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啼月落,宝珠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了,忽然她怀中方依依写的灵符掉了出来,火光将半空中灵符上的字迹照亮,方依依的声音迸发出来。
“大师姐!快来正德宗后门!”
正德宗跟重山派离得近,两家的弟子时常能遇上。
重山派颓迹多年,但正德宗却蒸蒸日上,所以正德宗的弟子向来瞧不太起重山派的弟子,他们人多资源也多,宝珠他们遇见了,也只能委屈吞声。
不久前,宝珠和宗门内的弟子去鬼市售卖符咒,便遇上了想要讨便宜的正德宗弟子。
好在萧明洛和谢信来的及时,并没有让他得逞,可是那正德宗弟子走之前的眼神明显惦记上了他们。
宝珠并不担心自己,但她担心宗门。
如今担忧成真,她几乎想都没想,凝气成珠,腰间的铜铃铛一桩,发出清脆的声音,青色灵光银河一样照亮她的面容,接住传音符的灰烬,朝着方依依的气息而去。
上天保佑不要出什么事。
小师妹是最伶俐的,但她一般不会找宝珠。她传消息来,就说明他们惹的事情有点大。
宝珠扣紧手里的符咒,本想随时通知老掌门和师尊。
可是想到掌门鬓边的白发和师尊的身体,又将符咒收起来了。
她们已经长大了,若是可以,就算她不能将重山八诀炼到极致,名扬天下,也至少不该让掌门和师尊师叔们为他们焦心。
宝珠重山诀发挥到极致,乘着灵气与枯叶繁花,月光照在她身上织了一层纱,眨眼千百里。
有妖物看见了,被这景色蛊惑,竟躲也不躲,呆愣在原地仰头看。
同伴给了它一脚。
妖物说:“我知道我要化形成什么样子了,就像她那样漂亮就好了。”
此时,夜幕下,云翳飘荡,重山派的山顶同样有人路过。
御剑而行的田玄‘咦’了一声。
燕辉将目光从底下宗门前的门匾上收回来——虽然是个看起来穷困潦倒的小破宗门,但重山派三个字却写的十分有风骨,带着傲气与轻狂,他挺喜欢这幅字。
他御剑的手一动,剑立刻往田玄那边移了移:“怎么了师兄?”
田玄是问心剑宗下一任的掌门继承人,也是门派的大师兄,他是带着燕辉来去场子的。
冯惇那天将正德宗的事情说了,问心剑宗的一堆人当即炸了,以八师叔为例,扬言要提刀把正德宗从里到外砍个遍。
田玄是表现最冷静的一个,于是这次正德宗出事,众人让他跟着一起去。
黑夜里,田玄穿了一身赤色,眉目温和,开口同样温和:“刚刚过去了一位女修。”
燕辉顺着他的视线打眼看过去,只看到远远的一星半点的灵力光芒,顿时乐了,打趣道:“师兄,恐怕你看到的是荧虫吧。”
剑修讲究引灵入体,以剑为己身,让灵力达到最大程度的利用,似这般灵力外放,在夜里发着光跑的人,燕辉闻所未闻。
田玄摇了摇头,说:“是位法修。”
燕辉心里也猜到了,只是旅途慢,他无聊,故意想多讲两句话:“那这法修修的有些厉害啊,都能发光了,改天我也学学。”
田玄默了默,也笑了,笑完说:“可以让灵儿学一下。”
灵儿是他的女儿,如今三岁,长得水灵灵的,跟颗会跑会跳的小豆芽一样,喜欢粘着燕辉。
燕辉想了想那个小豆丁一边发光一边在宗门跑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说:“行,那等我学会了教教她。”
田玄听了,扭头看了他一下,定了一秒,方才移开视线。
燕辉十五岁入的宗门,燕家也算是修真界的大家族,算得上掌门的关门小弟子。有田玄几人在,没人觉得他以后会承担什么大的责任。
何况他的性子,说好听些是温吞,说难听些就是软弱了。
十五岁燕辉刚刚入宗那年,他们这一脉,上到掌门下到田玄等人皆忙着没空,便把他丢给了冯惇。
许是因此让宗门内觉得燕辉不受他们待见,所以传出了许多非议。诸如燕辉靠走后门才当上的掌门弟子,实际上掌门等人都十分厌恶他。
这当然是屁话。
世家们掌权的时代已经过去,就算是曾经四大世家韩燕赵明的领头羊韩家、欣欣向荣的新世家们梅三家等,也断没可能让现如今的第一大宗门掌门收一个自己讨厌的弟子,何况是早早避世的燕家。
但传言似虎,宗门内有些弟子信了那话。
田玄当时帮掌门掌家,自然也听闻了,却没放在心上。或许他内心里也存着要试探试探他这位新小师弟的念头。
那是一个艳阳天,天上的太阳格外的亮,炙烤地池塘中的鱼都懒得摆尾巴。
田玄听到下面人说四峰一群弟子把燕辉叫出去了。
四峰那群家伙多是没脑子的剑狂,最厌恶名不副实的人和没能力的软弱家伙。燕辉最近不好的传言很胜,田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偏那天要处理的宗门事情却也很多,昨夜他酗酒,案上累积了许多的文书。
田玄心里斟酌了片刻,决定先把文书处理一下。
他心想:四峰的家伙们虽然蠢,但应该还记得宗门不可内斗的规矩,不会闹大的。何况燕辉是燕家子弟,总有些滑头手段。
案上的文书一点点的消失。
等到田玄再想起来燕辉,往外一瞧,太阳跑到了西边,红彤彤圆滚滚的像腌过的鸭蛋黄,整个宗门的亭台楼阁都镀了一层这样的颜色。
田玄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起身去寻人。
到了弟子说的演武场,没见到人,但地上倒是有些脏污和血迹。
田玄颦了颦眉,正想着去取张符咒寻人,就有弟子匆匆忙忙跑来,说燕辉跟第四峰的弟子签了生死契约。
他是在生死台上见到的燕辉。
少年一身的血,撑着那柄并不合手的剑,回眸看向了他。
地上躺着一名生死未知的四峰弟子。
燕辉在燕家学的是医,没拿过剑。
掌门去燕家相中了他身上的剑骨,而他又喜欢剑,所以才半路出家来了问心剑宗,这也是非议的来源。
一个没拿过剑的掌门弟子。
他配吗?
