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卓凡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不知何时起,一种窸窸窣窣的异响在寂静中响起,那是一种像电花火一样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却像隔着什么东西,沉沉的听不真切。
持续得疼痛侵扰让他几乎丧失思考能力,那声音时断时续,像另类的催眠曲。渐渐地,意识越来越模糊,像有一只手,扯着他的心神不停下坠。
彻底堕入黑暗前,后颈露出的皮肤上掠过一阵凉风,他因此有了短暂的清醒,强撑着支起眼皮,有微光照亮方寸视野中的地面,然而很快就消逝不见了。
程卓凡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但连睁开眼睛持续观察的力气也没有,眼皮沉得像有千斤重。意识再次坠入黑暗时,他听到极轻的脚步声。
这是蔺沧在内伽第五军团伽蒂斯山基地的第二晚,他从满是尸体的冷藏库中逃出。在这片守卫森严的基地里,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无声地潜藏在黑暗中。
也许把一位帝国上将比喻成老鼠很不恰当,但这是蔺沧在北部边境特训时,一位侦察兵教官的原话。他的确做得很好,一天两夜的时间里,基地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在数百间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门里找到这间,花了些时间破解了密码门,扑面的浓烈omega信息素干扰让他感到头晕,后颈的腺体一跳一跳得涨痛。
蔺沧花了些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视网膜适应了黑暗后,他看到房间里到处闪烁着的微弱绿光,幽幽荧光映照着一张张软床上的omega,他们露出的后颈在微光下显出异常的红肿。
这是他第一次在全无防护的情况下暴露在如此混杂而浓烈的O信息素下,后颈的跳痛越来越剧烈,他摸到尖锐的金属台拐角,在掌心里狠狠一划,昏沉感随着大股涌出的血液消散,他顾不上处理一下伤口,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台机器前。
软床上的omega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蔺沧碰到他的皮肤,冰凉得像一个死人。
机器连接着一个中型玻璃罐,借着机器提示灯的光亮,里面已经有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粘稠液体,内里掺杂着丝缕状血丝。
蔺沧大概猜到里面的液体是什么,但不能肯定,他又陆续查看了几台仪器,有些玻璃罐快要满了,罐子里的液体越来越粘稠,血丝遍布。
就在他思考如何在不让机器发出警报声中取下采集罐时,一缕极淡的味道钻进鼻腔。
蔺沧皱眉,疑心闻错了,也不顾屋子深处愈加浓烈的O信息素,绕过几台机器,试图从混杂的信息素里找到刚才突兀出现的那一缕。
但愿是闻错了,蔺沧想。
然而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味道微苦,在各种花香果香里,那种发涩的苦味格外独特。
那是一种很少见的信息素谱系,帝国内拥有这种味道的omega,登记在案的只有不超过一千人。
沿墙放置的最后一张软床上,静静伏着一个黑发男性omega,发尾微长,是为了掩盖曾经手术留下的疤痕。
现在,为了露出颈后的腺体,那层发尾被向两侧分开,取液针斜着扎进腺体里,发青的皮肤下,黑色针头清晰可见。
蔺沧脑中轰然一响,怎么会是程卓凡?
他是什么时候来布埃尔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游烈知道他来了吗?难道游烈也在,只是他不是omega,被关到了别的地方?
