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柄短小,曲律的鼻梁又过分高挺,他这一口咬下去,鼻尖直接擦到了盛晏的手指上,湿热的呼吸喷洒,无端地让盛晏心上一震。
狭窄的车厢内陡然变得闷热,盛晏垂眸正好跟曲律漆黑的眼眸对上,这一次,他又清晰无比地看见了曲律眼中一闪而过的金光,盛晏确定,有一瞬间,曲律的瞳仁变成了驱鬼时才会显现的金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曲律之前也有过很多次这种眼睛无缘无故变金的情况,当时他觉得可能是灯光映衬的倒影,但现在他跟曲律之间只隔了几根手指的距离,这个距离之下,是绝对不可能错看的,曲律就是改变了眼睛的颜色。
难不成...这附近有鬼?
盛晏转头看了看室外的明媚艳阳,如果这个天还能有鬼出现,那也肯定是个不想活了的鬼。
正好气氛尴尬,盛晏也急需一个破开尴尬的话题,于是他说:“真好养啊,硬像鞋底的牛排你吃,难喝的仿佛谁投了毒的中药你也能喝,省心,真是太省心了。”
曲律一怔,盛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曲律的牙齿微微用力咬住了小勺,他心下疑惑,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会是个让人觉得冒犯的话题,正要解释,曲律就喉结滚动,咽下了口中的布丁,坐直了身体。
盛晏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你刚刚眼睛好像变色了。”
曲律:“嗯。”
这个“嗯”顿时让盛晏觉得没法接了
他笑了下,将勺子放回饭盒里:“对不住,冒犯了。”
曲律却是看着盛晏,解释道:“那是天眼,可以让我看见魂灵和煞气。”
听到这个答案,盛晏有些惊讶:“什么?!这么大的太阳都有鬼?”
曲律似乎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这没有。”
盛晏:“可你刚刚开天眼了啊。”
曲律被这个问题问的沉默了。
须臾后,也许是盛晏看错了,曲律侧过头,阳光正好照耀在他的耳廓之上,显现出了细小的绒毛和薄雾般的粉红,看上去生动柔和,他斟酌道:“偶尔,一些别的情况下天眼也会浮现。”
盛晏来了好奇心:“什么情况?”
曲律却不答,又犯了老毛病,任凭盛晏接连问了三遍,他都如同锯嘴葫芦一般默然不语,只安静地吃着布丁,盛晏一见他这样就知道肯定是问不出来什么了,虽然很好奇,但他还是把疑问吞了,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曲律吃。
他的目光落在曲律左手的纱布上,从昨晚到现在大概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纱布已经变得皱巴巴,碎线歪七扭八地支着,看上去非常不配曲律一丝不苟的外表,盛晏皱眉道:“早上起来晚了,忘记给你换药了,还疼不疼?”
曲律咽下最后一口布丁,唇齿间满是甜腻的奶香,他摇摇头:“不疼。”
“你这样子怎么拍戏?战争剧肯定很多动作戏吧。”
曲律道:“纱布更能贴合人设,导演说没事。”
盛晏倒吸一口冷气:“谁跟你说这个?我说动作戏多伤口容易裂开。”
曲律:......
盛晏无奈道:“你还真是爱岗敬业,受伤了都要考虑符不符合人设,我算是知道你这两个影帝是怎么来的了。”
车窗上突然传来一阵规律的敲击声,盛晏抬头望去,正看见一名手里拿着煎饼果子的男人赔笑道:“帅哥好,那个帅哥,导演说马上开拍了,您这些...”
“我这就收。”盛晏了然道。
打开车门下了车,正好原本摊前围着的人也四散着离开了,应该是都吃的差不多了。
他满意地笑笑,站在中央,拍了拍手,高声道:“时间到了,撤。”
他如同一个发号施令的指挥官,在他的指令下,站在摊位后面待命的人顿时动作起来,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将所有物品全都搬回车里,速度快到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阵微风拂过,树叶翩迁坠地,人们才赫然发现,方才还俨然一副小型美食街的场地已经空空如也,连一张纸屑都没有留下。
发动机声音作响,井然有序的车队游龙一般驶向远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绿荫深处。
盛晏负手而立,突然想起什么,懊恼地手背拍于掌心道:“糟了,条幅!条幅忘让他们留下了!”
正向他缓步而来的曲律闻言脚步一顿,暗自松了一口气。
午休时间原本一个小时,被盛大款这么一搅和,愣是延长到了一个半小时,导演原本是不愿意的,但那煎饼果子的味道着实香气扑鼻,美食当前,他也没顶住,等吃饱的时候才想起来午休时间已经过了。
现在大家都已经吃饱喝足,其乐融融,片场并没有受到破坏和影响,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后,这场枪战戏终于即将开拍。
即便盛晏没有自我介绍,组里的人也大概能从他的衣着打扮上猜出他并非普通人家,更何况全组上下三十余人,全都吃了他带来的东西,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因此根本不需要盛晏主动提出要求,就有贴心的工作人员为他寻了一处雅座观赏。
等候曲律化妆的时候,盛晏已经和几个年轻人聊得不亦乐乎,他说话一直幽默风趣,也没什么架子,别人跟他聊吃的,他就给人家讲这些师傅都是曲律要他花大价钱请来的,为的就是让大家吃好喝好;别人跟他聊《山海》,他就跟人家说曲律有多喜欢这部剧,认真刻苦到负伤也要来演。
至此,有聪明人马上反应过来了,于是他们开始跟盛晏聊曲律。
道具组的小姑娘说:“你跟曲老师是很好的朋友吗?”
