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烈带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到晚上八点五十九,他盯着表盘,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九点整,游烈坐不住了,冲出去砸白赫的门。
白赫像是知道他要来,很快拉开房门,一见游烈的表情,就知道蔺沧还没回来。
“别急,我们先去光头的据点,看看他回来了没有。”白赫说着就要出门,转身对江驰说,“程家那个omega小少爷你看好了,别丢了。”
江驰点头,让他们放心去。
光头昨晚交代的据点在镇子边缘一片牧场中,小木屋亮着灯,远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味道。
白赫二话没说,掏出枪来先朝天放了一枪,然后示意游烈,“踹门。”
游烈一脚把门干开,屋里五六个披着羊皮袄的大汉,酒碗端在嘴边,都愣着。
白赫扔出一个金饼,“咣当”一下砸在酒坛里,溅起的酒水崩在脸上,大汉们打个激灵,纷纷站起来。
白赫掂了掂手里另一个金饼,“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光头回没回来。”
一个汉子从酒坛里抓出金饼,咬一口,沾了酒液更显得金灿灿的金饼上赫然一个牙印,内里依然是黄橙橙的软金,就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真金。
“他没回来。”说话的人很警惕地看着白赫,“你怎么知道他出去了?”
白赫把金饼在手上抛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带了几个人?”
几个大汉的目光都黏在白赫手里的金饼上,“他带了一个人,我们不认识,早晨八点多出去的。”
白赫又问了几个问题,对方的回答和昨晚光头说得大差不离,就把那一个玩了半天金饼扔给他们。
“就算雪橇车在去的时候就坏了,以蔺沧的体能,九点前回来不是难事。再加上他担心你着急,必然抓紧时间往回赶,怎么也都能九点前回来。”
游烈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我有点慌。”
白赫说,“提前给你打预防,江驰现在都没来讯息,说明蔺沧还没回来。上将失踪不是小事,你们这一趟又是保密行程,你打算怎么办?”
游烈咬牙在没过小腿肚的雪地里走了几步,说,“我想上山。”
白赫点头,“你去看看也好,只是我去不了,让江驰和你去,我替你照看好那个小少爷。”
游烈一声不吭往酒馆的方向走,心里乱成一片,强烈的后悔让他想在雪野里吼上几嗓子。早知道,就应该要求和蔺沧一起去,管他同不同意,拖着他大腿也要跟上。两个人在一起,也好过他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要是再有下一次,冲锋陷阵的人一定是我!
游烈恨恨地骂,“老子受够了!”
这种替人担心的感觉太糟了,他宁愿现在音信全无的人是自己。
十点多钟,游烈掀开布莱特小酒馆的棉布帘,径直从人群中挤过去,踏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冲上二楼。
江驰守在程卓凡门前,见他们回来,对游烈摇摇头。
游烈咬牙,“我要进山。”
江驰说,“行,我和你一起,等我换衣服。”
白赫拿出一个沉重的狼眼手电和两副全红外夜视仪眼镜,“工程兵专用的长续航手电,一来一回足够,别在山里停留太久,万一没电了,就在原地等着救援,千万别闷头摸黑走,山里很多断崖,掉下去只能下辈子见了。”
游烈点头,他心里实在静不下来,在走廊上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白赫说,“蔺沧活着,比死了对内伽用处更大,俘虏了你们一个上将,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外交谈判筹码啊,内伽军方不傻,不会伤害他的。”
“嗯。”
游烈知道白赫说得很对,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慌乱,忍不住砸了一拳墙皮,“下次换蔺沧来担惊受怕,老子可不干这种替人担心的事了。”
“这就是蔺沧能做上将的原因吧。”白赫说,“今晚失去音讯的人如果是你,蔺沧也会保持一个指挥官的冷静,他是你们帝国的上将,要为千千万万普通士兵的生命负责。”
游烈咬着后槽牙,“是吗?那最好,以后老子光荣牺牲了,他还是上将。”
-
伽蒂斯山脉绵延千里,横跨图洛王国、拉曼共和国和贝拉共和国三国,二十二年前,内伽帝国吞并贝拉,在伽蒂斯山脉东南麓建立了低温武器实验基地。前一年,贝拉恢复部分主权,但内伽陆军的第五军团依然牢牢把守着贝拉国境内大部分领地。
江驰举着十五公斤的狼眼手电在前面开路,游烈踏着他留下的雪窝轻松许多,得以专注观察四周的雪野。
幸运的是,今天无风,他们很快找到了雪橇车的车辙印,顺着爬到一半,江驰突然停了下来。
游烈正从雪窝子里拔右腿,见状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心跟着一沉,“怎么了?”
