来的请愿书，恭恭敬敬用隶书写了“戴季和亲启”，“上君亲启”之类的字。
左不过是要招有资质的学子，借此杀杀正派的威风罢了。
一个星期前，她还是个普通高中教师，坐在办公室里加班。
一个星期后，她成了魔尊，当然也在加班。
戴季和望着陆陆续续往山上走的外门弟子，喟然长叹。
往年的三月份正赶上各地书院生员毕业。学生们再根据各门派名声，前途光景等，自己选择拜入哪家门下修行。
负责招生的蛊毒门长老眉头皱得一高一低。不出意外，今年拔尖儿的学生又要被玉阳派揽走。
按理说她戴季和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大可听之任之。
可坐到案前便犯了职业病，刚刚才训斥了一个早恋的，又要去操心魔教今年招生的问题。
加上这几个长老在耳朵旁念叨，想不管都不行。
“罢了，今日的任务还没完成。我去看看那些学子，若是有合适的便设法收入门下。”
众人不明白戴季和口中的“任务”指什么，只当她们这位闭关七十年的魔尊突然转了性子，竟也操心起这些红尘俗事来。
一旁的女子轻笑附和：“若有您出马，也可为天下魔修涨涨威风。”
戴季和摆摆手，并未过多言语。这事儿她也没把握，毕竟魔教恶名远扬已不是一天两天。
有头有脸的大门派早在几个月前便开始明争暗斗，为的就是抢那万里挑一的奇才。
——
“脩道而贰，则天不能祸。【1】然天者不可知，道无极。会鹿书院自元阳正神飞升以来，恪守天道，以培养未来修士为己任。望各位小友共勉，从今往后入了各家修仙门派，勿要污了书院名声。”
老者微微驼背，但双眼有神，声若洪钟。他环视一圈，见诸多学子皆是肃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底下都是一些青涩的面孔，有男有女，均不到二十。他们在这书院接受了长达十几年的教育，目的只有一个——修仙。
只有被各大门派看上才算是踏入了修仙的门槛。之后还要从外门进内门，若是天赋异禀，还可能被长老或是掌门收为关门弟子。
“小友请稍安勿躁，各派的仙人随后就到。”
老者微微一笑，退到旁边不再言语。
大部分人心中依旧向往玉阳派剑修。数百年前，元一正神为澄清天下万宇，率领正道与魔尊在吉平山开战。一剑开山避水，杀得魔尊节节败退。
只可惜元一正神飞升后，玉阳派也再无能与魔尊匹敌的高手。但为民除害，主持正道的形象却一直留在人们心中。
男人站立台上，为他们介绍玉阳派。见台下的学子起身作揖，表示愿意拜入门下，自然不胜欢喜。
他知道这当中有个名唤“白时”的，尤其是佼佼者。
倘若将灵力比做水，那么其他学子只能掬起一抔收为己用。而这个叫白时的尚未炼气就已经灵气充裕，甚至能与一些筑基的修士媲美。
奇才，无论如何都得收到玉阳派。不如先许以天材地宝，再承诺内门资格。
只是可惜，是个女子。
但如今形势严峻，正是关键用人之时。他不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上自断臂膀，坏了正阳派的名声。
出了会鹿书院，门口便有各门派的传送阵法。他见那名女孩依旧踟蹰不定，便走上前温声细语地提醒。
“小友，请上站。”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向一旁的人回以一个略带有歉意的微笑。
脚尖还未触及阵法，忽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自天边有一道滚滚黑烟袭来，众人无不惊惧。
会鹿书院的学子们尚是**凡胎，有些难以承受这其中的灵压，竟纷纷仆倒在地。而现场的各门派长老不约而同使出清心决对抗，矗立原地岿然不动。
“是魔尊戴季和！”
不知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底下的学生们纷纷乱了起来。费尽力气起身往那些长老们的身后躲。
只有那女孩收回步子，抬眼看向由远及近的一股凶煞之气。
被恐惧与兴奋甚至是滔天恨意包裹，女孩死死盯着黑雾，激动到浑身发抖。
浓重的雾气很快凝结为黑色鸦羽，那些羽毛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如同雪花消失不见。
鸦羽灵步，这种高阶步法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才能使用。传说人进鸟身，振翅可日行万里。
还没等一众学子回过神来，众门派的长老们已然纷纷摆出架势准备迎敌。
“戴季和，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女人并未搭理那个玉阳派的长老，双眼微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
依旧没有回应。
戴季和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唯恐避之不及的魔尊。她这次赶往会鹿书院，正是为了物色人才，顺便完成系统交给她的任务。
【反派系统提示，宿主的“日行一恶”还尚未完成。】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戴季和充耳不闻，直直朝着那群学生走去。
她从现代穿越到这个修仙世界中已经有了几天。刚开始一知半解，甚至还被绑定什么“反派系统”，逼着她每日要做坏事，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天字甲班……”
