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轻烟不爱看书,但也是有书房的。
当年,甄氏和沈莆为了培养出一个大家闺秀,准备的硬件相当齐全,诗书类的古籍孤本,那都不要钱是的朝家里搬。
里头藏书还不少,有大量的诗词歌赋,甚至连策论这样的书都有。
书房雕花菱窗旁边,沈轻烟坐在梨花木鎏金圈椅上,手里一只上等的小楷狼嚎,头半垂下来,显的两腮愈发肉嘟嘟的。
卷脚的睫毛像振翅的蝴蝶,轻轻煽动。
脊背挺的笔直,袖子叠上去一小节,露出一截纤细的腕子旋转,写的相当认真。
陆衍站在书案前,就近的余光就扫到《公孙龙子》《古文观止》《骈体文钞》《谷梁传》。
陆衍眸光中露出赞许之色。
看来,这沈四姑娘虽然有些刁蛮,肚子里倒有些墨水,阁中闺秀,看《谷梁传》这样深厚书的女子可不多见。
看她写的挺认真的,想来字也不错。
那砚台都是上好的歙砚,墨是徽墨,俱是一斤价值千金的好东西,连他这个太子都觉得这东西奢靡。
只有极爱诗书的人,才会动辄收藏这样昂贵的好东西。
刚才,自己还是以貌取人了,这姑娘的内心是个爱诗书的。
“小南。”
“好了,过来,按手印。”
陆衍左右都看一眼。“姑娘是叫我?”
沈轻烟:“当然。”
陆衍:“在下顾楠。”
沈轻烟:“你成为我的下人,我当然得给你起新的名气,那么多人,我又记不住。”
这个陆衍当然清楚,他这边来了什么新的下人,他也会给人赐名字,朝中大臣立了大功,被皇帝赐国姓也是一种非常荣光的体面。
但这会子,他作为被赐名对象,这心态就有点微妙了。
“能不能换一个。”
沈轻烟想了想:“月饼,丸子,西瓜,葡萄,荔枝,李子,你中意哪个?”
陆衍:“……还是小--南趴。”
沈轻烟:“我就说小南最好听。”
陆衍嘴角抽了抽,站着没动。
沈轻烟:“你怎么不表示?”
陆衍:“表示什么?”
沈轻烟:“李子,给他示范一下,一个优秀的奴才是什么样的。”
李子绷直脊背,唇边漾出一个大笑,“奴才多谢姑娘赐名。”
“姑娘赐的名真好听,奴才可太开心了。”
高兴的蹦起来转了一圈。
陆衍:“……”
沈轻烟双手叠在下巴,看着陆衍,等着他的下文。
荒谬。
堂堂一国太子,打死陆衍,他也做不到这么谄媚!
一拱手,:“多谢姑娘……”咬了咬唇瓣,“取名字。”
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沈轻烟曲着手指翘着桌子,直勾勾看着他若有所思,陆衍以为她要继续刁难自己。
沈轻烟却轻飘飘的,“也怪不容易的。”
陆衍:“?”
沈轻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要卖身做奴才还债,也是怪不容易的。”
“就这样吧。”
这是要放过自己了。
陆衍原本提着的情绪,忽的降下来,这沈四姑娘虽然有些刁蛮,倒也称的上通情达理。
沈轻烟柔声:“过来趴 ,按手印。”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干净剔透,眼尾带了温柔的笑,笑容清冽纯净的让人想到清晨熙光中的玉芙蓉,声音也软糯糯的,带了一点还未退化的儿化音。
很好听。
小姑娘有些骄矜。
陆衍出生就是储君,从三岁开始,就有三位最知名的大臣做帝师教养,举手投足都将就着皇家规矩,每日里学的都是治国之策,谋算人心,十三岁就已经上朝中当差,学着处理政务,几乎没接触过什么同龄人。
更没接触过像沈轻烟这样,有些刁蛮的女子。
这样骄矜的女孩,有一点从来没见过的鲜活趣味。
什么东西,还要按手印?
陆衍走过去,入目……陆衍头一次知道,一个女子的字可以丑成这样的!
还不如太子府上奴才写的。
勉强凑一起的水平。
这字都碍眼。
陆衍炽眨了眨眼皮,勉强让自己看进去。
“这是……”
沈轻烟:“卖身契啊,你没见过啊?”
陆衍:“……”
沈轻烟:“做奴才当然要有卖身契啊,否则你跑了怎么办,干了坏事怎么办。”
陆衍:“……”他一个太子居然要卖身了!