“游烈,”江驰说,“我们走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们返程的车辙印。”
游烈明白他的话,故作轻松笑了笑,“往上走走吧,没准儿那个光头知道什么小路,抄近路了呢。”
江驰点头,转身继续开路。
狼眼手电的光柱在一望无际的雪野里射程很远,两百米外的雪地看得清清楚楚,除了这两道车辙,雪地上再无其他生物留下的痕迹。
游烈看了看海拔表,快到东南山麓的山腰了。
“前面好像有东西。”江驰停了下来。
远处的雪地里,隐约露出一片起伏的黑色轮廓。
游烈跟上来极目远眺,看清的那一刻,两人心里不约而同狠狠一紧。
静静伏在雪地里的影子,像极了一个人。
江驰拉住游烈,“慢点,这里离内伽驻军很近了。”
狼眼的光在黑夜里能传得很远,为了安全,江驰把狼眼关了,两人戴上红外夜视仪,一点点摸索过去。
离得近了,才闻到空气中隐约的腥味。
血液的味道游烈很熟悉,他不敢再往前走,停下来,摘下夜视仪,仰头看着漆黑天幕中朦胧的毛月亮深吸口气。
江驰担忧地看着他。
没有夜视仪的辅助,整个视野变成黑灰色一片,失去视力后,游烈反而冷静下来,他在静谧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声声剧烈跳动中,他动动僵硬的指尖,突然说,“好像不太对。”
这血的味道,要比人类的血液更腥。
游烈重新戴上夜视仪,拔腿艰难地前进几步,那团物体的轮廓更加清晰,“是雪橇犬。”
两人在雪中蹚着前行十多分钟,终于见到翻倒在一边的雪橇车,五条灰毛阿拉斯加犬已经僵硬,身下雪地染红了一片。
游烈想起程卓凡的话,蹲在车旁使劲吸鼻子。
其中一个座位的颈部木轴上,沾染着那股刺鼻的酸腐味道,“曾临北坐这儿。”游烈说。
翻倒的雪橇车有两个座位,光头站在后面赶车,为了配重,会再带一个人。游烈又去观察另一边座位,没有血,整个车体都没有沾染上半点血迹。
但蔺沧和光头却不见踪影。
游烈专注于雪橇车的时候,江驰绕着四周看了一圈,回来后对游烈说,“很奇怪,周围没有别的车辙印。”
游烈看到现在,心里反而有了底,只要没有尸体,一切就还没到最糟的时候。白赫说得很对,蔺沧一旦落到内伽军方手里,恐怕内伽比蔺沧自己还要担心他的生命安全,轻易不会让他出事。
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两人艰苦行进了大半夜,虽然没有准确消息,但总是心里有了底。游烈看看那辆翻倒的雪橇车,心里有了主意。
他和江驰两人,一边一个刚好配重平衡,虽然没有拉车的雪橇犬,好在回去的路全是下行的斜坡,只要给一个初始的力,就能在雪面上滑起来。
两人默契不错,平衡控制得很好,很快掌握诀窍,回程的路快了不少。
早晨七点多,布埃尔镇天还没亮,街道都沉浸在睡眠里。游烈又饿又渴,先找了一家还没开门的早餐店吃了一肚子卷饼和土豆汤。回到布莱特酒馆时,棉布帘子一掀,进门第一张桌子上睡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
游烈吓了一跳,江驰拉他一下,说,“不要紧,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晚上会过来睡觉。”
游烈点头,转身想上楼。
谁料,桌上那人伸手拉住游烈的衣角。
“干什么?”游烈压着火。
“你的男人丢了。”
游烈愣住,“你说什么?”
