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都跟你说不要同宝珠说那些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重山派的掌门年龄已大，最爱喝茶与唠叨，弟子们都不爱听，只有大师姐宝珠能听的认真，还会记在心上，时时反馈。
“虽然宝珠是你的徒弟，可也是我的徒孙。她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重山八诀炼好，依她的天资，比每一个前人都要好，到时候掌门一位我是肯定要传给她的。身为她的师尊，你说说，你不光不督促她也就算了，怎么能不务正业地带她去参加，参加那什么相亲……什么大会牢子的东西。”
大长老念回汤翻了个白眼，说的跟谁稀罕这破老头的掌门之位一样。
念回汤从前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家里出了事，破产了，流浪时阴差阳错被掌门带回了重山派，因此十分看不上掌门先苦后甜的理念。
要他说，人生短短几十载，就算你修仙翻个倍，那青葱年少的时光全都用来练习这个术法、那个剑诀，终日与青山为伴。
到老了，回过头一看，发觉自己连人间什么样都不知道，是乳花酪没尝过、桥边芍药没见过、花街曲也没听过，那才真叫个无趣，浪费光阴。
“什么相亲大会，那叫修真界青年酒量切磋比拼。”念回汤拎过老掌门面前的青花茶壶，手斜，那茶水就如流云一般流入他面前的壶，眼见还剩些水满了，他食指往上一勾，撇了眼吹胡子瞪眼的自家师尊，手腕动了动，往那边的茶杯又续了点，“您不是想要给宝珠立侠肝义胆的形象嘛，我这才把宝珠带去的，你别说，宝珠最近的酒量大有长进，完全把其他的毛头小子们镇住了。”
他想说这完完全全是尊重掌门的想法，但老掌门这么多年，早就看透自己这个倒霉徒弟是个什么家伙了，他撅起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我呸！”老掌门手一抬，旁边垂下来的爬墙虎的枝叶翘起来，给了念回汤一抽，看他在被抽到之前利落把手撇开，“酒能乱性，那是什么好东西吗？！宝珠学坏就是你给带的！你说说你这个当师尊的……”
老掌门看了看自己满当当的茶杯，一口气指着念回汤又骂了一顿。茶满送人，这小子就没憋好屁。
老掌门怀念当年，当年他下山游历，走过人间的大江大河，突然想着收个徒弟，像师尊一样，传承自己的衣钵。
走到一个镇上，就看见街边躺着一名少年乞儿，大冬天里，那乞儿衣服破破烂烂，手脚生疮，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起了恻隐之心。
当时，因为父辈的原因，镇上对乞儿人人喊打，那乞儿像个过街老鼠，他替他挡住吹来的带雪的风站在了他面前。乞儿睁开眼愣了许久，到现在他仍记得那清澈的眼神……
“挡我晒太阳了。”
老掌门睁开眯缝的眼，看向对面混不吝的一张脸。
念回汤:“往旁边挪挪呗……您……”
看见老掌门的脸色，他迟疑了一下，关心问:“刚刚想什么呢？”
这么出神？
见老掌门神色越来越严肃，念回汤也稍稍严肃了表情，拧眉问:“魔族又要来攻打人界了？”
老掌门抬起扶在藤椅上的整只手，顿时，念回汤抱头鼠窜，后面追着一堆张牙舞爪的藤蔓，响起老掌门不知道为什么怒火冲冲的声音:“滚！给本尊滚的远远的！”
有些人还活着，就已经被人怀念了。
念回汤没这个自觉，出了回春堂的门，拍拍手，心有余悸地回眸，眯起眼睛，仰仰下巴看了眼上面的匾:“哪只鸟这么缺德。”
回春堂的回被白色的鸟粪盖住的中间的部分，变成了口春堂。
他正欲施法，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年青女子声音:“师尊，你做什么呢？”
念回汤往后一看，来人长了一张俏丽的脸，穿着收腰的利落红裙，左腰上挂着两个不响的铃铛法器，右腰上挽着一串玄铁锻造的长鞭，走起路来飒飒生风。
见他看过去，脚步顿了顿，开始走的有些跳脱，双眼一弯，好一个软和和的甜妹笑。
“师尊！”宝珠又叫了一声，小跑两步，停下来，抓住念回汤的胳膊，“这牌匾是前两天掌门师祖新做的，宝贝着呢，你可千万不能动。我也不会让你动的。”
念回汤哎了一声，伸手敲了她一下天灵盖。
宝珠往后仰了仰头，哦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天灵盖，不肯松手，说:“师尊，你真的不能再动掌门师祖的牌匾，这次他真的会生气的！”
念回汤意味深长道:“如果我非要动呢？”
