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瘦的形销骨立，不合身的破烂道袍穿在他身上如同麻袋套了筷子，随风一动，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他肩头扛着幡，手中执着一串破旧的黄铜铃，声音微弱，时而响时而不响，眼戴圆片墨镜，不紧不慢地朝盛晏呲牙一笑，然后重重地将幡旗往地面上一插，上面的几枚大字赫然映入盛晏眼帘：“通阴阳，博古今，窥天道，广结善缘，二十一卦。”
盛晏默默地后退一步，心想可别挡了大仙的路。
然而那道人的脚步却就此停住了，他捋着山羊胡笑嘻嘻道：“小友，不算一卦吗？”
盛晏环顾四周，发现方圆几十里的确只有他一个大冤种，也怪不得自己能被盯上，他打量着这个道士，突然发现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带着笑，再加上他宛如“收破烂”的打扮，盛晏顿时对他的精神状况产生了担忧。
既然是疯道士，那就肯定是惹不得的，二十块就当买个平安。
盛晏在心里思忖了一下，点头道：“成，来一卦。”
疯道士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咧开的嘴几乎布满他格外瘦削的脸，他勾下那幅十分滑稽的墨镜，仔细看了看盛晏后，抬手就开始解腰带。
盛晏脑中恍如有闪电劈过，直接将他钉在了原地，他惊慌道：“唉唉唉！你干什么，我报警了我！”
疯道士动作不停，利落地将腰带一扯，外衣敞开，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却并不难闻，他抓住衣襟一角，如同一个暴露狂一样朝盛晏张开了手，高喊：“小友好！”
盛晏瞠目结舌地看见在他的外衣内部，竟然粘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收款码。
疯道士从善如流道：“先转账，后开天眼。”
盛晏：“你非得把收款码粘大襟上吗？”
疯道士嘻嘻道：“小友年纪小，有所不知，藏钱的地方有几处极佳，一是鞋底，二是衣内，三是内...”
“微信收款：二十元。”
机械的女声提示音响起，盛晏赶紧在疯道士胡说八道之前转完了账。
“多谢小友。”疯道士闭了嘴，细细地将那张皱巴巴的收款码按平收好，然后慢条斯理地系好了那条毛燥燥的腰带，如此才向盛晏微笑道：“小友想算什么？”
盛晏皱起了眉头。
因为父母都比较迷信的原因，盛晏从小到大算过的卦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假设一个神婆算他一年的命数，那么几十个神婆下来，盛晏早就可以提前知晓自己的人生了，不管是健康、财富、甚至是姻缘，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各家有各家的版本，十几年听下来，就连盛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命了。
为此，他们一家人还聚在一起激情商讨了一番，将各种版本做了个整合，行事极为严谨的盛呈峰甚至还做了个简单的PPT来，就“盛晏同志各个命格版本总结”这一主题的会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在他们夫妻二人的唇枪舌战中，本次会议终于得出了结论——还是盛晏小时候遇见的神人算得准。
盛晏——好命。
跟放屁一样。
算命这种东西，三分真七分假，合心意了就多听几句，不合心意就当破财免灾图个安心，盛晏这二十块本来也是为了求清静，压根没指望疯道士能给他算出什么名堂，于是他摆摆手道：“都行，你看着算。”
“小友是个随性洒脱之人。”疯道士捋了捋长须，从袖中掏出三枚硬币来，摊在掌心道：“我见小友站在此地忧心忡忡，眉头紧锁，衣衫…也不是那么整齐...想必是犯了桃花，这样吧，我来给小友算算姻缘吧。”
他比盛晏矮了些，此刻又正在垂眸念词，从盛晏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掌心里面那孤零零的几枚硬币，如果盛晏没看错的话，其中有一枚上面还带有胶痕，黑糊糊的粘在上面，非常有岁月感，盛晏甚至怀疑，可能是道边捡的。
他叹了口气，心里默默道：妥了，净赚二十。
正感慨搞投资不如算卦间，疯道士突然掌心一震，三枚硬币被他抛至空中，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动作利落潇洒，他大手一挥，衣袖翻飞，檀香四溢，再低头间，那几枚硬币已经被他稳稳地攥在手里。
盛晏没想到他真的有两把刷子，饶有兴趣地抬起了眼，正想称赞几句，结果正跟这道士对上了。
下一刻，盛晏面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看见疯道士的左眼中有大片的黑色瘢痕，像干涸的淤泥一般，牢牢地黏在洁白的眼球之上，如同雪地中格格不入的脏污。
疯道士却毫不在意盛晏探究的目光，他掀开手掌，眯眼凑近仔细瞧了瞧，惊呼道：“呀！小友！”
盛晏面无表情：“嗯，看出我是个孤身终老的命了？”
疯道士连连摇头：“此言差矣，卦象上显示，小友福泽绵长，洪福齐天，即便命途中偶遇险峰也能绝处逢生，你可是个被爱意包裹的极佳命格啊。”
盛晏抓住了重点：“被爱意包裹什么意思，是说我会桃花朵朵开，脚踏多条船吗？”
疯道士“哈哈”大笑两声：“你想的倒美。”
盛晏：.......
