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早饭吃了一个小时。
吃到捂着肚子喊撑的苏西还没有被送走,莱卡的母亲简妮佛就已经找来了。
昨日蛋糕房一天没有开店营业的事情终究瞒不过简妮佛的耳朵。这位年近半百的女士非常生气,尽管极力压抑,维持着母亲慈爱的微笑,但周身仿佛在宣示着“我对你恨铁不成钢”的漆黑气场还是极大地压迫到了莱卡的神经。
莱卡站在母亲面前,怯懦地低下头颅挨训。
母亲的训斥是温柔的刀,划过心脏,留下沉闷的钝痛。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母亲问,“莱卡答应过我下午会开店的,为什么到了晚上也没有开?今天准不准备开店?如果我不过来,你会卖好吃的蛋糕给顾客吗?”
莱卡知道,回答这些问题会被视为顶嘴。所以她只不停地道歉,并在心中祈祷藏在楼上的苏西不要发出声音。
“咣当。”二楼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莱卡暗道不妙,正想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就听到了一连串的碰撞声叮呤咣啷地响起。
“什么声音?”简妮佛皱起眉头,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莱卡急忙拦在母亲面前,用最老实的表情说最忽悠人的话,“是老鼠啦,老鼠。我会自己处理的。”
她打着哈哈,想把母亲糊弄过去。
母亲却无视了她的努力,绕过了她,就快步地向楼上走。
房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能看到有人半个身子探进打开的衣柜,在东翻西找。
“小偷!”简妮佛疾言厉色,猛然推开了门就一把扭住那人的手腕。
翻箱倒柜的女孩茫然地抬起头,大大的蓝眼睛里一片天真纯净之色。
苏西正在衣柜里找衣服。她今天早上一直都是披着床单的,冷是不冷,没穿衣服终归有点害羞。
她需要一件遮身蔽体的衣衫。
既然莱卡不在,她就自己动手找了。
一人高的柜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衣物,都由衣撑挂着。苏西一件件地扯出来看,在身上比划比划,觉得不合适又推回去。这么一来一回,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就乱成一团糟了,好几件裙子皱巴巴地挤在一起。
苏西这才想到莱卡可能会因为衣柜变乱而生气,忙不迭地想把堆成一团的衣物整理好。
她笨手笨脚的,抽出衣撑的时候绊了一跤,衣撑在她的手上弹了出去。
然后那根铁撑子就撞到了放有台灯的床头桌,把灯、插座和水杯都打到了地上。
苏西挠了挠头,心虚的眼神扫过地面的一片狼藉,又转回衣柜。
还是得先穿上衣服,才能开始收拾房间,不然披着床单作打扫也太怪了。
简妮佛来到二楼,正好看到苏西在继续翻找合心意的裙子,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多想,就把苏西当作小偷处理了。
她冲过去抓住“小偷”的手腕,完全没有意识到入室盗窃的小偷赤/身/裸/体是有多么不对劲。
着急忙慌跟在后面跑过来的莱卡已经汗流浃背了。但凡母亲清醒一点,没有被意料之外的状况冲昏头脑,就会发现,眼前这一幕更像是被单身女人藏在家里的情妇没有躲好,不小心暴露了。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既怕母亲脑子里转过弯来,又怕苏西被失去理智的母亲抓疼了。
至于屋子里乱糟糟的景象,随它去吧。放着疯女孩独自一人待在房间,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该早有预料的。
“嗨,母亲,您先放开她吧。”
莱卡僵硬地微笑,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母亲的手背上。
母亲怒冲冲地回头看她,“还不去通知警察局,磨磨蹭蹭地待在这儿干什么?”
可苏西不是小偷啊。
莱卡头疼欲裂,只好揉了揉太阳穴,谨慎地思考着措辞。
不等她编出一套能够骗过母亲的谎言,被抓着手腕的苏西就像落网的游鱼一样垂死挣扎,不停地扑腾。
“我不是小偷!”苏西大声嚷嚷。
“胡说,你不是小偷,还能是谁?这是我女儿的家,你把她的东西都翻乱了,难道还能是经过了她的允许吗?”简妮佛声色俱厉,手掌用了更大的力气,把女孩牢牢地制服住。
苏西可怜巴巴地扭头,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露出其下直盯着莱卡的蓝眼珠。
她在想什么,一目了然。无非就是等莱卡站出来承认她乱翻东西的合法性。
莱卡更头疼了,心想这世上还能找出一个比苏西更加麻烦的人物吗?
她被苏西架在了火上烤,除了硬着头皮面对害怕的母亲还能怎么样?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以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母亲解释,“我允许她了。她真的不是小偷,您就把她放开吧。”
母亲狐疑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剑,终于,仿佛明白了什么,松开了苏西的手。
年长的女人双手抱臂,质问着不敢抬头的女儿和紧紧贴着女儿站立的陌生女孩,“说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已经交往了?做到哪一步了?”