宝珠一把抱住他两个胳膊，既用实际行动，也用话来告诉他:“不行，真不行，师尊，你不知道……”
念回汤听着她嘟嘟囔囔说了一大串，头疼地摸了摸脑壳。他觉得宝珠跟老掌门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已经将老掌门的唠叨学了个十成十。但她却没有老掌门那样滑头，说来说去不过颠三倒四两个字‘不行’。
虽说现在修真界变得平和许多，但若是想做一宗之主，这番脾性怎么了得，出去闯荡也会被人吃的死死的。偏偏，偌大的门派，独宝珠的天赋是千里挑一。念回汤敢打保证，就算是排名前十的大门派，恐怕似宝珠在法修方面天赋的人也数不出一个手掌。
重山派已经沉寂太久了，当年老头子收他的时候，还以为门派终于有了振兴的希望，谁料到天不遂人愿，偏巧出了那档子事。
他颓废许久，算是勉强保住了半条狗命，从此于那顶峰无缘。
老头子等人不服，还想拿头碰一碰修真界的铁栅栏，好歹让他从床上爬起来拦住了。
这么多年了，重山派仍旧籍籍无名，弟子倒是收的不少，可惜也都是大门派们挑剩下的歪瓜裂枣。
老头子对他死去的师叔心里有愧，他懂。
当年他不是也发誓，继承掌门之位后，定然会让重山派念回汤三个字响彻修真界吗？
如果知道有这天，他才不会因为为老头子抱不平，去跟那心眼针尖大的师叔抢掌门的位置呢。
拱手让他得了。
也不至于落到食言而肥的下场……
“师尊，你胖不是因为老偷吃食堂的东西吗？大厨娘都找我告状好多次了。”宝珠实话实话，她圈了圈自己师尊的肚子，“师尊，你腹肌练成一块了。”
念回汤:……
他伸手打了一下宝珠放在他‘八块腹肌’的手，挣开她的双臂，咳了一声，肃了肃脸，教训道:“成何体统。”
宝珠噢了一声，站好，乖乖道歉。
念回汤满意了，随即又头疼起来。宝珠虽然年纪不大，奈何入山时间早，别人都是七八岁、十来岁入山，她一出生就在山门了。而他辈分又高，导致宝珠成了重山派的大师姐。
当时念回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挺开心，在他的想法里，大师姐嘛，就是要在门派作威作福的，这个称呼，天生有这种资格。
但没想到，宝珠性格太软，怎么培养都没办法发自内心地凶起来，不被人欺负也就算了，作威作福就甭想了。
好在有他跟老头子在，门派内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骑到她头上，勉强让她把大师姐的称呼做实了。
“你喝酒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怎么现在又蔫下去了？”念回汤恨铁不成地把宝珠说了一通，意识到自己也有些唠叨，顿时止住了话题，“咳，让你练的重山第七诀怎么样了？”
提起修炼，宝珠直了直脊背，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说:“我将前六诀又都重新捋了一遍，勉强有些头绪了，等到明年开春，我大概就能熟练起来。”
她卡在第七诀已经三年，如今才算是隐隐找到出路。
“挺胸。”念回汤点了点头说，“扬起你的下巴！对，以后见到外面的人，就这么看他们。”
宝珠照做不误，她本就生了张俏丽的脸，眼睛有些狭长，虽然长得不是很高，但冷着脸斜眼看人时自有一番凌厉风情。
见到念回汤表扬的笑，宝珠也笑了，气势一下子垮了，一开口，那御姐风情更是荡然无存:“师尊，我这样做，外面的人都会觉得我不好惹，是吧？”
念回汤无奈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忍不住也笑了:“我们宝珠，本来就不好惹。前些日子那以酒会友的一群家伙们，哪一个能打的过你？”
他停顿一下，有些感慨地说:“只是有些脏东西总把别人的好心肠当做驴肝肺，最擅长以貌取人也就罢了，脑袋还不好使。脑袋不好使也就罢了，他自己找死嘛，但他后面的人脑袋比他更不好使。”
宝珠听完有些担忧:“师尊，我会不会也成为别人口中脑袋不好使还以貌取人的脏东西。”
念回汤立马嫌弃的低头呸了三声:“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成为那种家伙！”
宝珠:“万一呢？”
念回汤想了想说:“万一你要是成为了那种家伙，你后面的人脑子好使！所以你呀，不用担心！”
宝珠往回春堂的里面看了看，又看了看念回汤，点了点头，认同念回汤的说法。
掌门师祖和师尊的确是脑袋很好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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