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音乐、鲜花。
没有任何客人的宴会大厅，却被随处可见的礼品盒和往来不息的女仆男侍们装点得充盈。摇曳的裙摆与翩飞的衣角踩着交响乐的节奏，仿佛是另一种特色舞池隆重开场。
“唔，人少了确实还是缺点热闹啊。明天再叫上景吾和小征好了~。”
“不要成天想着吃喝玩乐。今天和明天都是要上学的日子！”
“就是因为老男人们都和你一样没情调，所以才会和小征那么乖的孩子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吧。”芥川由美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新原康平登时气结。一时间竟也分不清是郁闷芥川由美的口无遮拦，还是郁闷老友在此事上留下的把柄太多。
芥川龙之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叉起蛋糕上红艳的草莓小口品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餐桌上飘开，被父母无比娴熟的唇枪舌战所吸引。
老管家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真是完全指望不上啊，两位。
在芥川龙之介状似无意，企图将今晚的第三块蛋糕拖进自己的小窝时，伸手制止：“小少爷，今天份的甜食已经超额了哦。”
啊！
芥川龙之介的小动作当即一僵，头顶仿佛有一道落雷轰然降下，整个人的背景都灰暗起来。缩回手的样子就像是觅食失败、委屈巴巴蜷回小窝的兔子，圆滚滚的一颗，环绕“想吃、可怜”的讯息。
“……”老管家摸着本不应该存在的良心，败在小家伙毫不自觉的撒娇攻势下：“不过，为了庆祝今日夫人回家，特许您再多吃一块吧。”
“嗖——！”
几乎是话语落下的瞬间，兔子已经竖起耳朵，将心心念念的食物拖进了家门。然后一派满足地放松神经，在洋溢的小花间摊成兔饼。
【啵！】
奇怪的水声扰乱幸福的思绪。
芥川龙之介眨了眨眼睛，正要放进嘴巴的柔软糕点复而被放下。
【吃……】
【……食物……】
有人、在说话？
下意识攥紧银叉的叉柄，芥川龙之介茫然地四处张望，却一无所获。
奇怪的是，伴着那模糊的、神经质地念叨声，似乎真的叫他在温暖的大厅中，感到一缕彻骨的寒意。
夜晚降温了吗？
芥川龙之介伸手捂在胸口。
往日里敏感非常的肺部并没有传来异样。
“龙之介，怎么了？”芥川由美先一步停下和新原康平的交锋，“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女性细腻的心思近乎同步地察觉到芥川龙之介的异样。芥川由美上前一些，弯下腰，伸手试探芥川龙之介额头的温度，又不放心地贴近胸口感受跳动的频率。
“并没有，妈妈。”芥川龙之介摇摇头，眼底尚有还未散去的迷惘：“只是，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芥川由美秀眉微颦。新原康平更是将眉峰夹得死紧。
但凑近到芥川龙之介面前时，这个传闻中只有冷脸表情的男人，面色却柔和得不可思议：“龙之介，能够大致描述出内容吗？”
是、很重要的事情吗？这样幻觉一样的声音。
面对新原康平关心的眼神，芥川龙之介微微握紧拳头，努力更沉浸地去感受那种地底冰窟般的阴冷。
“很凌乱、找不到源头，就像是……”怨鬼在地狱发出的哀嚎，殒命前最恶毒的诅咒。
“够了，龙之介。”
深入的触碰不过一刹，新原康平便似有所觉，不假思索地出声打断。宽厚的掌心落在芥川龙之介头顶，轻轻揉弄，将芥川龙之介从那扭曲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而后，给予脸色惨白的小孩一个可靠的拥抱：“你做的很好，并不需要去深究那些细节。”
新原康平怜惜地抚过孩童细弱的脊背。背对众人的眼底，猛烈灼烧的愤怒与凛冬降临的冰冷交相辉映。沉着而阴郁的思量汇聚在一起，酝酿着可怕嗜人的风暴。
普通人无法听见的响动，必定不会是正常的手段。
死气之炎？——不，那会有火的光焰。
如果是匣兵器和幻术师，不至于在出手前叫龙之介感受到异常。
异能力？——太具特色，容易留下线索和把柄。
最后剩下的，是咒术——同样会有残秽作为证据。
……咒灵？
可是人类如何能够操控咒灵的行动？
目前唯一记录在案的咒灵操控师刚刚入学咒术高专，从考核结果来看，是个善良且心怀大义的好孩子。
绝不可能同意参与暗杀政府要员的行动。
诸多思绪不过一瞬，新原康平站起身时，袖底的联络器已经链接上可信任的特务科成员。
希望这只是他一时多想。
比起具有相对实体的死气之炎和异能力，咒灵无疑是更为诡谲危险的一类特殊存在。
“父亲？”芥川龙之介不解歪头，担忧的目光在新原康平身上徘徊。
新原康平轻笑着捏捏他的脸颊。正要说些什么，头顶华丽的水晶灯忽得一阵闪烁起来。
