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城最大的奴隶市集,三月前新进了一批奴隶。
这些奴隶都是被诱拐而来的无修为之人,年纪全都不大。
奴隶市集里数十排铁笼子挨在一起,血染的铁笼锈迹斑斑,人如困兽一般在狭小的笼中呜咽。
这般脏乱污秽的地界,左拐第三家奴隶铺子有一人与之格格不入。
铺子飘摇的青幡下是一张极年轻的面孔,说句少年也不为过。面若起雾雪天惊鸿一现的桃花,举止间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
许是与那些粗糙之人比起来肤色过于白皙,一吸一吐颇有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这位爷,后面笼子里都是,您挑挑看?”一位脸上有条狰狞伤疤的黑市贩卖主弯着腰哈哈道。
江少弦掀了掀眼皮,一手撑着头,漫不经心一一扫过贩卖主身后的铁笼子。
铁笼里关着的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江少弦此次是来为自己挑一个做杂事的仆从。
挑仆从本可以去人市,那里是正经买卖,都是有奴契的。
但江少弦从山上下来时遥遥一望,人市比奴隶市集远上好几里路。他这个人一身懒骨,便不想去了。
笼中少年们的眼神懦弱、惊惧、空洞无神,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
目光扫至最后一人时,江少弦提起些兴趣。抬抬手指淡淡道:“那个,拉出来。”
“马上。”
贩卖主点了一下头,抓起一旁的马鞭走到最角落的铁笼前。
开锁时,贩卖主凶狠地瞪了眼笼中的小少年,压低声音警告:“安分点!”
笼中回应贩卖主的是更凶狠的眼神,像要把人生吞活剥。
随着一声清脆的开锁声,笼里的小少年突然动了起来,带着一身锁链猛地向前冲去。
贩卖主被撞的一个趔趄,眼冒金星。待他回过神稳好身形,怒不可遏,拿起马鞭朝着小少年身上抽去。
骂道:“操,都说了让你安分点!还动!老子让你动!!”
贩卖主每一鞭都用了十足十的力,这是他啃过最难啃的硬骨头。被他用各种手法折磨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啊,就是不肯服软。
小少年硬挨了这几鞭,疼的额头冒出冷汗,眼神却依旧坚毅。他不知第几次哑着嗓子开口:“放我走!”
贩卖主又一鞭,怒道:“进了我这,只能被人买走!”
教训完人,贩卖主又笑着脸对江少弦道:“爷,这个小畜生性子野的很,我还没调/教好,您要不看看别的?”
说话间,江少弦已经走上前。他面上挂着疏离的笑,忽然伸出手捏住小少年脏污的脸。
贩卖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少年心里一惊,眼神依旧凶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杀气。
只是这杀气落在江少弦眼中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就跟小孩撒气似的。
小少年一身粗布麻衣,血凝固在衣衫上,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沐浴,浑身上下脏透了。
仔细端详片刻,江少弦道:“我喜欢这样野的。”
“这……”贩卖主欲言又止,面前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可能稍有不慎就会被一身莽劲的小少年推倒。
但他只管做生意,其余的事懒得管。
“三十两?”贩卖主试探性开口,这个小少年是他这里最有生气的一个,倘若调/教好了,价能更高。
但贩卖主并不觉得自己能打服小少年,不如早卖早清净。
“成交。”江少弦倒也爽快,并未还价。
贩卖主解开系在铁笼上的锁链,把锁链一头交到江少弦手里,而这条锁链的另外一头圈在小少年脖子上。
小少年仰头去看“买”下自己的人,与以往那些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买主不同,江少弦看着太弱了。
这种弱气让小少年产生自己能从他手中轻而易举逃出去的错觉。于是他佯装听话,跟着江少弦出了奴隶市集。
走出这条困了他三个月的无光黑巷,小少年瞥了眼前面人的背影,趁他没有防备,一个转身就跑。
谁料刚往前跑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道重重拉回,脖间被锁链勒的发红生疼。
江少弦早就心知他生了要逃的心思,锁链松动的那一刻,他勾了勾嘴角又将人拉了回来,将人重重甩在岩墙之上。
瘦小的身躯撞上坚硬的石墙,这撞击力让小少年肺腑都跟着颤,突觉喉中一腥,竟咳出血来。
眼前之人竟是个修士吗?
