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鹏的炮营营长可能被自家老大吓唬了一通,深知这次降雨的必要性,于是毫不吝惜地直接把降雨弹打出了气象部门给出的最大弹数。夜雨从午夜零点开始下,直到凌晨三点多雨势才稍止。然而窗外总有雨滴从植物叶片滚落的窸窣声,并着不时从山里传来的夜枭啼叫。
上岛的第一晚,山里的动静并不似今晚这般频繁。
蔺沧知道有事正在发生,也挂心着穆沣和陆峤,因此这一晚并没有睡着,倒是游烈抱着他睡得深沉。
他不时侧头看看游烈熟睡的脸,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渐渐冲散了那些忧虑与不安。
清晨,游烈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他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鲜亮的绿色枝叶,一挺身坐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门锁“咔哒”响了一声,游烈闻声看去,见蔺沧端着一杯鲜榨橙汁进来,问,“你吃过早饭了?”
床头柜上的电子表显示,这才刚刚早上七点半。
蔺沧把橙汁放在游烈那边的床头,俯身去吻他。
游烈往旁边一滚,“等下。”
他奔去盥洗室刷牙洗脸洗头一气呵成,顶着一头晶亮水珠出来,“你干嘛不等我一起吃?”
蔺沧拿毛巾擦他的短毛,擦了两下,游烈就不耐烦地扯下来丢到一边,他舔舔嘴唇,把蔺沧扑倒在床上,“问你呢,有那么饿吗?”
蔺沧顺着他的力道躺下,接住投怀送抱的人,笑着说,“是挺饿的。”
他把手放在游烈腰上,“你以为我想扔下睡得那么可爱的你跑去应付那群人么?”
游烈撑在他胸前,把头歪了四十五度,“哪群人?”
“钟祥和姚文添。”
游烈疑惑地皱起眉来,头歪的幅度更大了点。
蔺沧忍不住抬手摸他的头,“八大旧贵族中的钟家和姚家,有印象么?”
游烈对这两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提起旧贵族,他倒是想起了。
“哦,他们来干什么?”
蔺沧笑眯眯地,“试探。”
游烈于是把手肘支在蔺沧胸上,两手捧着下巴,做出聆听的姿态来,“讲讲。”
“昨天,曾义带着南海独有的粹白明珠挨门挨户去道歉,说岛上的通讯基站出了故障,通讯器暂时不能使用,请大家稍作忍耐,婚礼过后,有专人送大家出岛。”
游烈点头,“我知道这个,然后呢?”
“今早,钟祥和姚文添要求见我。我下去后,他们焦急地问我,现在大家无法与外界联系,曾家岂非是要效仿拜伦的威尔逊公爵。可惜他们的神情有破绽,被我看了出来,我就明白一定是曾洪辅让他们过来试探,于是我装了一回傻,只是不知道装得像不像。”
“他们相信你了?”
蔺沧点头,“应该是被我骗过去了。”
游烈于是放下心来,伸长了手臂去拿那杯橙汁。然而吸管还没顺进嘴里,就听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他从蔺沧身上爬下来,撩开窗帘一角看,见曾义坐在当前一辆摆渡车上,车后排座椅全都拆了,放着一大捆红色的……红毯?
蔺沧也下来了,站在他身旁,一看之下,眉头也皱起来。
帝国婚礼没有走红毯的习俗,所有宾客昨天就已全部到齐,这红毯是给谁准备的?
他拿起对讲机呼林未名,让他派人去问一下。
片刻后,林未名来敲门,“上将。”
蔺沧听见他的声音,心先沉了下去。本可以用对讲回复,但林未名选择来敲门,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整了整衣服,拉开门,“什么事。”
林未名脸上带着不可名状的慌张,“陛下、陛下和王后要来,专机半小时后抵达曼丹岛。”
蔺沧脑中轰地响了一下,怎么会?
戚湛山办事一向妥帖可靠,他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拦,怎么会,怎么会呢?