紧跟着，只听“滋啦”一下宛如电流紊乱的声响，整个大厅都陷入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世界像是掉进了恐怖的时空夹缝。
原本华丽的交响乐、欢悦的交流声、人群走动的脚步，尽数消失不见。
四周静寂得可怕。
“咔哒！”
良久，世界终于再次动了起来。
但包围一切的不是暖色的灯光，而是一种幽暗到诡异的蓝。像淤泥般的物体自二楼的窗口缝隙渗入，攀附上围栏，发出物体腐朽的响动。
痛苦的惨叫、凄厉的呼喊、难以置信的绝望，通过浓郁到刺鼻的铁锈似的腥味，姗姗来迟。
尽管早有所料，真正见识到这一幕的时候，新原康平仍旧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恼怒。
这群蠢货！
“动用非正常手段袭击政府要员”这样的事情一旦产生先例——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砰！”
新原康平开枪击碎试图卷向自己一行的触手，扭头面对芥川由美：“带龙之介出去！”
肯定又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政客！
不用想也能猜到答案，芥川由美狠狠咬牙，近乎泄愤地想：只要这次能活着出去，老娘一定要端了这群人渣！
芥川由美迅速上前，抱起芥川龙之介。
不行！不能走！
留下来的人，会……
惶恐的视线在靠近自己的芥川由美和远离自己的新原康平间来回。直到新原康平温柔而坚定的目光回望他的祈求，芥川龙之介一下子愣住，停止了挣扎的意图。
“龙之介，别看！”
纤细的手指降下坚实的幕帘，阻挡地狱之景落入孩童眼中。芥川由美努力捂住芥川龙之介的眼睛和耳朵，果决地向门外靠近。
又是几声枪响。来自老管家所在的方位。
随后，是更贴近的、浓郁的血的味道。
会死吧。
想到这样残忍的字眼，芥川龙之介竟意外感到平静。唯有耳朵里，不断窜出各种杂乱的声息。嗡嗡作响，闹得不可开交。
【懦弱胆怯之人终会面临死亡。】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还是说，想要回到……】
“哒。哒。”
质问般的声音戛然而止。温热的液体溅落在芥川龙之介脸上，然后如泪水一般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光亮重新降落在失明的瞳孔里，却好似灵魂脱离躯体、理智与感情割裂，不真实极了。
芥川由美死死抓住伸向芥川龙之介的触手，神态无畏甚至狰狞：你这肮脏的东西，别随随便便就想碰别人家的小朋友啊！
女人的裙摆这次是真的染上了无法褪色的红。映得芥川龙之介眼前的世界，也要被无尽的血海覆盖。
但她依旧对芥川龙之介露出温暖的笑。
啊，我昼夜过着懵懂如梦的日子，却又一心等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将至。于是浑浑噩噩，竟也过得满足。
现在，梦要醒了吗？
丝滑昂贵的和服面料下，隐隐有比血更猩红、比鬼更残暴的暗光闪动。
“龙之介，往前走，别回头。”
女人鼓励催促。
期冀的目光，在血的世界里，与伟岸男性那难得的脆弱柔软相重。
抱歉，龙之介。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身为父亲的我，将一切都搞砸了。
但是啊，不论将会发生什么，请相信，一切终会过去。
那个眼神如此告诉他。
不。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反驳父亲的话语。
在下知道，一切都不会过去。
除了逝去的生命。悔恨、痛苦、迷途偏颇的固执……都不会随着时间消失！
身后，来自地狱的恶兽终于在不甘的愤怒中咆哮而出。
【异能力——罗生门】
自布料中衍生的黑兽环抱他、保护他、簇拥他。肆虐的攻势毁天灭地，穿透时空的吼声震耳欲聋。
但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虚幻不堪。
芥川龙之介的意识早已坠入浓稠的血海。
沉溺美好放松戒备、屈从安逸毫无长进……
因为在下能够抓住的，也仅仅只有这些微渺的东西。现在，连这些也要离去了吗？
“那，要来做交易吗，小鬼？”
注：我昼夜过着懵懂如梦的日子，却又一心等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将至。摘自芥川龙之介《尾生的信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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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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