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礼堂像个巨大的蒸笼。九月的暑气黏在崭新的校服衬衫上,劣质音响里传出的领导致辞嗡嗡作响,带着电流的杂音,在闷热的空气里搅动。台下黑压压一片,制服蓝白相间,像一片被晒蔫了的海洋。偶尔有细微的骚动,是耐不住性子的新生在偷偷活动僵硬的脖颈。
高二(1)班的位置在礼堂中段靠右。沈斯若窝在椅子里,长腿憋屈地伸在前排椅背下,头微微歪着,后脑勺抵着冰凉的椅背。他眼皮半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嘴角挂着一丝百无聊赖的弧度。
开学典礼?无聊透顶。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懒洋洋地滑动,屏幕上幽蓝的光映亮他优越的侧脸轮廓,与周遭努力挺直脊背、假装认真的氛围格格不入。
“下面,请高二年级学生代表,习知有同学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公式化的热情。沈斯若指尖的动作一顿,眼皮懒懒地掀开一条缝,没什么兴趣地朝主席台望去。
一个身影走上台。蓝白校服熨帖地勾勒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形,宽肩窄腰,腿很长。
他步伐很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整,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丈量过。礼堂顶灯的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边。
习知有站定在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他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皮肤是冷调的瓷白,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得像刀削。眉骨略高,眼窝因此显得有些深,那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视全场,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没有任何弧度。
整个礼堂似乎在他抬眼的瞬间安静了几分。
沈斯若原本半阖的眼睛彻底睁开了,身体也不自觉地稍稍坐直了些。不是因为对方有多热情洋溢,恰恰相反。台上那个人,像一块投入沸水里的冰,瞬间冻结了周遭黏腻的空气。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和疏离感,隔着半个礼堂的距离,都清晰地传递过来。
习知有?沈斯若嘴角那点无聊的弧度慢慢转化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带着玩味和探究的兴致。他见过太多人,谄媚的,巴结的,故作清高的,虚张声势的……但像习知有这种,冷得这么纯粹、这么浑然天成的,还是头一个。
习知有开始发言。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音质极好,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像初冬清晨流淌的溪水。内容无非是些陈词滥调,什么“珍惜时光”、“奋发向上”、“肩负责任”。每一个字都精准、规范,语法无懈可击,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教科书式的呆板和乏味。没有情感,没有温度,甚至听不出任何属于“习知有”个人的色彩。
“……以上,是我的一些浅见,希望能与诸位同学共勉。谢谢大家。”
发言结束。他微微欠身,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掌声响起,热烈但缺乏灵魂。习知有走下台,目不斜视,身影很快消失在主席台侧面的阴影里。从上台到离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的波动都欠奉。
“啧,”沈斯若旁边一个男生咂咂嘴,压低声音,“学霸就是学霸,发言都跟做实验报告似的,冻死个人。”
“听说他父母都是南大的教授,基因碾压啊……”
“长得是真帅,就是这气质也太吓人了点吧?谁敢靠近啊?”
沈斯若没接话。他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手机壳上敲打着。
台上那几分钟,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原本平静散漫的心湖。习知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那双冰封的眼睛,还有那身一丝不苟到近乎禁欲的校服……尤其是最上面那颗紧扣的、勒着冷白脖颈的纽扣,都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放。
一种带着点恶作剧冲动的兴奋感,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打破那种完美无缺的冰冷,让那张脸上出现点别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典礼冗长的程序还在继续。沈斯若的心思却早已飞远,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无声地加深了。
————
高二(1)班的教室宽敞明亮,崭新的桌椅散发着淡淡的木漆味。靠窗最后一排,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靠墙摆放。靠窗的那张已经坐了人。
习知有。他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冷杉。桌上摊开一本厚厚的《高等数学》,崭新的书页散发着油墨味。他正垂眸看着书,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演草纸上流畅地写下一行行公式,动作精确得如同精密仪器。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在眼下投出两小片安静的扇形阴影。他周身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力场,将教室前排的喧闹和兴奋彻底隔绝在外。
教室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沈斯若单手拎着书包带子,晃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散漫笑意,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精准地锁定了靠窗最后一排那个孤岛般的身影。
他迈开长腿,目标明确地走过去。
“同学,”沈斯若停在习知有桌旁,声音清朗,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瞬间吸引了附近不少目光,“这儿没人吧?”他下巴微抬,点了点习知有旁边空着的座位。
习知有写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几秒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那双墨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沈斯若,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又或者,只是穿透了他,看向他身后的空气。
沈斯若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甚至更灿烂了几分,带着一种“我知道你听见了”的了然。他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书包随意地往桌斗里一塞,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然后,他大喇喇地坐了下来,身体放松地后靠在椅背上,长腿在桌下舒展,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习知有规矩收在桌下的腿。
习知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终于侧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沈斯若脸上,带着冰碴子般的审视和一丝被侵入领地的冷意。
沈斯若仿佛完全没接收到他的警告信号。他甚至迎着那冰冷的视线,往前凑了凑,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清爽的、阳光晒过的皂角味混着一点点运动后的汗意,强势地侵占了习知有周围的空气。
“开学典礼上发言挺帅啊,习同学。”沈斯若笑眯眯地说,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亲昵的调笑,“就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习知有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上扫过,又落回他脸上,笑容里掺进一丝明晃晃的、带着顽劣的挑衅,“就是有点太装模作样了,你说是不是?”
“装模作样”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进了习知有冰封的湖面。
习知有握着笔的手指轻微地攥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下颌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或者仅仅是更深沉的冷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前排几个偷偷关注这边的同学连呼吸都屏住了。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习知有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切割般的力度,转回头,重新将视线投向摊开的数学书。仿佛身边那个散发着热度和挑衅气息的大活人,只是一团令人不快的空气。
沈斯若看着他重新变得冰封的侧脸,舌尖轻轻顶了顶腮帮。刚才那一瞬间习知有眼中闪过的波动,像投入深潭的微光,虽然短暂,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
他心情极好地哼了一声不成调的小曲,身体懒洋洋地往椅背里又陷了陷,目光却像粘在了习知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猎人般的兴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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