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眉目清灵,唇角含笑,穿过小小院落,于他面前停住,“主上,王妃睡了。”
“……嗯。”楚逍看着紧闭的房门出神,简单表示自己知晓。
凤儿略微思量,又道:“王妃捡到休书时,第一反应是……主上出事了。”
楚逍目光一动,视线扫过院落各处正站着当值的婢女小厮,林汐之贪睡懒慢,于他们而言,在这里做事便是不可多得的好差事。
如此肥美的差事竟还做小动作,他脸色一沉,颇觉有些人是爱没苦硬吃的。
“在哪儿捡的?”
“书房里。”
楚逍踏入院中,行至大树底下,用力摇了摇新立的秋千架子。
那架子用白橡木新造,四脚钉进了地里,异常稳固,纹丝不动。
“听墙角的是连手上动作也不会少了。”
“主上……”
凤儿还未开口,楚逍给了她眼色,轻推了一下悬停晃动的秋千,看着它空空摇摆,后又兀自走开。
他在热汤泉池边停住,看着自地下涌出的泉水似在观望里头透明的机要,屋舍后边一侧,几朵红梅落下,飘在水面上,绕着宫灯的倒影打转。
凤儿适才心领神会,很快遣退了值守的下人,回到楚逍身旁,“属下会将王妃身边的人都换一遍。”
“嗯……芙沁居我已安排妥当,鬼羯会盯着,那几个孩子一早便去报了信,我已让管事的把画师找来了,只要出了岔子,楚勋定会去那里等我,让画师给他送点适合他的小毒药,重音会帮衬着,这次他想把我送进牢里,我们便圆他一个梦。”
“属下会看好王妃。”
楚逍抬头望向夜空,无星无月,“过几日天就会晴,关宪会把人和仵作的奏呈送回来,你莫让她再插手,皇后已经盯上她了……怪我疏忽,不该让她把楚勋的人引来……”
凤儿发觉楚逍第一次交代得如此周详,问道:“主上是怕王妃忧心?”
楚逍微微一笑,“你便告诉她是我不许她插手的,她若插手来管,我便要罚你,总之……回头让她来骂我就行。”
凤儿柳眉微蹙,轻轻叹气,“那王妃定会气得很。”
“就她那身子骨……如何也比丢了命好……”
炽燎带着雪白长毛的母猫叫唤着蹭到楚逍脚边,地面一层薄雪上,踏出两串梅花印子。
“这就是她捡的?”
凤儿眉眼一弯,婉尔浅笑,“是,这是炽燎的小娘子呢。”
楚逍蹲下揉了揉母猫雪白的毛发,细长的眉须下一双冰蓝的眼睛眯了起来,长须轻动,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走近他,一头磕在他腿侧,扭转身子蹭了过去。
楚逍听见咕噜声,依旧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但见猫儿并无异样,便道:“嗯,你比炽燎乖觉,多给你些肉吃。”
炽燎跳到秋千上坐着,舔抓擦脸,看看母猫,看看院子各处,眨眨眼。
杨舒沁将大殿里的事情据实相告,只那休书一事,她含糊其辞,只道是“表哥给嫂嫂的信”。
颜崇安知晓此事定有由头,捏着茶杯,只听着,不做声。
林芸急躁,毫不掩饰,拍起了桌子,“这二殿下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哪里来的所谓证据?”
杨舒沁托着腮,前后思索,“表哥昨夜才回来,他就抓到个人,却又说人跑了,实不可信。”
林芸推了一把坐在一旁抱臂不语的颜崇安,“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天崇卫是归我管,但它不姓颜。”
“你……”林芸气得语塞,喘起气来,又道:“这要是真出事了,我们之儿怎么办呀?!”
林禹赫蹙眉叹气,沉声提醒,“芸儿。”
林芸望向自己的父亲,一跺脚,收住了嘴。
颜崇安起身一拜,“岳父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先带芸儿回去。”
林禹赫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林芸不情不愿,起身跟着颜崇安离开,厅堂梁上宫灯轻转,只剩杨舒沁和林禹赫坐在桌边。
“郡主劳累了,可要早些回府?”
“林伯伯定也忧心,为何不与嫂嫂一同上殿分辩?”
林禹赫笑着摇头,“我老啦,兵权已卸,只能信殿下,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
杨舒沁不大分明,但知道是好话,便道:“我也信表哥。”她起身拍拍裙摆,“我去那东面的厢房里睡,林伯伯可同回?”
林禹赫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好……回吧,回吧。”
两人路过楚逍寝殿外头,隔着几道弯弯绕绕的回廊望见灯火依然亮着,各有心思。
颜崇安扶着林芸踏上马车,车夫扬鞭转向,往城西颜府方向去。
林芸抱臂生气,重重坐下后盯着地面,憋了一肚子火。
颜崇安将门扇小窗都关了起来,低声道:“芸儿先别急,我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但隐隐觉得是楚逍一手安排的。”
林芸双手拍在两侧,撒起火来,“他为何要这样?他若入狱了,之儿还能好?根本就没有把之儿放在眼里!”