小少年咽下一口血沫,用尽力气喊:“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没理会他的话,江少弦慢慢蹲下,伸手揪住小少年的头发,两人对视:“你真的很不乖啊,但我喜欢训兽的感觉。”
江少弦薄薄的眼皮下是一双无情无绪的眼睛。
许是身上太过疼痛,小少年没了力气,最后凶了眼江少弦后,眼皮一合,晕了过去。
见人晕了,江少弦也不着急。他从容不迫地摊开左手,看了眼手心的字迹。
接下来买什么呢?
手心赫然用毛笔写着:
仆从,一个。
已经买了。
鸡蛋,十个。
萝卜,两根。
于是小少年被江少弦随意提起,往菜市走去。
菜市里,江少弦提着个人来买菜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听闻浮舟城的菜贩白天是卖菜的,到了晚上做的便是人口.买.卖。
浮舟城修在上玄门和无忧堂的洲际处,城南归上玄门管,城北归无忧堂管。其它地域是无主的,因此一直以来鱼龙混杂。
近几年浮舟城就更乱了,上玄门和无忧堂一直在争修真界第二大门派的排名,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偏远的小城。
江少弦买完了菜,提着小少年上了迷云山。
刚下过雨,山间小路湿滑。山路两边生满翠绿的竹子,从竹叶下滑落的水滴没入土中。
许是天气的缘故,一路上青雾弥漫。再看那密密竹林,只觉尤其阴寒。
走出山间小路,便来到一座白石桥前。桥下是看似平静无波的寒水河。
寒水河水深千尺,人掉下去便身起一层白霜。所有落水之人不是淹死的,而是被水冻死的。
过桥时,江少弦差点就把小少年扔下河涮涮,洗掉身上的味。
但转念一想,小少年要是冻死了,他三十两银子白花了不说,还要徒步好几里路去人市再买个仆从。
不划算,不划算。
迷云山山顶建有一处院阁,闲亭水廊不缺,占地不大,简而精。这便是江少弦的居所。
江少弦随手把小少年丢进柴房后便没再管。
昏迷中的小少年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梦里出现的人脸他一个都看不清。
昏暗的房子里一个女人突然出现,抓住他的肩膀一直凄厉地重复一句话:“逃!逃出这里!”
女人的嘴巴一直在动,小少年却什么也听不清。最后女人将他推向门外,接着无数黑影鬼手将女人拉入黑暗。
画面一转,他来到街上,成了路边的乞儿。那时他应当很小,很多人都叫他“幺娃娃”。
再之后的画面越发清晰,三个月前他和一群乞丐宿在破庙。晚上一群人闯了进来,其中就有那个脸上带疤的贩卖主。
小少年慢慢转醒,轻咳了一下浑身都疼。艰难地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又被关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是铁笼,而是一间柴房。
尝试动了动手脚,却发出叮铃铃响声。他这才发现左手腕上被拷了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系在墙壁上,挣脱不掉。
空气中除了柴火气,还有食物的香气。小少年了饿几天,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个盆。
像狗盆。
盆里的汤粥烂稠,食材混煮。
像狗饭。
小少年犹豫着。
最后饥饿战胜了尊严,小少年爬过去,用手抓起汤粥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地咽下。
粥放了有一段时间,已经冷掉了。汤顺着指缝流淌滴在地上,弄的一地脏污。
吱呀,柴房的门突然打开,光线照了进来。
“醒了呀小畜生。”
刺眼的光和淡漠的声音同时出现。
小少年身体一僵,没有说话,也不再吃粥。
看着盆里还剩一半的粥,江少弦挑眉道:“这就饱了?还是我来的不巧,伤到你的自尊了?”
心思被戳穿,小少年的羞耻心让他脸颊一烫。他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江少弦。
江少弦偏了偏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你名字?”