“没有交往,什么也没做……”莱卡睁大了眼睛,用力挥舞着双手,以示自己是清白的。但她立刻又想到昨晚的梦,面色不禁微微发红。
简妮佛瞧了瞧做贼似地眼神漂移的女儿,再瞧瞧衣衫不整还亲昵地挨着女儿的紫发女孩,心里已然有了成算,对女儿极力的辩解可谓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她说,“我会把这事告诉你的父亲。约翰是很保守的,不喜欢看到年轻人胡作非为,更不会同意亲生女儿在婚前和别人做这种事。”
“我没有……”莱卡还在试图洗清自己的冤屈,但她越说声音越小,脸色也越来越红。苏西靠得太近了,光滑如脂的肌肤碰到了她的皮肤,呼出的甜香也洒到了她的脖颈。
她说不出话,恼恨自己的愚笨,心一横,索性把对着自己蹭来蹭去的女孩抱在怀里,以防她再乱动。
这就是认栽了。
“终于承认了吗?”简妮佛一脸了然,望着灰头土脸的女儿,神色略微柔和了些许,“做错了事没关系,只要敢作敢当。放心吧,你父亲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不会太过为难……是什么意思?”
“你把这女孩娶回了家,这件事当然就一笔勾销咯。婚礼尽快办吧。担起属于你的责任,莱卡,不要像个把女人玩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花花公子。”
母亲认真地教导着莱卡,要她做一个有担当的好人。然而莱卡已经傻了,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结婚”两个字。
偏偏苏西也不帮她澄清,就缩在她的怀抱深处,安静得像一只不会言语的毛绒玩具。
这会儿这个疯女孩倒是懂得闭嘴了。
莱卡从发呆中回神,恨恨地瞪了苏西一眼,然后转向已经自顾自盖棺定论的母亲简妮佛,“我跟她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她脑子有点问题,只会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和这样的家伙有一腿呢?”
她瞪了苏西,被母亲看到了。母亲也瞪了她,仿佛是在指责她对女朋友太不客气。
只有“无语”两个字能形容莱卡此刻的心情。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和她没关系,我不喜欢她!”
难得乖巧了几分钟的苏西在她怀里动了动。
“干什么?”莱卡凶巴巴地看着表情变得奇怪的紫发女孩。
女孩低下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让她们看到,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着如常的傻笑,左手和右手的食指搅在一起,如同缠成乱麻的丝线。
她轻声地对简妮佛道,“是的,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是她的女朋友。”听起来礼貌又克制,一点也不像是莱卡所说的“脑子有问题”。
简妮佛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了,左右打量着怎么看怎么像是有暧昧的两个姑娘,严厉地追问,“真的?不要替她撒谎。”
“是真的。我是她请来的员工哟,不要工资的那种。”苏西嘟着嘴巴,仍然甜滋滋地笑着,眼底却浮现一丝哀怨。那丝负面的情绪一闪而逝,她笑得更阳光了,“我做个蛋糕给您吃吧。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莱卡惊讶极了,不知道她在空口说什么大话。
然而简妮佛已经在女孩拍着胸脯的担保下相信了七八成,让开道路给这位小太阳一样招人喜欢的开朗新员工,“店里一个人忙不过来吗?也是,当初我和约翰经营的时候,两个人也忙得脚不停歇的。……既然要请新员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呢?还有,不发工资也不太好,只管吃管住的话,被熟人知道会怀疑我们在压榨新人的。”
她跟着苏西走向厨房。
莱卡对目前的发展摸不着头脑,也满脸困惑地跟了过去。
苏西果然是在说大话,不知道配方,只能按照菜谱制作蛋糕就算了,还笨拙得要命,掌握不好分寸,在现成的蛋糕胚上撒了过多的巧克力糖霜。
她制作的是木材蛋糕,原料除了巧克力糖霜,还有作为胚体的海绵蛋糕、从香草中提炼而出的食用香精、打成糊状的面粉和色拉油、鸡蛋、不可缺少的甜蜜砂糖等等。
做成的实物只能看出木头的雏形,歪歪扭扭的,外边缘软塌塌地融化,不像完美制成的木材蛋糕那样,看起来宛如从森林的大树砍下的一根圆润木料。
模具的使用和火候的把握都没做到位。莱卡想。母亲一定会把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孩赶出去的。
她突然有点于心不忍,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苏西一面翻着菜谱逐字逐句阅读说明、一面无比小心地将砂糖的瓶子倾斜,那副因全神贯注制造蛋糕而汗湿额头的辛苦模样鲜明地印在了她的眼底。
“做好啦!”苏西对莱卡的复杂情绪一无所觉,兴高采烈地把烘烤完成的蛋糕端出烤箱,盛放在莱卡和简妮佛的面前。
她不是专业的,所以不会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失败品,只是沾沾自喜地展示着碟子上的蛋糕,不遗余力地推荐面前的两人试吃,“是木材蛋糕哟。听说在寒冷的冬夜,一大家人会坐在暖炉前,边吃这种蛋糕边愉快地聊天。所以我想,做这个最合适不过了,一起吃木材蛋糕,母女之间的感情也会变得更好的。”
原来她不是随便选了一款蛋糕就开始制作。原来疯疯傻傻的她也把自己和母亲之间微妙的关系看在眼里,试图帮忙缓和。
无端地,莱卡有点想哭。
上次哭泣还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被任何人所爱,这次是相反的理由,因为感受到了苏西对自己的重视。
她抽了抽鼻子,阻止了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的母亲,一力做下了决定,“店里很缺人,既然苏西不要工资,就留下她吧。现在这家店是我在管理,招一个员工的权力,我还是有的吧?”
在母亲面前,她是第一次这么坚决有力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以为母亲会生气。
但母亲只是宽慰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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