什么情况，他不是疯子吗？
卦已经算完，疯道士也不打算多耽搁，自顾自地扛幡执铃，转身欲走，俨然一副钱货两讫的模样，这可正合了盛晏的意，他巴不得这疯子离他远点，于是赶紧挥手道：“您老慢走啊。”
疯道士头也不回，肥大的道袍在风中翻滚，如同水面上的波浪，铃声泠泠作响，在风中摇曳着，他重新转过头，已经带上了那副可笑的墨镜，将眼睛上的瘢痕严实地藏在后面，他咧开嘴道：“我同你有缘，今天免费送你一卦。”
二十块钱的便宜，盛总实在没兴趣，正想拒绝，他就听见疯道士的声音混着铃铛响一同传来：“卦象告诉我，我同你还会再见。”
说完，没等盛晏说话，他就大笑着飘然而去了。
盛晏凝视着那个逐渐融进夕阳中的背影，道：“还是别再见了，几个二十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疯道士离开后，又只剩下盛晏一个人，他一个人藏在偏僻的角落，目送着一个又一个的工作人员驱车离开，直到天边染上墨色，隐约可见几颗明亮的星子，大楼内最后的一缕灯也被熄灭，凉风拂过，盛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了。
可曲律一直没有回来。
仔细想来，曲律只是跟他承诺过“会回来”，但并没有说多久回来，倒是自己犯了性子急的毛病，在这傻小子似的干等。
又是一阵风起，盛晏打了个寒战，尤其是缺了一角的下摆，每一阵风都顺着缝隙吹在盛晏的肚皮上，他下意识地往下抻了抻，心想老盛家的脸今天已经在他这丢尽了，还他妈盛总呢，哪个总能穿露脐装？！
这时，肩上倏然一沉，一件运动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有个好听的男声叫他：“要着凉了，晏哥。”
盛晏回过头，看见拎着大包小包的苏世正站在他面前，鼻尖上带着层薄汗，袖口挽到小臂，手背泛着水光，看起来像是刚打扫完场地的样子。
盛晏将外套穿好：“又打扫卫生了吧？”
苏世正尴尬地笑笑：“习惯了，那些工作人员都在忙着恢复道具，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收拾了。”
一听到“修补道具”盛晏就知道他们几个果然还是把人家的辛勤劳动成果破坏了，他既愧疚又无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砸都砸了，现在再说对不起反倒容易让人觉得他在密室里是发了疯了，盛世集团的盛总精神上可能有些问题。
思来想去，盛晏干脆决定把这句话略过去，就当没听见。
“不早了，回去早点休息吧。”盛晏像个长辈一样地叮嘱：“等到节目正式录制，你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见观众。”
苏世正点点头，眯起眼睛笑了：“谢盛总关心。”
“可别。”盛晏摆摆手：“有外人在叫着玩玩就算了，私底下还是叫我晏哥就行，对了，谢谢你的外套。”
“别客气，我开了车来，我送你回去吧？”苏世正冲着盛晏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转瞬又红着脸道：“呃...还是算了，我的车有点小。”
盛晏却来了兴趣，惊奇道：“买车了？可以啊，添这么个大件都不声张，你小子真是闷声干大事！”
苏世正哪顶得住盛晏这张嘴，当即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就是一辆小车，跑通告方便用的，晏哥你别取笑我了，你一个表就能买我十辆车了。”
盛晏抬起空荡荡的手腕看了一眼：“啧，多不巧，我没有表了。”
苏世正被他逗得直笑。
见到别人的笑脸，也能让盛晏觉得轻松几分，他看了看已经黑透的天空，催促道：“快回吧，我不用你送，我有车。”
苏世正愣了愣：“什么车？”
盛晏把车钥匙抛至空中再稳稳接住，笑道：“机车。”
苏世正问：“那辆揽胜呢？”
盛晏没重生之前他最常开的车就是那辆揽胜，他也知道出门在外要低调，但这辆揽胜已经是他家停车场中所能找到的最低调的车了，在比赛刚开始的时候，别的参赛选手都是坐地铁搭公交来交报名表，只有盛晏自己开着一辆根本找不到地方停车的揽胜越野闯了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也拉了不少的仇恨。
只有信天翁那小子脑袋好使，他不开车，他只搭盛晏的便车。
而被其他人背后议论的这一状况，直到开着宝蓝色超跑的沈铭夏众目睽睽之下绝尘而来，才有所缓解。
同届的选手，就没有不认识盛晏车的，所以苏世正发问的时候盛晏也不奇怪，他直言道：“不开了，我现在晕车。”
苏世正：......
这话说的明显就有些扯淡了，苏世正也听出了盛晏现在的烦躁，于是他赶紧跟盛晏道别，迅速地在盛晏眼前消失了。
好，又送走一个。
盛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望着天边的圆月发呆，清辉洒在他脸上，更觉孤寂苍凉，脚下影子拖长，这是无边月夜下盛晏唯一的陪伴，他在心里默默地数数，心道：数到十我就不等了。
十，九，八......
盛晏听着萧萧夜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首诡异的童谣，想起那些孩子难辨五官的面庞。
心上蓦地泛起酸涩。
四，三，二......
一。
盛晏不再等待，迈动僵硬的双腿，大步向机车走去。
“盛小少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盛晏猝然回头。
曲徵背着一个人从月光中缓步走过来，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快，帮我背一会，我背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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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爻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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