额角的青筋又绷起来。
“你是本姑娘亲自捡回来的,以后都要伺候我,”沈轻烟说:“卖身契就不用去陈管事那里签了,签在我这里就行了。”
陆衍摸了摸鼻梁,“有三个错别字。”
沈轻烟:“瞎说,我可不会写错。”
陆衍,“这里,不是反犬旁,这里,不是这个易,这里,也不是这个中。”
沈轻烟面上有点挂不住,板着小脸:“耽误你卖身做活吗?”
陆衍:“……不耽误。”
沈轻烟:“对啊,又不耽误你干活,我写这个,是为了省事,我好歹也是念过书的人,藏书一屋子,我还能真不知道?”
陆衍嘴角抽了抽。
沈轻烟不乐意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快点按手印。”
陆衍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二十年。”
又扫一眼最上头“顾楠”两个字,拇指曲起来,伸进印泥里,点了印尼,按到卖身契。
反正他也不是顾楠!
沈轻烟拿起卖身契,吹了一口气,满意的看了看。
“好了,你现在是本姑娘的奴才了。”
“这辈子都要衷心于我,要是敢背叛我,我会打断你的腿,懂吗?”
陆衍听着这话好怪,淡淡“嗯”了一声。
沈轻烟:“你应该重复一遍。”
陆衍吸了一口气,“我”
“奴才,不服管教现在给你卖去公子苑卖身去。”沈轻烟左右打量陆衍的脸,“看你这相貌,没准能混个头牌。”
陆衍额角淡青色的血管跳动,他错了,不该这么早下结论,这姑娘刁蛮的没边!
再吸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奴……才这辈子都会衷心于姑娘。”
沈轻烟勉强满意:“看你这么怪的分上,我分你个好差事。”
陆衍额角还绷直,可不太相信。
沈轻烟:“以后你的职务就是给我全心全意照看圆圆,圆圆小,吃喝伺候上要尽心周道,别总让它有头疼脑热的生病。”
“要像照顾你自己一样照顾圆圆,按时给它洗澡梳头发,逗它玩,让它过的开心,知道吗?”
圆圆,听着像是个人名。
这不是奶妈子的活吗?
陆衍捏了捏眉心,“能不能换个活?”
沈轻烟:“我是千金大小姐,要有尊称,叫我姑娘。”
陆衍:“……能不能换个活?”
沈轻烟还是头一次见人给她挑三拣四的,双手交叠捧着下巴,唇边扶着阮萌萌的浅笑:“倒夜香,要换吗?”
陆衍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作践过,那火气蹭蹭蹭的。
却见对面的姑娘忽然起身,一张脸凑过来,一瞬间,陆衍能看见她玉是的皮肤,还有皮肤下面浅淡的青色血管。
长长的眼睫毛好像都能煽到自己的错觉。
她说:
“你长的怪好看的。”
陆衍蹭的升起一股热意,席卷上耳朵。
这女子是在调戏他?
这女子胆敢调戏他!
轻浮!
孟浪!
世风日下!
这姑娘怎的如此轻浮!
陆衍正要斥责,沈轻烟却说:“虽然你长的很好看,但是在我这也不能搞特殊。”
“干!活!去!”
陆衍:“……”
李子给陆衍说了一下上值的手续,陆衍谢过,出了院子,小满还在外头等他。
看见他出来,小满一脸羡慕的说:“还是公子命好,能直接伺候姑娘。”
陆衍:“……”当奶妈子还成了一件喜事不成。
小满见陆衍脸上没有笑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伺候姑娘是府上最好的一件差事。你别看姑娘要求多,但她出手最大方,给的赏钱多,好东西赏的也多,姑娘还喜欢笑,乐呵呵的,看着就叫人开心,虽然很挑剔,但罚人也不会用什么阴私招数,像别的府上,动不动就有死了的丫鬟小厮抬出去,我们府上,只要你不干背主的事,都不会随意打死的。”
“可惜,姑娘身边的小厮丫鬟都有定数,只有五十个。”
陆衍嘴角微抽:“……五十个”还少?
伺候他的太监,也不过十几个,这排场,比他都大。
小满:“总之,大家都想到姑娘身边当差,你啊,这是走了大运了,被姑娘亲自点到。”
陆衍眼观鼻鼻观心。
府上小厮丫鬟都有他们专门的衣服,陆衍现在需要去做的就是,做职务登记,领衣服,之前的东跨院自然也不能再单独住了。
那边是客人住的客房。
现在他是奴才。
院子大,小满就边走便给陆衍介绍各个院子的格局,下人的活动地方。
登记好,管事按照惯例给陆衍发放被褥衣服。
“那个旧的小厮服制已经没有了,这是刚刚新到的新服制,是我们姑娘亲自设计的,我给你发新的,明日各院小厮也都要穿上新的。”
陆衍自然没意见。
衣服被褥东西堆叠起来,都快有人高,陆衍只会做太子,连一只袜子都没洗过的人,哪里会做下人。
他的东西,如果多,那么就会有很多太监小厮排队,用托盘精致的摆着,体面又有气势。
习惯性的,定定看着被子衣服,等着管事给他指派一队人拿走。
管事:“你怎么还不走?”