戴季和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路过那些正道修士。又紧盯着学生，使功法将他们的经脉周天看了个遍。
人群中一名女孩像是白纸上甩出的墨点，扎眼得很。
只不过她与其他学生不同，没有躲开，反而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迎上戴季和的目光。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这女孩根骨奇佳，灵气浑厚到足以抵御化神境修士的威压。
戴季和心下觉得新奇，像是突然发现班里读书的好苗子是刺儿头一般。
只是越近，越觉得似曾相识。
她瞧着那没化开的青涩眉眼，恍惚回到了大学还未开学的时候。
灰黄色的大地上只有稀疏的植被，坎坷崎岖。就连岁月都要在这里蹒跚着脚步迈过千禧年的门槛。
沟壑在漫天黄沙中留下一道道伤疤。土地是贫瘠的，人心也是。
“姐姐，我将来也想去大城市读书，你能带我走吗？”
“好呀，那你好好学习。将来我们一起住大房子，天天吃汉堡。”
两只手一大一小拉了勾，随后笑声飘飘忽忽飞上天空，融进了云里。
小孩子总会像印随的鸭子一般，三五成群地跟着一个孩子王到处玩闹。
白时就是他们中的首领，天性活泼好动，像是天边耀眼的流星，无论在哪儿都格外耀眼夺目。往后却每日都要当戴季和的跟屁虫，“姐姐姐姐”地叫。
戴季和没想到白时会失约。上了大学就再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儿时的玩伴，只能在传言中捡了只言片语细细品味。
尝来只有苦涩。
即使工作了将近十年，白时始终是戴季和心中迈不过的一道坎。
明明答应自己要逃离这贫瘠的故乡，可却提前画了牢笼自己钻进去。
白时脑子很聪明，学东西格外地快。可惜家境一般，养母也短视。高中刚毕业便迫不及待地送女儿进当地的工厂打工，好供养自己的弟弟。
那她现在在干什么？
大概还在村子里回报养母的养育之恩。
戴季和不是没想过把白时接到自己的公寓，所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约定迟到多年，倒显得可笑。
一来二去，也开始愤愤不平地瞧不起从前的自己，甚至暗自怨怼当初为何不强硬一点直接带走白时。
或许这就是天意，让她有机会弥补从前的过失。
男人望着那妖女飞扬跋扈的样子，便心中厌烦。他平日里最恨魔教这些歪门邪道，可又不得不忌惮戴季和的实力。
春日阳光和煦，却也灼得他吞咽口水。
“戴季和，这里是会鹿书院。学子堕魔才算是入了魔道，这规矩你不会不懂吧？”他往白时的方向走了一步，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戴季和瞧一眼那男人，“会鹿书院为天下培育英才，你们玉阳派来得，魔教来不得？”
男人被噎得措手不及，捂着左心口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你……”
根据她这几日解锁的原身记忆看，八大奇山七十二奇境中有将近一半都被玉阳派管着。
毫无理由地排挤打压其他门派，再将那些散修的资源劫掠一空。名为正道，所作所为实在当不得“正”字。
戴季和突然想到自己的今日任务还没完成，索性双手叉腰，“堂堂玉阳派也真是没落了，竟然只派了结丹期的修士来。”
她怕自己这趾高气昂的话显得不够坏，特意强调一句。
“你又不是元阳正神，也没必要多嘴同我说这些。”
意思很简单，老娘不跟修为低的人玩。
识海内传来幽幽机械音，戴季和便知这句话达到了任务“日行一恶”的标准。
【宿主今日任务尚未完成，目前积攒恶人值：10/30】
眼见对面正阳派的男人一双眼睛铜铃般大，脸涨得通红。她竟然莫名心中升起几分快意。
当了多年的乖乖女，也从来没有像这样夹枪带棒地讥讽过别人，唯一的叛逆就是逃出山村。
心绪流转，她又想到了白时。转头再看那个瘦瘦高高的女孩，便又觉得她与自己儿时的记忆分毫不差。
越想，越觉得这是上天安排好的机缘。不如将白时收为关门弟子，一来解了心结，二来也能完成系统的任务。
“我要收她为徒。”戴季和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然环视四周。即使她内心早已经激动万分，可面部肌肉木然僵硬，眼神古井无波。
无情道为求宇宙终极，大成者往往会摈弃七情六欲。以超脱世人的理性看待世间万物，自然不会大喜大悲。
此话一出，玉阳派长老登时法器化形，一柄长剑握在手中。
这人也未免太过无理，无凭无据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学生。就算是上任魔尊也得给玉阳派三分薄面，她戴季和不过化神期，张狂什么？
更何况这白时是万里无一的奇才，老祖特意叮嘱留意。他若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回去也不好交代。
男人生出几分勇气，为了向世人证明玉阳派铲除魔修的决心，为了主持公道。他举起手中长剑，大喝一声：“玉阳派剑修卢之，向戴季和发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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