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江听到沈美娘故意撩拨他的话,原本应该和上次一样和她保持距离才对。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因为沈美娘的一句话就加速跳动。
宋江江从来没想过男女之事,但他不是分不清喜欢和讨厌。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喜欢沈美娘的——至少是有一点喜欢的。
那他就不能像上次那般毫不犹豫地说什么“我不能早恋这种话”了。
“我……”
宋江江还没斟酌好言辞,就听到沈美娘“噗嗤”一声笑开。
“瞧我,都忘了,咱们宋少侠还没满十八,”沈美娘故意揶揄他,“还~不~能~早~恋~”
宋江江自知理亏,正想和沈美娘道歉,却被她又抢了先:“小剑客,你就不要和我说些‘对不起’的客套话了,我懒得听。”
“时辰快到了,咱们也得进去瞧瞧才是。”沈美娘往那宴会的庭中去。
宋江江:“那你刚才怎么不跟着叶随他们去?”
他思索片刻,又道:“你不想被叶随缠着?”
“对了一半。”沈美娘被日头热得用折扇给自己扇风,等凉快些了才道,“宝儿也不小了,该学着独当一面了。这次的事也是让她长见识的。”
沈美娘还不清楚叶司马究竟打算把她献给哪位贵人,但可以肯定那里不会比司马府简单。
宝儿可不能一直这么好骗没本事。
但她也还是怕宝儿万一说不过那姓江的书生,就让赵大郎给她找了一个州学学生买了个位置。
宋江江这种江湖剑客,应该从来没参加过什么诗会,更不可能知道这每个位置都是事先定好了的。
他应当不会猜到自己手里有能用的人。
但叶随再废物,也参加过不少诗会,叫他察觉不对,发现自己和赵家兄妹的关系就不好了。
沈美娘带着宋江江进了庭中,她望着从未见过的诗会场景,不论是江上的接天碧莲,还是文人对诗时,那些她听不懂但很好听的诗句。
她不由为文人的风雅咋舌,沉浸在诗会的氛围里,也就没注意到宋江江狐疑的眼神。
宋江江望着沈美娘帏帽下的侧脸,思考她是怎么买通门口的守卫,又是怎么弄到这诗会位置的——这可不是一个依附司马府的奴婢能办到的事。
“想什么呢?”沈美娘在靠后的位置坐下。
宋江江在沈美娘身旁站定,摇头道:“没什么。”
或许是叶随帮沈美娘解决的吧,也可能是别的贵公子。
那么多人都喜欢沈美娘,愿意为她鞍前马后的人肯定很多。
宋江江垂下眼睑。
她刚才说“看上”他的话,肯定只是逗他玩玩的吧。
沈美娘戴了帏帽,那些学子看不见她的脸,看她的穿着打扮只当她是哪位通诗赋的名妓。
时风重文学,尤重诗赋,还有人主动和沈美娘搭话问她是谁的。
沈美娘对诗赋一窍不通,不过她瞧了眼身边的宋江江,想起之前两人的闲聊。
她勾唇一笑:“家师李白,今日不得闲,我便代他来参加这次诗会了。”
李白?
那些学子仔细回想。
没听说过,想来是哪个不知名的小诗人。
那些原本好奇沈美娘才学的学子,便都不再关注她。
宋江江小声问沈美娘:“你当真是李白先生的学生?”
他就知道沈美娘很有可能是母亲家乡的人,听到这话更是心中狂喜。
“你不是和我念过他的诗吗?我听过了,自然也算他的学生咯。”沈美娘胡扯,“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了那李白一句诗,怎么也算我几个月师父了吧?”
宋江江被沈美娘强词夺理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在诡辩这件事上,别说他,整个天下恐怕都没几人是沈美娘的对手。
沈美娘趁机把桌上的点心、果子都用提前准备好的包袱装好。
好歹也是花钱了,不能白来。
不过她边装吃的,边注意最前面的动静。
宝儿怎么还不出来?她该不会是看人这么多不敢出来了吧?