陆衍:“等你派一队人将东西送过去。”
管事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下人,“我,给你派人?”
陆衍用眼神说,“不然呢?”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管事:“你这到底是来做下人的,还是来做主子的?”
小满对陆衍挺同情的,给他辩解:“小南以前家中富庶,遭了难才卖身给姑娘还债的。”
陆衍很不习惯“小南”这个称呼。
小满拉了拉陆衍的衣袖,“我帮你。”
陆衍:“多谢。”
小满三下五除二,用麻绳将衣服被子一扎,往空中一甩到后背。
幸亏陆衍跳的快,才没被甩到。
那被褥衣服在小满后背高出好几丈,小满显的更小只。
就是皇宫,低等的宫女和太监睡的都是通铺,若是有那苛刻的小户人家,就一两个奴仆的,睡牲畜棚的都有。
也就沈家这边宅子足够大,空房间多,最低等的下人住的也是六人一间的通铺。
但陆衍是第一次见啊!
还要睡通铺!
黑沉沉的抱厦,左右两排通铺,上面整齐摆了被褥。
好在明俯对下人有严格的卫生要求,虽然人多,倒也没什么异味,还熏了干净的檀香。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人喜欢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小满见陆衍面色不是太好,安慰道:“我们府上呢,家丁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你现在是丁,以后随着服侍的时间加长,月钱会涨,等级也会慢慢升,丙就是四人一间,月前会升到三两银子一个月。”
“乙就很好了,两人住一间,月前是五两,也是大多数人努努力都能升到的位份。”
“最高的就是甲了,那是一等的位置,有单独的房间不说,还会有一个下人伺候他们呢。”
“当然,还有不在这里排序的,那就是主子的心腹,那就很风光了,相当于半个主子了,赏钱也是最多的。”
陆衍只是暂时借住一下这里,他有一些自己的打算,不会待太长的时间。
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当然对小满口中的升职不感兴趣。
眼观鼻鼻关心的。
至于目前,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先将就一下吧。
放好了被褥,小满避了出去,陆衍拿起小厮服制来换。
不是普通人家下人穿的粗麻,是质地很好的柔软细棉布,看来,沈家待下人的确不错。
展开款式,是蓝色色的上裳,袖口,交颈都滚了白边,但下面居然不是裤子,而是直裾。
陆衍嘴角抽了抽,沈轻烟这都是什么品味!
门柱撞出枝桠声,小满回头,少年穿了上衣穿了蓝色的交领上裳,滚了白色的边,直裾拖到脚踝,贴身的裁剪勾勒朝腰部清瘦的线条。
小腰很细。
屁股挺翘。
永州距离京都遥远,两边风俗相差很大,京都规矩严苛,永州这边则不同。
这边不管男女,对美貌的男子都很推崇。
美貌的公子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扔香囊帕子,一直就有掷果盈车的习俗。
小满眼中都是赞叹:“小南哥可真好看。”
陆衍是太子,尊贵非常,纵然他俊美,但谁敢跟像沈轻烟那样,直白的轻薄t太子,说:“你长的真好看!”
听着小满的赞叹,陆衍脑子里轰的就飘过沈轻烟说这句话的样子。
好像那张巴掌大的肉呼呼小脸又怼过来。
蓦的,陆衍一张脸迟钝的红起来,耳根发热。
不自然的驻唇咳一声,“去上值了。”
萧炽跟着小满身边穿廊绕壁,来到另一间抱厦,小满将陆衍交给管事嬷嬷,自己也去上值。。
“这就是你的差事内容了,每天照顾好它就行。”
黑色的笼子里,一只手臂长的小狗,雪白的卷翘皮毛,尾巴短短的翘着一截,上面一撮毛,耳朵半卷着一些趴下来,两只眼睛乌溜溜的。
张开小嘴,粉色的舌头舔了一下。
“旺。”
“旺。”
陆衍:“所以圆圆是一只狗?”
“我的差事是照顾一!只!狗! ”
嬷嬷:“这可是姑娘最喜欢的一条狗,每天都要叫人抱过去玩一会的,你把它照顾好,随叫随到就行。”
陆衍:“……”忽然有点不是那么想忍!