O信息素的干扰让他的思维运转变得缓慢,那股微苦的味道却越来越浓。
蔺沧按住砰砰乱跳的太阳穴,伸手摸了摸程卓凡颈侧。
还好,还好,是温热的。
蔺沧长舒一口气,心还是紧紧揪了起来。
程卓凡颈侧的大血管跳动频次异常混乱,已经出现心律失常,持续下去很可能会猝死。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他决不能让程卓凡死在这里。
然而,蔺沧对那台发出绿色幽光的机器束手无策,他不懂医学设备,却能看懂旁边的报警器。
这是为了防止omega挣脱或针头偏移脱落而连接的一个小型报警器,用的是最简单的并联方式,针头一旦移动,立即触发金属平衡杆,电路联通,警报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
苦涩的信息素味道源源不绝从程卓凡身上散发出来,情急之下,蔺沧一向清醒的大脑变得更加迟钝混乱。
他咬牙,把刚刚受伤的手掌抵在金属台粗粝的边缘狠狠擦过,伤口再次被撕裂,他捏着手腕,钻心的痛电流一般掠过心脏,眼前一片金星忽闪。
疼痛过后,原本像被裹了一层吸满水的棉花一样的思维清灵许多,他受伤的手在抖,为了不误触平衡杆,他在地上坐下,在微弱的荧光光线里仔细观察那一小段电路设计。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几乎都在受训中度过,其中有一门电路检修课程,是作为拆弹课程的辅助安排的。训练结束后,他被带到一间装满了炸药的密封房间,半小时的倒计时内,他必须拆除掉一扇安全等级为五级的密闭门。
一滴汗淌进眼里,蔺沧眨眨刺痛的眼,诧异于自己居然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还能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
他还记得那个不苟言笑的教官,总是黑着脸,在自己被短路的电火花电到手指上一溜黑色水泡眼眶含泪的时候,冷着脸扔过来一包纸巾。也记得考核那天,可以把一整栋平房和身处房间的自己炸成碎片的炸药的滴答声,那种特殊的声波是他的心理学老师要求的,目的是考验他在危急时刻的心理承受能力。考核结束后的好几个月里,那种尖细的滴答声幽灵一样无孔不入,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突然造访。
现在,它又出现了。
在过于昏暗的光线下长久的观察让眼眶变得酸涩,蔺沧低下头,努力让自己回想十九岁时最无助的那段时光。
片刻后,眼泪渐渐充盈了眼眶。
泪液的滋润下,酸涩感暂时得到缓解,蔺沧重新把目光放在那些裸露的电线上。
排除掉心理干扰后,蔺沧很快找到干路上控制电流的源件,他反复确认了这根毫不起眼的棕色电线真的是控制整个报警器的开关之后,小心地捏住电线两端,一点点向不同方向拧动。
很快,棕色绝缘胶皮裂开,赤/裸的金属线暴露出来。这种报警器的电流不会对人体产生致命伤害,但一旦短路,警报器就会响。蔺沧不得不万分小心,又使力拧了几下,金属线不堪重负,断裂处闪出蓝色电弧。
一阵噼啪声过后,连接着程卓凡后颈针头的报警器灭掉了。
蔺沧立刻拽着取液针往外拔,针头留在皮肤上是一个圆孔,拔出来后,伤口内跟着涌出一滩血和淡黄色液体。
蔺沧皱着眉,在越加浓烈的苦涩味道里堵住程卓凡的伤口,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
程卓凡动了动眼皮,哼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蔺沧不知道贸然移动会不会加剧他腺体的痛苦,只好轻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也许是这一声声熟悉的声音唤醒了程卓凡沉睡的大脑,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涣散,懵懵看着一旁依旧闪着绿光的仪器。
“卓凡,”蔺沧轻轻说,“不要怕,我是蔺沧。”
程卓凡用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他眼前是黑的,看不清蔺沧的脸,只疑心是自己昏沉中听错了,“你说什么?”
蔺沧握着他的手,“没事了,卓凡,我来救你出去。”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度,程卓凡眼眶也跟着发烫,一整晚的担忧和惊惧终于化为齑粉落地,虽然依旧身处内伽军基地,但有蔺沧在,那种仓皇无依的感觉终于不见了。
“游烈很担心你。”程卓凡说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蔺沧在黑暗中笑了笑,问他,“自己能走吗?”
“嗯。”程卓凡从软床上爬下来,“等一下。”
他把那个已经采集了三分之一的玻璃罐从机器上取下来,“证据,我要向联合国医学伦理委员会抗议,内伽在伽蒂斯山脉进行违反人道主义的实验。”
蔺沧说,“好。”
他带着程卓凡绕过一屋子运转着的仪器,拉开门。
程卓凡回头看了一眼,满屋子的绿色荧光就像山谷里饿狼的眼睛,闪着贪婪可怖的光。
“卓凡……”蔺沧见他脸上的凝重表情,生怕他起了身为医者的恻隐之心,要救这些omega出去。现如今,他们两个人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实在没有能力再去救人。
程卓凡扭过头,“我们去哪儿?”
蔺沧说,“这间屋子的上方,是内伽基地的物资仓库,里面堆着砖石铁皮和一些机械设备,我在那里躲了一天,没有人去,还算是安全。”
这些铁皮材料是良好的传音媒介,昨晚在仓库里,蔺沧听到了那些omega们的惨叫声,这才发现了实验室的位置。
程卓凡有些忧心,“要想办法把这个罐子送出去。”逃出去的希望渺茫,总要给游烈留下一些证据。
蔺沧回头冲他笑,“我们会离开这里的,游烈会想办法,别担心。”
他走在前面,程卓凡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游烈在小酒馆走廊里的笑容。那时,他那么肯定蔺沧没有死,笑得轻松。现在,蔺沧对天亮后的未来也毫不忧心,那么肯定游烈会来救他们。
程卓凡抱紧了怀里的玻璃罐,不知为什么,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翻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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