等她终于看到宝儿被叶随的人带出来,打断了诗会正在进行的对诗,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宝儿这丫头不算窝囊到没救。
爱看热闹这种事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沈美娘身旁的学子们也都各个竖起耳朵,听宝儿控诉江瑞是如何骗他钱财、欺瞒世人的。
沈美娘早已知道前因后果,自然不敢兴趣。
她看左右听得入迷,在询问对方得到同意后,把他们桌上的东西也全都扫进自己的包袱。
如果不是怕动静太大被叶随发现,她甚至想再清理几桌。
沈美娘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邻桌看着自己只剩一盏茶的桌子愣住。
“多谢这位公子。”沈美娘在他开口前急忙感谢。
只要她感谢得够快,就没人可以指责她。
果然,那人欲言又止,颇为可怜地看了眼沈美娘。
也不知道她那个师父怎么连顿饭都不让自己弟子吃饱,来了诗会净干这种事,实在是有辱斯文。
沈美娘不在意旁人目光,把手里的包裹交给宋江江:“拿好,咱们今明两天都不愁吃了。”
她说完这话,将目光重新落在前面争吵的几人身上。
江瑞听完宝儿的控诉的话,并不慌张,只叫她拿出证据来。
可宝儿哪有什么证据,她就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没那么多防人的心思——尤其是防备心上人。
只见她被江瑞逼问说不出话,宋江江忍不住和沈美娘道:“这宝儿姑娘是不是说不过了,你要不要帮……”
“不急。”沈美娘胸有成竹道。
她颇为淡定的继续用清茶,就着有点过于甜腻的点心。
下一刻,青词就将几份借据和书信拿了出来:“这是江瑞你和宝儿往来的书信,你可是自己说了要娶宝儿的。”
江瑞不信,抢过信件一看,但那信件上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而那借据除了自己的笔记,还真盖着自己的手印。
最关键的是……青词喊了好几个证人出来,其中就有他之前曾与之谈论过宝儿不堪为妻的那人。
还有好几人绘声绘色,描述自己曾看到江瑞曾和宝儿同游的场景,还有他曾写下字据的场景。
江瑞连连摇头,颤抖着声音指着那些人:“你们这是污蔑!”
他怕被人知道自己和一个贱婢有拉扯,素来都是躲着熟人与宝儿见面的。
“你个贱\妇,你竟然栽赃陷害我!”江瑞第一次尝到了被人诬陷,却无从辩解的滋味。
可是在场的人看到这些证据还有什么怀疑的?
那些信里,可连江瑞平日里为避父母讳用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江瑞的老师忍不住叹气:“为师原以为你虽学识不够,品性却佳……为师当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我没有!”江瑞摇头。
他是拿了宝儿的钱,也确实看不起她没少和同窗们贬低她。
可是这些证据到底是怎么来的!
“走吧。”沈美娘看到江瑞崩溃的样子满意起身。
这边的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他们得先出去等着了。
沈美娘狠狠教训了一顿江瑞,替宝儿出了口恶气,脚步颇为轻快。
见四下无人,她摘下了挡着她目光的帏帽,把它抛来抛去玩。
宋江江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她。
沈美娘也很快发现了宋江江的不对劲儿。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沈美娘问。
这小剑客平日里不是跟个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缠着她问家乡事不停的嘛。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主动问了,就将心里的话和她说了:“那些所谓的证据,是你伪造的吧?”
“对!我厉害吧?那些证据全南州城都没人能看出问题来。”沈美娘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作品般自豪。
“可是……”宋江江尽量让自己的话不那么尖锐,“这样不对。”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沈美娘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宋江江以为沈美娘这是生气,却没想到沈美娘转过头看他:“宋少侠,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对的?”
沈美娘看起来似乎没有生气,她只是在笑,笑得比平日里还要温柔许多。
宋江江得到准许,继续道:“他是不对,可是你不该造假证据,这样是不合乎道义的。就算这样结果是好的,却也不算公正。”
“说完了吗?”沈美娘仍就温柔笑着,“还有要说的吗?不着急,可以慢慢想。”
到这里,宋江江才意识到沈美娘虽然笑着,但她不高兴。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生气。
宋江江急忙开口:“沈娘子,你不要……”
沈美娘噙着笑打断宋江江:“那就是说完了,对吧?”
几乎就在片刻,宋江江看到沈美娘收敛了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
她道:“你说的并不准确。不光证据是我假造的,那几个证人里面都有人是我花大价钱买通的。”
沈美娘将宋江江一把推到树下,抵着他:“什么公正,什么道义,那是呼奴唤婢、高高在上、没吃过苦头的贵族才需要的东西。我不需要,宝儿更不需要。”
她的手落在宋江江腰畔的长剑:“你真以为我那夜和你说,要你去剁了江瑞是逗你开心的?”
“我没让你那么去做,是我不想蹲大狱,不想惹麻烦,而你……”沈美娘挑起宋江江的下巴,“还不是一条完全忠心于我的狗。”
宋江江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并不像她表面那般无害。
当她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他面前,他才发现沈美娘从始至终都不是温柔的。
但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沈美娘。
沈美娘不知道宋江江在想什么,把他的出神当成被吓到了。
这个小剑客还真是不识人间疾苦。
“你以为你口中所谓的道义就好?江瑞是良籍,是举子,是读书人,就算我们慢慢查,找到了证据也无非是让他赔钱。”沈美娘道,“这才不算什么道义,什么公正。”
沈美娘攥紧宋江江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眼前:“我就要是让江瑞身败名裂,让他尝尝所有宝儿也受过的苦。”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天经地义!”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回想自己刚才的话。
沈美娘没说错。
她说的那样……或许才是公正。
在一个人被分成三六九等的世界,追求绝对的公正,本来就过于天真和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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