嬷嬷:“其实这工作也简单,就伺候圆圆的吃喝拉撒就行了,一天给它喂四顿饭,喝四次水,梳理毛发,对,姑娘很喜欢看圆圆扎这种小辫子,你要学一学。”
“再有就是十天给它洗一次澡,每天给它遛一个时辰的弯……”
陆衍金尊玉贵,自然没养过狗,但这可比养孩子好多了。
最起码不用听孩子哭。
“上次,我一个不慎,圆圆丢过一次,姑娘生了大气,你可千万要看好,狗笼子要记得锁好。”
“还有,圆圆的粪便要记得及时处理,不然容易有味。”
嬷嬷的话音落下,一阵轻轻的狗“嘶”声,有什么东西蹿出来。
嬷嬷眼睛暼过来,“处理吧。”
陆衍“呕”了一声,捂着嘴巴到廊下。
胆汁差点没吐出来。
吐了一会,扶着墙站起身。
嬷嬷:“唉,小南,狗屎而已。”
陆衍“呕”,又吐起来。
嬷嬷摇摇头,唉,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能吃苦。
去舀了水过来。
陆衍漱了口,嬷嬷给他支招,“这样,你用帕子把鼻子塞上处理。”
“你看你是先处理你自己的呕吐物,还是狗屎?”
陆衍又想吐了。
这实在不像是个做下人的料,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嬷嬷见陆衍吐的不行,卷起袖子,“算了,这次我先帮你处理,你先去那边缓缓,跟旁人学学,下次就要你自己处理了。”
雪中送炭的帮助啊!
陆衍很感激,“多谢嬷嬷。”
陆衍心里想,待他回到京都,必然要叫着嬷嬷下半辈子都无忧,再不用做下人。
陆衍朝嬷嬷说的那边走去。
“①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重,三千宠爱于一身……”
一小厮扭着腰身,翘着兰花指,唱腔柔软尖细,表情妩媚。
这沈家还专门养了戏班子?
一个小厮抛着四个球。
一个小厮手里转动着长长的绳子,绳子两端,绑着火球,身子也跟着扭动。
一个小厮貌似是在学猴子跳
……
像杂耍班子,可是他们身上穿的,又都是小厮的服制。
小厮不慎掉了一个球,陆续三个都掉了,边捡球边念叨,“不要放弃,乙!只要努力,一定能让姑娘看到你,升乙等小厮,住乙等房。”
正好,弯着火圈的小厮停下来,陆衍套近乎问,“小哥名讳是?”
“丙。”
又一指唱戏的几个,“那是甲,那个乙,丁,戊,己。”
陆衍嘴角微抽,这么一算,小南这个名字,显的都比较正常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丙暼了一眼,“你看着面生,新来的吧?”
陆衍:“是。”
丙:“你想做乙等小厮吗?”
陆衍:“?”
丙:“想拥有五两一月的超高月薪吗?想住两人间超宽豪华房间吗?”
“那就努力吧,少年!”
丙手中的绳子一甩,腰躬成九十度,绳子带着火圈以后腰为中心左右转动。
陆衍想起来,沈轻烟的大丫鬟吩咐的,说是要学什么杂耍技能,合着就是这些。
估计都是为了逗沈轻烟开心。
陆衍转身要离开。
“嗨,弟弟,要跟哥哥学唱戏吗?”
甲翘着兰花指,做了个超妩媚的动作。
陆衍拒绝,“不了。”
甲拦住去路,“做姑娘的奴才,怎能如此不上进呢,要学一技之长,升职高新近在眼前,做奴才,也要有奴才的追求!”
“是,”丁做了个猴的姿势跳过来,“我们都是最上进的小厮,加入我们吧,我教你学猴。”
陆衍:“……”
陆衍按照嬷嬷交代的给圆圆梳了梳毛发,喂了两次水,一次饭。
晚间,忽的,有滋滋水流声响起。
陆衍看过去,一点淡淡的白烟升起,圆圆翘着一只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做了做心里建设,用帕子塞到鼻子里,小心翼翼靠近笼子。
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哈哈的喜庆笑声,特别清晰。
“哈哈哈哈,姑娘夸我戏唱的好,给我升二等小厮了,我升二等了,以后不用再去劈柴拉!”
陆衍转头,看着笼子里的狗沉默了三秒。
陆衍,你是堂堂太子!
绝不能为了五两银子折腰。
勾践为了灭国还卧薪尝胆呢,天降大任,必将苦其心志。
捏着圆圆的狗耳朵提溜出来,提着被尿湿的垫子一角拎起来。
好像也没那么叫人难以忍受。
太子当得,他的子民干得,这粗活他也干得。
①摘自《贵妃醉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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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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