小少年咬唇,不愿说。
“没名字?继续叫你小畜生?”说着,江少弦故意踢了踢面前的粥盆。
小少年感觉自己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被人肆意欺辱。他咬紧后槽牙,说话嗓子刺刺的疼:“……小琅。”
江少弦听岔了音,疑道:“小狼?”
再看一眼小少年凶巴巴的眼神,随即了然。
怪不得这么凶,原来是头狼崽子。
江少弦蓦地瞥见放在柴房的破旧红灯笼,顾自道:“往后你就叫江灯罢,之后每日做饭扫地洗衣,闲时拾个柴火——”
“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江少弦还未说完,小少年就出声抗拒。
“为什么?”江少弦的神情冷下来,“因为你是我买的仆从。”
“你们是强买强卖!!”
小少年激动起来,他打不过贩卖主是因为贩卖主体格健壮。
他打不过江少弦,是因为江少弦是个修士。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能任人欺压,只能被关在这里,像条狗一样被人随意驱使。
可是为什么?这一点都不公允!
“你们的买卖不合王法!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小少年的话逗笑了江少弦,他笑着道:“你的意愿?你算什么?”
江少弦笑过后,眸子又冷了下来,盯着小少年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想,我就是王法。”
那语气不知道有多嚣张。
小少年愣了愣,无力感爬上心头,只觉喘不过气。
见小少年没有一丝服软的模样,江少弦轻叹了口气,将袖口翻折两圈。
“我不打你,也不骂你,就饿着你。”
江少弦的动作轻缓却不拖沓,他拿起柴房水缸里的瓜瓢舀了一瓢水,抬手落手间,凉水唰的一下全浇在小少年身上。
小少年还来不及闪躲,从上至下全被淋透,发尾挂着水珠。
他仰头望着江少弦,眼里带着清晰的恨意。
瓜瓢扔回缸里,江少弦看着他,露出笑意:“山上的夜,冷得很。”
柴门再次关上,房间又昏暗下来。
没多久,小少年身上开始发冷,粘在身上的湿衣服正在一点一点吸取温度。等真正到了夜晚,他把自己缩成一团,靠在柴火垛里。
这个柴房好像四处透风,不断有凉风往小少年身上扑。寒风好似穿破了皮肉,刺进了骨髓里。
身上的鞭伤不知为何疼的厉害,加上又冷,这让一向坚强的小少年红了眼眶。
他像一只可怜的幼兽,蜷缩在角落。嘴唇轻颤了几下,温热的泪水从眼眶流出,滑进嘴角。
小少年吸了吸鼻子,飞快地抹掉眼泪,谁料却越抹越多。最后实在没忍住,无助涰泣起来。
好苦,四处流浪的日子真的好苦。
他羡慕别人有爹娘,有家。而他从小乞讨度日,吃别人的剩饭,从狗口夺食。
活着好像就这些意思了,天底下没人比他过的更差了。
被关在奴隶市集的铁笼里,每天他都想逃,每次逃跑失败都会遭到毒打。
今天被人买走,买他的人看起来好冷漠又好凶。接下来的惨日子他都不敢想,他快撑不下去了。
窝在柴火垛里的小少年,半边身子已经冷麻了。无助地哈着气,想暖自己,结果呼出来的气都是没有温度的。
小少年把头埋得很低,眼泪糊了一脸。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硬熬过这个晚上,他还想活,不甘心就这样死。
他动了动左手,那锁链发出声响。希望这样能引起江少弦的注意,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过一晚是会冻死的。
小少年努力弄出声响,干涸的喉咙竭力喊着:“有人嘛……来个人!”
声音回荡在漆黑的柴房,竟安静的有了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小少年快脱力时,柴房门才被人打开。
盐白的月色下,江少弦提着一盏灯笼走近。
小少年眼睛很晕,看不清晰。他卑微地朝江少弦爬过去,僵着手指去扯他的衣角。
声音虚弱:“我听话,救救我……”
这大概是一群少年缝补世界的同时被治愈的故事03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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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少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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