颜崇安牵起她的手轻轻拍着安抚,“之儿是侯府小姐,靖平侯府世代忠良,侯爷如今虽无实权,却也是战功卓著的大将,不到万不得已,朝廷都不会动你们姐妹分毫,且我听说,那二殿下,似对之儿有意……”
林芸反手握住他的臂膀,“不论怎样,你定要看好之儿,不能让人害她,她也是你妹妹。”
颜崇安轻轻拍着她,安抚道:“是是是,夫人放心,我知道。”
夫妇二人不再交谈,相互依偎,只静静待着,马车碾过街角雪地,驶入了扫净的主街,为数不多的行人退避在旁,屋宇楼阁灯火依旧,芙沁居的六层屋檐已挂上了五彩的花灯。
张画师自制的梅花酿入了些能令郁苦之人心胸开阔的好毒,三两杯暗香入腑,楚勋便答应了他的各种“建议”。
见他醉倒在榻上,张画师关上了窗,“哎呀……关上关上……可别着了风寒,明日还要办事呢。”
重音知他要走,与他拜别,又问:“尊主可会有事?”
张画师拿起自己的酒壶,摇晃了一下,发觉空空如也,有些失望,无奈过后笑了一下,“那要看他打不打算有事,他若打算有事,你、我、他,都拦不住,他若不打算有事,那有事的就是别人。”他拉开门便跨了出去,“你趁着他睡也休息吧,天亮以后兴许会有你操心的时候。”
重音送到门外,看他下楼去,在廊上站了一会儿,回屋关上了门。
她找了绒毯来,轻轻盖在楚勋身上,移开了榻上的小案,收拾妥当,自己倒在床上,闭眼睡去。
张画师找老管事要来了蚀音楼的账册,揣在怀里回的家,连夜给自己做了一桌好菜,边吃边叹,“哎呀……爹啊娘啊,孩儿又要好几日吃不到好的喽……”
日光已连日不出,关宪始终记得仔细,说是:“天儿好了送回归棠院。”
鸾城百姓手里银钱厚足,重修了屋舍,不大的郡城里,日子好过了,火热的年味便盖过了丧亲的悲痛。
关宪清楚那些银钱绝不是朝庭所出,但嘴上不说,民欢则江山太平,江山太平则富泽无尽,他有自己的为官之道,这两日他大早起来,便只看天气如何,兀自喃喃道:“看来也不是今日……”
楚勋日里醒来发觉只他一人还在房中,高声唤道:“重音!”
重音本与门外熟识的守卫闲话掰扯着些琐事,听见楚勋叫她,忙推门进去,“殿下醒了,可要吃些东西?”
“那画师呢?”
“画师夜里便回去了,他说殿下巳时一刻便可去归棠院拿人。”
“如今是何时辰?”
“刚刚辰时。”
楚勋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直起身来,依旧记得夜里说好的事情,他第一次体会到干脆利落的决定,没有前后吊坠的思虑,只有从心而发的快意。
回府路上,他亦不再掂掇,心心念念只想要赢一次,楚逍落难,他才有机会做更多……
巳时一刻,张画师带着账册出现在归棠院门外,正往里进,便顺利有人将他双手反剪按到了地上。
“轻轻轻轻……轻点儿!”脸当真碰在了地上,蹭了一瞬刺痛,他大喊起来。
楚勋一搐,“莫伤了他,免得父王怪我滥用私刑。”
跟来的禁军手上力气松去,张画师终于喘了口顺当气,“有话好说,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
楚勋冷声道:“带走。”他调转马头往皇宫方向去,心虚令他浑身战栗,面色凝重,暗自庆幸没有人细看他。
账目书写工整,清晰明确,女子来处去向,原名现名一应俱全,楚勋贪功心切,根本没有细看,押着画师一并送进了紫云宫,楚胤寒退朝回来,打开看了片刻,只觉得闻见异香,眼前字影便开始堆叠,气促之后,昏厥过去。
楚勋大惊,上前扶住,急得大声喝令,“来人!传医官!快点儿!”
上官云珠赶到后,楚勋道明了事由,又道:“母后,父王是气倒的,九弟必须下狱悔过。”
上官云珠丝帕掩面,眉中深锁,啜泣却无泪,“勋儿说的是……来人!”
林汐之醒来已过午时,听见角落里奶猫尖细地叫声,蒙着眼睛,迷迷糊糊前去查看,“你们爹娘哪儿去了?”
她在屋里寻了一遍,不见有猫,凤儿亦不在房中,便披了裘衣开门去找,院子里洒扫的婢女见她出来,齐声拜礼。
林汐之眼见面孔皆是生人,暗觉不对,踏进院子里张望,唤道:“凤姐姐!”
凤儿正在泉池边的石头后面拾着梅花,听见林汐之叫她,站起身来,“王妃醒了,我在这儿!”
林汐之远远看见她在石头后边儿,自己走了过去,“原先的那些姑娘呢?”她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有些不安。
凤儿思量片刻,决定据实告知,“那休书本是为了保王妃性命,给旁人看的,主上说本不该落到王妃手里,所以属下将婢女们全都换了一遍,这些都是蚀音楼自己的人,王妃可放心用。”
“哦……怪不得生得漂亮呢……”
婢女们原是芙沁居里做花魁的女子,一个个望着林汐之,见她痴痴赞叹,掩唇轻笑,声若泠泉。
其一回赞道:“妹妹生得也漂亮。”
满院姑娘皆笑开了花儿,院子外头,禁军持械而至,将楚逍从寝殿押出,锁上了镣铐。
颜崇安一身官袍站在门外鱼池边上,看见楚逍自己拖着脚上锁链自己走出来,上前拜道:“殿下,得罪了。”
楚逍绕过他,自己往外走,“我带路,你别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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