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纬度地区天亮的早，刚过四点，游烈就在遮光帘透出的熹微曙光中睁开眼。
他们还保持着昨晚入睡时的姿势，蔺沧一条手臂搭在他腰上，热热的鼻息喷在颈间，有点痒。
游烈醒了片刻神，瞟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上面几个数字赫然显示现在是清晨04:03。
才四点？
想必外面人不多……
游烈心思活络起来，低头往下看，那只搭在他腰上的手吸引了他片刻注意力。过了一会儿，他弹了弹蔺沧的食指尖。
没反应。
蔺沧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
游烈试着捏住他手腕，一点点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抬起来。
抬到一半，游烈的手被反握住了，“去哪儿？”
游烈计划被打破，没好气地爬起来穿拖鞋，“洗手间。”
蔺沧跟着翻身坐起，靠在床头等游烈出来。
他昨晚睡得并不安稳，又要防着游烈半夜偷跑出去，又想着曾家和高家的联姻。
曾临北已经变成了alpha，为什么还要藏那么多实验人员在山上呢？还有曾泽玉那个失踪的护卫林应，游烈曾说闻到曾临北身上散发出属于林应的信息素味道，林应还活着吗？如果是曾临北下手，又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林应的腺体么？
曾家的谜团太多，这个家族好像在历史上的某一天突然冒了出来，突然被授予了勋章，接着莫名得到了可以永久世袭的爵位，还获得了先君主颁下的、可以由家族中beta继承爵位的特权。
蔺沧曾去王宫里的档案室查阅过曾临北祖父那一辈的资料，只找到了当年他被授予爵位的影印版政府文件。
这个在历史上一直沉寂的家族是如何进入贵族圈的，再也没有别的资料可供查证。
“你怎么不睡了？”游烈甩着手上的水出来。
蔺沧笑笑，“怕你跑。”
游烈踢掉拖鞋，重重倒回枕头里，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蔺沧问，“是不是睡不着？”
游烈说，“睡着了。”
他听见蔺沧低低的笑，随后一根手指在自己眼皮上扫过，“你的眼珠一直在动。”
“眼球的睡眠震颤，不懂？”
蔺沧已没了睡意，而且他相信，游烈应该也睡不着了，于是起来拨开遮光帘往外看，天边有浓墨般的阴云，朝霞的曙光透过云层，渲染出橙红色的海天交界线。
“不如，我们去体验一下曼丹岛的温泉吧。”
游烈闭着眼，“不去，我饿了。”
蔺沧站到他床头，俯下身子来看他，诱哄道，“去吧，让厨师把早餐送过去。主别墅自带一片温泉池，昨天殿下说了，留给我们，没人去打扰。”
游烈有些心动，但不想那么快答应。
蔺沧从他睫毛颤动的频率上知道他在动摇，于是加了一点筹码，“曼丹岛上的地热资源，发源地就是那座山，也许能有什么线索。”
游烈睁开眼，抬高手臂。
蔺沧把他拉起来，两人一起去洗手间刷牙洗漱。
-
主别墅专用的温泉池在一片隐秘的野菠萝树丛后，灌木丛里生长着不知名的红色小果子，游烈顺手摘一串，说，“想去潜水，我答应了程卓凡给他找一株珊瑚。”
蔺沧说，“岛上开放的潜水区在西侧，等到下午，跟他们要一辆摆渡车，我带你去。”
“你会潜水吗？”
“不是太擅长。”
游烈沉默一下，他明明记得自己和候少廉少将的车坠江那晚，蔺沧穿着潜水服连下了两次水。
“小心，有点滑。”
蔺沧先下了泉池，伸手来扶游烈。
游烈抓着他的手一步迈进来，溅起的水花扑了两人一脸。
蔺沧的额发湿了，干脆把湿发全捋到脑后，露出额头和眉骨的轮廓来。
游烈盯着蔺沧的脸，觉得很神奇。蔺沧的每个五官单拎出来，都是属于alpha的俊气长相，组合在一起，却意外的漂亮。
游烈看着他在温泉水氤氲的热气里愈发柔和精致的脸，心底有些感慨。这么漂亮的基因无人继承，实在有些遗憾。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腹部，在放松状态下并不明显，可当他用力紧绷时，那里会出现腹肌鲜明的轮廓。
其实，如果遇到匹配度很高的alpha，beta也是可以怀孕的。
他和蔺沧的匹配度有93.54%，游烈不知道这是真实的数字还是蔺沧在诓骗他，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93.54%的匹配度，那么自己是可以怀孕的……
游烈闭上眼用力甩头。
蔺沧温声问，“水溅到眼睛里了么？”
曼丹岛上的地热资源硫磺含量很高，他因此有些担心，捧着游烈的脸去看他的眼睛。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热，你离我远点。”
真的有点缺氧了，游烈拨开水流，一边在水中行走一边想，真的是美色惑人啊，居然大早上被迷得晕头转向。
蓦得，一阵刺痛从脚底传来。
他以为踩到石子，退了一步，扶着边沿往池底看。
池底水波涌动，太阳也起来了，杂乱的光影里，鹅卵石间隙似乎有东西闪了一下。