盛晏不假思索:“那当然了,我和他可是过命的交情。”
灯光助理惊讶道:“竟然这样?!”
盛晏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怎么了?我看你很吃惊的样子。”
助理憋了半天,嗫嚅着说:“我没想到曲老师也有朋友…”
这话就很新鲜了,盛晏笑:“谁没有朋友?”
秦桧还有三五好友呢。
另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摄像指导解释道:“这个吗,实不相瞒,曲老师从进组开始就一直独来独往,不怎么跟人说话,闲下来的时候要么是一个人安静看书,要么就是戴耳机听着什么,直到现在,我们也只是跟他打打招呼,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敢说。”
这个情况对于盛晏来说根本不意外,曲律就是这样一个长嘴如同没长的锯嘴葫芦性格,也就是他有着影帝的名号傍身,要不然就他这样的个性,估计早在这个虚与委蛇的圈子里混不下去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微笑道:“他就那样,外人看着可能觉得他跟大冰山一样不好接近,小眼神嗖嗖的像有冰碴似的,但都是假象,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他有点呆。”
“呆?!”小姑娘反应最快惊叫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为惊悚的恐怖故事。
摄像指导年纪大,不懂这些流行词语:“啥意思?”
盛晏憋着笑解释道:“就是他这个人特别呆的意思,你们看啊,他睡觉特别死,是那种你把他扛走丢出去都不会醒的死。还有他嘴笨,反应也慢,往往你跟他开个玩笑,他要么是接不住,要么是根本听不懂,他要是捧哏,那肯定能气死逗哏,所有的话都能掉地上....”
“…不过他最难得的一点是事事有回应,只要这件事你跟他说过一次,下一次他肯定就会牢牢记在心里…他这个人真的挺温柔的。”
“温柔?”助理像是被这个词吓到了,甚至一脸惊恐。
“啊。”盛晏点头:“就是温柔啊,你们不觉得吗?”
众人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看盛晏的眼神像是看疯子。
“你们细品吧,曲律这人,外冷内热。”
三言两语之间,盛晏巧妙地把曲律塑造成了一个“外表高冷实际蠢萌”的笨蛋美人,逗的几人止不住的笑,再提起曲律的言语间也没有了最开始的疏离和拘谨,聊到兴起,他们几个人又给盛晏讲了几件关于曲律的小事:一是曲律似乎挑食,很注重菜品的味道和质量,剧组盒饭要么是只挑米饭吃,要么是只吃青菜;二是曲律不记路,喜欢一个人遛弯又经常找不到回来的路,幸好他去的地方都不远,场务随便一找就能发现正在对着指南针发呆的曲律。
挑食?
盛晏想起了曲律刚才生嚼鞋底肉,豪饮苦中药的场景。
他暗自惊道:“难道这剧组的伙食比他做的还难吃?!”
不认路?
曲律,一个手中自带罗盘的“人形罗盘”居然会是个需要拿指南针指路的路痴。
这两件传闻能不能有一件靠谱点啊?
他正笑着,突听得周遭一片喧哗,所有人都朝着盛晏身后望去,他转过头,正看见已经化妆完毕去而复返的曲律,他本以为既然是战争剧,那曲律肯定要演长官或是军人,然而现在站在盛晏眼前的曲律却是衣着破烂的,他只穿了件脏污的黄布衫,一条不合身的粗麻裤子,脚下穿的是开了胶的布鞋,发丝凌乱,几近狼狈,身上的清冷气质荡然无存,甚至多了几分陌生的淳朴。
曲律也注意到了盛晏的眼神,但他却依然神色淡淡,没有任何反应。
盛晏瞠目结舌道:“...你这是...要演什么?”
曲律淡道:“普通人。”
话音刚落,化妆间内就有着身穿土黄色服装的群演鱼贯而出,四散着去往自己的拍摄地点,那抹黄实在过分乍眼,如同引线一般点燃了盛晏的神经,他盯着那身令所有中华儿女都恨之入骨的衣服,哪怕相隔百年也无法平息的汹涌恨意从左胸膛内跳动着的心脏喷薄而出,恨不得拆其骨,啖其肉,再一把火焚烧尽这所有罪恶。
那是应该下地狱承受万年业火焚身之痛的标志,是最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污秽。
愤怒让他瞬间赤红了双眼。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山海》是一部何等严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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