“曾家来人通知,请大家半小时后去一号码头迎接陛下和王后。”
“知道了。”
蔺沧心乱如麻,关上门,立刻换衣服去找肖琦。
曾家一旦要起事,教堂是最好的时机。大门一关,里面众人全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接机的时候,你带你的特战营和我一起去,一定要拦住陛下和王后进教堂,必要时候,可以使用武力。”
山里那支军队已经被控制起来,曾家在岛上能用的人再多,也抵不过肖琦的半个特种营,蔺沧对此不是很担心。
到时,只要以穆沣殿下突发不适为理由,把国王和王后请到他们住的主别墅里,再把真相和盘托出。有肖琦的特种营在,一定能护住国王和王后不受波及。
只是,他设想得再完善,还是赶不上变故来得快。
他带着肖琦到了码头,才发现,国王没有来,来的只是莱希王后。这让蔺沧在无人处悄悄松了口气,同时他看到曾家两父子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他暗自思衬,陛下不来,就算曾家扣押王后也没用,费蒙王室的统治地位至少在这一代是稳固的,曾家筹谋已久的计划落空,曾洪辅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蔺沧都算佩服他。
然而他刚松一口气,变故又起。
他如料想中那样,用“穆沣殿下身体有恙”为理由,把莱希王后请到主别墅,告知了一切真相。
然而莱希王后听了,只是沉默片刻,说,“我要去。”
蔺沧愕然。
-
尽管王后一再表明,不需要蔺沧陪自己一同去冒险,但蔺沧显然不能真的放任王后独身前往。他带上林未名的护卫队,又让肖琦点了十名顶尖的特战队员随身保护。
下午五时,教堂高高的穹顶后飞起一片白鸽。随着庄严的礼乐,大门缓缓闭合,吞没了挂在山边的金红色落日。
高丹妙的白色婚纱带着长长的拖尾,走在帝国传统的羊毛织毯上,阻力让她的步伐缓慢沉重,看起来像是不情愿迈入婚礼圣坛。
游烈努力透过白色蕾丝面纱分辨她的脸,终于隐约记起,他和高丹妙说过话。
在他8岁那年因为太困而在宫宴上一头栽进盛水果的玛瑙盘子后,王室终于把参加宫廷献礼活动的年龄提升到了14岁。那天回家的路上,他的车在十字路口遇见了高家的车,车后座窗户降下来,露出高丹妙的脸。那个和他同样年龄的小女孩冲他比了个赞赏的手势,说,「多亏你,我以后不用来这么无聊的宫宴了。」
游烈的记忆戛然而止。
曾临北就站在台上,站在牧师身边,捧着代表婚姻圣洁的百合花。
高丹妙终于拖着沉重的婚纱走到曾临北身边,她接过花束,顺手递给了身后伴娘。
曾临北的表情不见有任何不愉快,他拿着话筒,面向莱希王后,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您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感到十分荣幸。”
从游烈站的角度,王后眼里仿佛有泪光闪过。
他疑惑了,暗中捏了捏蔺沧的手。
蔺沧用力回握他,他同样感受到了王后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心里的不安漫上来。他意识到,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正在失控。
“……我想请您宣布一件事件……”
曾临北礼服胸前深空蓝色的绶带预示着一个昭然若揭的秘密。
蔺沧看向莱希王后,她眼里的泪光更加晶莹。
“……其实我的第二性别,一直是alpha。我出生的时候,由于医官的失误,误判了我的性别是beta。我要感谢我的母亲,护住了我,给了我三十二年快乐的时光。所以今天,费蒙王室遭遇继承危机,我想我应该站出来,揭露当年的真相。”
所有观礼的宾客都被曾临北的发言惊住了,场面一时凝滞,礼乐声不知何时也停了,整座教堂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气氛里。
从五色琉璃窗透进来的金色夕阳照在怀抱婴儿的圣母像上,圣母慈悲的面容笼上一层悲伤的光。她垂着眼,并不理会在她面前发生的这一切。
“曾临北。”
蔺沧忽然开口。
他站在观众席第一排,声音不算响亮,但很沉稳,足够被曾临北听到,“你藏在山里的’惊喜’,我们已经找到了,不需要你再给我们额外惊喜了。王后特意坐专机飞来,请不要浪费王后的心意,婚礼继续吧。”
莱希王后的情绪明显不对,他的心里,有一个荒谬的真相渐渐浮上水面,他来不及证实这个猜想是否无误,但此刻,他必须要在王后情绪崩塌前阻止曾临北。
随着他的话落,教堂大门缓缓开启,如血残阳中,一队士兵整齐地列队在教堂前,为首的军官头上,戴了一顶奇特的帽子。
那顶帽子属于内伽军队的队长肖恩上尉。
曾临北的脸色变了,立刻调转目光看曾义。
曾义站在台下,脸色也变得煞白。
窃窃的议论声响起,如逐渐沸腾的开水,慢慢的,声浪越来越响。
蔺沧站在台下,看着曾临北几度表情变化,忽然有了种时过境迁物换星移的感慨。半年前,站在教堂的圣台上,被议论声包裹的人是他,而现在,同样的场景再现,他成了那个站在台下运筹帷幄的人。
曾临北在他的微笑里愤怒了,他极力控制颤抖的手,握着话筒的手指发白。
过了一会儿,高丹妙掀起面纱,“能不能快点?”