“下面好像有东西。”游烈喊蔺沧。
他深吸一口气，扎进水底。
卵石缝里，一枚黑色的耳钉被水波推着打旋儿。
游烈捏起来看了看，像是黑玛瑙，他不太认得这些宝石材质，想拿给蔺沧看一看，正要上浮，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朦胧的说话声。
那声音很奇怪，像被蒙在一层鼓面里，声音透不出来，却在鼓面内部产生了共振回音，两道缠在一起声线左冲右突，像要冲破鼓面的限制。
他以为是厨师来送餐，抬头看了看，水面折射的光线产生了偏移角，灌木影子都变得细扁，但没有人影。
游烈愣了愣，隔着水面对蔺沧做出“噤声”手势，又折回池底。
在水下，感官变得有些迟钝，水流的方向一直在变，那声音仿佛剧院里三百六十度环形立体音响，四面八方都是奇怪的说话声。它们就响在游烈耳边，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源。
游烈在水底四处寻觅，终于注意到池壁上一处汩汩往外冒水的泉眼。
这座温泉池是活水，引入地下山体裂缝涌出的温泉，又通过另一侧的吸泵排水口流出，确保池内的水永远是干净的。
游烈趴在旁边，确定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他把耳朵贴在池壁上，疑惑地发觉，这样反而听不到任何声音。
咦？怎么回事？
他退开一点距离，声音又重新出现了。
游烈试了几次，只有在离泉眼的一个特定角度，声音是清晰的，只是这种清晰度受水流的流速和漩涡方向影响很大，游烈稍微一动，四周水流变化，声音又变得又闷又碎。
他顾不得去想它们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只对着水面打一个手势，让蔺沧不要下来。
泉水流速渐渐回归，声音变回最初那种钝钝的、隔着鼓面的朦胧音色。
听了几句话，大概只是普通的情感纠纷，游烈正准备上浮换气，忽然半句话的尾音钻进耳朵里，他咻地睁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心跳加速的跳动让周身血流更快，耗氧量急剧增加，游烈开始缺氧，他顾不得左冲右突跳疼的太阳穴，又找回那个角度。
忽然，他周身的水流快速波动，无数小水窝旋转着撞到池壁，碎成一个个银子般的水花。
声音又碎了。
游烈急得转身，看到蔺沧也潜下来。
游烈把两根食指交叉在身前，摇头，又指了指正在汩汩冒水的泉眼。
他这套手语说得不清不楚，蔺沧却来不及感到疑惑。游烈脸色涨红，口鼻处冒出一串串小气泡，快要闭不住气了。
但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蔺沧只看懂了他在说，「你别动」
静了片刻，水流恢复自然速度，在水下的四面闭合空间里，突兀响起人类说话的声音。
蔺沧终于明白游烈迟迟不上浮的原因。
但他所处的位置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蔺沧不敢乱动，怕搅乱了这些声音。
就在这时，四周水流突然开始震颤，一道道细小波纹漾开，水下空间内回荡起闷闷的轰隆声。
游烈不知那是什么，正四处寻找，肩膀忽然被人握住，他在水中回头，猝不及防撞上蔺沧的鼻子。
在水中和缺氧环境下，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连痛觉都淡了许多。
游烈唇边冒出一串小气泡，他有点惊，但肺泡重新盈满空气的感觉让他昏沉的大脑都变得清醒许多。
轰隆声越来越近，灌木的影子在摇晃，蔺沧指指水面，游烈点头。
周围涡流剧变，说话声立刻碎成不可捕捉的音节。
游烈有些急，又无计可施，僵在池底一动不动祈求那些漩涡快点静下来。
蔺沧靠在泉池边，在送餐团队从灌木丛后出现时喊住了他们。
厨师微微弯腰，“给您送过去吧。”
蔺沧笑笑，“不太方便。”
氤氲的热气里，只有他一个人。
厨师微弓着腰，却往泉池里探头看，“只有您一个人吗？我们接到电话，送的是两人份的早餐。”
蔺沧把喘气声加快几分，不说话，只是指指水下。
厨师猛然意识到什么，脸涨得通红，忙把推车的刹车片打开，带着人匆匆退下去了。
四周恢复寂静，过了片刻，就在蔺沧担忧游烈要缺氧的时候，“哗啦”一声，游烈从水里冒出来。
他这口气憋了太久，骤然呼吸新鲜空气，大脑供血量猛增，一下子头昏目眩，整个人扑在蔺沧身上。
游烈急喘几口气，眼前还是金星，就抓着蔺沧胳膊，“国王陛下和王后也要来！”
蔺沧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没错，刚才我在水下听见的。”
蔺沧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有什么东西在失控。他抓起浴巾往身上披，“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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