那人晃了晃怀里抱着的一个东西,用沙哑嗓音说,“算骨牌吗?我是灵媒。”
游烈和那双浑浊的眼睛对视片刻,点头,“行。”
一块布满裂纹的牛肩胛骨摆在面前,那人递给游烈一把刀子,“用你的血,滴在上面。”
游烈接过刀子,二话不说往自己手背上划了长长一道。血珠如注滴落骨面,那人伸手一拦,“够了。”
这道仪式,需要问卜人的鲜血为引,往常他替许多人卜过,往往因为人体生来对疼痛的畏惧而不敢割得太深,血液无法把肩胛骨上的裂纹浸润。
游烈用一手握住手背,紧张地看着他的血慢慢蔓延进那些蛛丝般的细微裂纹。
“怎么样?”
“他被困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还活着。”
渐渐地,血液停止扩散,只有一条血线,如有生命般往牛骨的尽头浸染。
“他想逃离,但防守很严密,他无法离开。”
……
游烈给这位灵媒留下了一张最大面额的当地货币,他是不信这些玄妙的东西的,但此刻不得不承认,灵媒的占卜安抚了他慌乱的心。
回到他和蔺沧的房间,游烈坐在床边呆了片刻。蔺沧不在,所有决定只能由自己来判断。
过了一会儿,房门传来极轻的敲击声。
游烈立刻跳起来,他拉开门,程卓凡站在门外,表情有些意外,“你没睡?”
“睡不着,有事吗?”
“蔺沧回来了吗?”
“还没,我们只找到雪橇车和五条被枪杀的阿拉斯加犬尸体。”游烈看着程卓凡的表情,笑了,“蔺沧没事,内伽军方把他带走了。”
程卓凡哼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楼下一个灵媒,帮我问卜得出来的,他没事就好,我总会把他救出来。”
程卓凡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游烈打个哈欠,“先跟戚仔哥说一声,我把一个上将弄丢了,总得跟他报备,杨隆哥那边估计也要打个招呼,要是蔺沧笨蛋到跑不出来,就得外交部出面捞他。”
他一副浑然无畏的样子,让特意来问候的程卓凡感觉自己大题小做,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关心嘛。
“行,那你休息吧,我去吃早餐了。”
“哎,”游烈喊住他,“让白赫和你一起去。”
“我就去楼下……”
“楼下也不行,要是再把你丢了,我真没脸回图洛了。”
游烈边说边锁门,“算了,他估计还睡着,我陪你去吧。”
到了楼下,灵媒已经离开了,游烈看到桌上那几抹血迹,才后知后觉伤口刺痛,忙放到嘴边舔几下。
早餐店不远,程卓凡吃得也少,十分钟不到俩人就往回走。游烈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说他还没有蔺沧养的布偶猫吃得多。
送到房门口,程卓凡说,“不用强撑,回去睡觉吧。”
游烈对着关上的房门歪头,特别想把门砸开问他,我哪里强撑了,这么有风度地陪你吃早饭,还不领情!
真的好气!
游烈转身回房,看了看首都时间,估摸着戚湛山起来了,才不紧不慢地挂了个紧急通讯。
戚湛山接得很快,他见来电频段的不是蔺沧的号码,心里下意识跟着慌张,“怎么了?”
游烈把事情一讲,戚湛山听他语气不是很焦急,也跟着镇定下来,“你先休息,我跟杨隆说一声,这事搞不好要他出马。”
游烈答应了,把通讯器握在手里,以便接听通讯。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空气里残留着曾临北腺体的腐坏味道,他皱着眉,在梦里寻找那一丝清甜的白昙气息。
睡到不知何时,他被走廊里一阵嘈杂吵醒,紧跟着大力砸门声,白赫焦急的声音透过木头门板传过来,“游烈!起来!别睡了!出事了!”
尾音传到耳里,游烈抓着通讯器一跃而起,飞奔向门边拉开门,“怎么了?”
他第一次在白赫脸上看到焦急神色,以为蔺沧出事了,加之起床太猛,头晕眼花,一时有些腿软,紧紧扶着门框,“怎么了?”
“程卓凡丢了。”
游烈先松一口气,还好,不是蔺沧。紧跟着,那口气又重新提起来。
旁边,程卓凡的房门开着一条缝,里面空无一人。他的药箱开着,打破的药剂淌进地板缝里,发出微闪的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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