面对自己的新娘,曾临北用力挤出一丝笑容,重新转向莱希王后,说,“请您为我们的婚贴盖衿印吧。”
仿佛他刚才的话,只是一场夕阳光晕中的幻觉。
危机似乎过去,莱希王后拎起裙摆,从侧面走上圣台,拿起沾满金色印尼的衿印……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曾临北一步跨到台前,用手肘勒住了王后的脖子。
一秒钟的寂静后,尖叫声此起彼伏炸开。曾义身边冲出一队黑色西装的保镖,护在曾临北身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柄乌黑的手枪。
混乱的场面和尖叫声里,蔺沧岿然不动。
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曾洪辅,又把目光转到曾临北脸上,“不要负隅顽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曾临北回敬给他一个不屑的冷笑,“我不需要你的施舍,记住你现在的傲慢,蔺沧,以后,换我施舍你了。”
蔺沧沉声说,“海军陆战队的特种营就在门外,你的那些援军,已经被压上军舰送国安部审查。你还指望谁来帮你?”
教堂大门洞开,肖琦带着两百多名特战士兵列队进入,为首的一名士兵压着一个人。
曾临北看清他的脸,皱眉问,“怎么回事?”
那人被抢抵着后背,低着头,浑身抖如筛糠,“……穆沣殿下、不在房里。”
曾临北猛地回头,盯着蔺沧质问,“穆沣呢?”
“我早就告知过你,殿下身体有恙,需要静养。”
“你放屁!房里根本没人!”
“那么你为什么要进去呢?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另有所图?”
曾临北显得有些急躁,国王没来,穆沣也不在,他手里的筹码一下子缩水,现在就连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面对陡然调转的局势,他不再端着虚伪假面,用一种妒恨的目光瞪着蔺沧,忽然笑了。
蔺沧看到他在莱希王后耳边说了什么,而莱希王后闭着眼睛,一行晶亮泪水滚落。
蔺沧的心一沉。
下一刻,王后颤抖着开口,“你们,都退下去。”
肖琦愣住,下意识看向蔺沧。
蔺沧紧紧蹙眉,究竟是哪里漏掉了什么细节呢?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曾临北很满意蔺沧此刻的表情,笑了两声,“我要一架直升机。”
蔺沧说,“王后……”
莱希王后身子在颤抖,口中却说,“蔺沧,我命令你调一架直升机来。”
蔺沧没有动。
她突然喊起来,看着肖琦,“你是哪支部队的,不认识我吗?我让你调一架直升机来!”
肖琦犹豫着,陷入两难局面,完全不知如何抉择。
他的理智和情感都告诉他,要听从蔺沧的调遣,然而蔺沧对南部战区没有直接指挥权,而王室成员却拥有对帝**队的直接调派权,他一时僵住了。
局面陷入胶着。从肖琦的特种营进入教堂后,观众席的议论声就停了,台上的黑衣保镖手持手枪,特种营也是荷枪实弾,他们唯恐被战火波及,此刻大气也不敢喘,都屏息凝神缩着。
“肖琦,”蔺沧开口,“调直升机来,送王后回宫,剩下的人,全部收押送国安部待审。”
曾临北冷笑,“你有什么权力说这种话?”他转向肖琦,“王后还在,该听谁的命令,你应该明白吧。”
蔺沧朗声说,“肖少校自然明白该听谁的命令。”
他手掌一翻,手心里金光闪烁。
曾临北眼睛直了,死死盯在上面。
金剑兰徽章!
帝国继承人的标志,拥有帝**队最高指挥权和调派权。
怎么可能?
“你、你这是假的!”
蔺沧笑一笑,“穆沣殿下离岛前,把金剑兰徽章交给了我,让我在关键时刻调兵指挥。我还当他是多此一举,没想到,是殿下料事如神。”
图洛维亚联合王国世代传承的王权标志,由16世纪古拜占庭工匠锻造的徽章,历经几个世纪战火洗礼,散发着无法言说的厚重感。只消看一眼,就能确定,这是真的。
曾临北挟着莱希王后往前迈了一步,“给我!”
蔺沧收拢五指,将徽章握在手里,金色光辉堙灭在他指间。
曾临北又迈一步,“把它给我!”
蔺沧启唇一笑,“不给。”
他看着曾临北涨红的脸色,微微笑了,“你很生气吧?你处心积虑费劲筹谋想得到的东西,殿下轻易就给了我,想要么?”
曾临北忽然一拽莱希王后,“让他把徽章给我!”
在莱希王后开口前,蔺沧将右手放于胸前行了个礼,“很抱歉,为了帝国的安危,我不得不违抗您的命令。”
他微微侧头看肖琦,“动手吧。”
下一秒,血光炸开在曾临北右臂。
血色弥漫视线后,枪声才传来。回声响在教堂高大的穹顶。
观众席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慑于突如其来的鲜血和硝烟,不约而同地后退、后退,潮水一样退开。
死寂过后,莱希王后惊慌失措的喊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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