——问心剑宗很多人这样问过自己。
田玄知道内情,当然知道燕辉是配的,毕竟有剑骨的人实在难寻。他本以为燕辉会把剑骨的事情说出来,但燕辉迟迟没有。他看得出燕辉有些怕更多人来找茬。
怕。
身为一名剑修却没有‘剑锋’,这很不像样。田玄其实心底是当真有些瞧不上他这性格的。尤其是当知道燕辉在演武场被多次针对仍旧忍气吞声后。
他有意要磨一磨他。
但田玄实在没想到燕辉怎么突然有胆子去挑四峰的人,还上了生死台。
那时,田玄只以为燕辉被逼急了,露出了自己真正的个性。
虽然四峰弟子倒在地上,但燕辉也实在是形容凄惨,尤其是这个形容凄惨的家伙,见到他跟见到亲人似的,跌跌撞撞往他走过来,露了怯,叫他大师兄。
田玄应了,觉得他但也没有他想的那样怂,勉强可以。
燕辉问:“大师兄,我今晚能吃盖浇饭吗?”
田玄看了眼那边被医修收拾走的四峰弟子,虽然不知道燕辉为什么想吃东西还要问他,但仍点了点头:“可以。”
燕辉笑了一下,一头栽到了地上。
他灵力用的太多,受伤同样严重,已经筋疲力尽。
后来,田玄从别人口中得知,虽然四峰弟子们把燕辉叫到了演武场,甚至让他在大太阳下哼哧哼哧地跑了半天,但燕辉都照做了。
之所以后来打起来,是因为第四峰的萧啸天骂田玄和燕辉一样是个废物。
田玄听到具体原因,在原地愣了许久。
对于这个小师弟,他真的没太当回事,不然也不至于因为处理文书而忘了他。
燕辉的性格实在不像剑修。
他本来是想给燕辉上一课,但眼下,好像被燕辉上了一课。
燕辉昏迷了三天。
第三天,田玄带着盖浇饭和酒去寻了燕辉,燕辉没喝酒,把两大碗盖浇饭全吃了。
田玄喝着酒,有些奇怪地问:“你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真的是要吃盖浇饭吧?
燕辉愣了下,问:“哪句话?”他咽下口里的饭,看着田玄的眼神,这才回想起来:“哦,盖浇饭……我怕你罚我禁食……因为一些原因,我比较怕饿。”
田玄:“我为何要罚你禁食?”
燕辉:“宗门规矩写着,宗门内挑衅师兄,无论是何缘由,须罚禁食三日。”
田玄:“有这个规矩?”
燕辉点了点头,他望着自己大师兄的神情,问:“那我……还需要禁食吗?”
反正现在他已经吃饱了。
田玄沉默良久,开口说:“没这个规矩。”
燕辉:“有。”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个册子,要往田玄眼前扒着指给他看。
田玄往后坐了坐说:“新规则里没有。”
燕辉啊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问:“什么时候出的新规则,冯师兄没跟我说啊。”
他低头尴尬地去翻着书页。
田玄抽过他的书,平静说:“明天出。”
“啊?”燕辉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想说:“那我明天买来看看。”
田玄点了点头,同意了。
燕辉是一个不太像剑修的剑修,这本来是无关紧要的,问心剑宗的人爱护短,自己欺负可以,别的门派,不行。
但谁知道,苍生剑主坐化归去,门派内的苍生剑竟然认了他当剑主。
这是柄神器,镇压邪祟、斩奸除恶、传承万年。
所有人都默认,苍生剑得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才能掌控,就算不厉害,也不能是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继承吧?
若让人发现燕辉的软弱性格,定然是要惹出一番不小的风波的。
对宗门,对人间,对燕辉,都不利。
田玄收回视线,说:“记得我和冯惇教你的,遇事要强硬些,做人也要有主见。”
燕辉应了一声,但凭空生了些苦恼:“要是我打不过他们呢?”
继承苍生剑后,燕辉其实有些无所适从,他总觉得,自己跟上一代的苍生剑差的太多了,不管是武力还是心智。
“纵是一时打不过,未必此后都打不过,记住,你是人间的苍生剑。如果连你也臣服于世间的人情世故,那么又有谁肯为人间众人发声?”
“虽然是这样说。”燕辉说道,“但总归很麻烦,我尽力而为吧。”
同他说的不一样,燕辉实际对自己要求的太高,宗门人担心他担不起苍生剑这个担子,燕辉只会比他们多一百倍地担心。
这些天,他连觉也很少睡了,但仍旧心怀不安。
这些不安充斥着他的胸膛,幻化成一句话在他耳旁诘问着他——
你,担的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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